书城哲学清代学术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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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清廷文化政策批判(3)

玄烨儒学观的形成过程,也是一个提倡经学,融理学于传统儒学的过程。还在康熙二十一年八月,他在与日讲官牛钮、陈廷敬的问对中,就接受了“道学即在经学中”的观点。当时,牛、陈二人认为:“自汉、唐儒者专用力于经学,以为立身致用之本,而道学即在其中。”[11]玄烨对此表示完全赞同。一年后,《日讲易经解义》纂成,在为该书撰写的序言中,他重申:“帝王立政之要,必本经学”,还提出了“以经学为治法”[12]的主张。圣祖论学始终提倡把“明理”同“通经”相结合,他指出:“凡圣贤经书,一言一事,俱有至理,读书时便宜留心体会。此可以为我法,此可以为我戒。”[13]因此他认为:“不通《五经》、《四书》,如何能讲性理?”[14]圣祖又进而断言:“治天下以人心风俗为本,欲正人心、厚风俗,必崇尚经学。”[15]

玄烨儒学观的形成过程,还是一个尊崇朱熹,将朱学确认为官方哲学的过程。他一生讲求儒学,对朱熹、王守仁的著述都曾经用心做过研究,他主张“宽舒”、“无私”,不赞成无谓的门户纷争。他说:“朕常读朱子、王阳明等书,道理亦为深微。乃门人各是其师说,互为攻击。夫道体本虚,顾力行何如耳。攻击者私也,私岂道乎?”[16]但是,在确认以什么样的学说来统一思想的关键问题上,他却毫不调和,愈益明显地趋向于朱学。事实上,他早年的惩治崔蔚林,就无异于对王学的贬抑。后来,当他提倡熟读儒家经典时,又强调:“自汉以来,儒者世出,将圣人经书多般讲解,愈解而愈难解矣。至宋时,朱子辈注《四书》、《五经》,发出一定不易之理,故便于后人。朱子辈有功于圣人经书者,可谓大矣。”[17]到圣祖晚年,更是无以复加地推尊朱熹,表彰朱学。他指出:“朱子洵称大儒,非泛言道学者可比拟。”[18]又说:“先儒中,惟朱子之言最为确当。其他书册所载,有不可尽信者。”[19]在其所撰《理学论》中,他再度重申:“自宋儒起而有理学之名,至于朱子能扩而充之,方为理明道备。后人虽杂出议论,总不能破万古之正理。所以学者当于致知格物中循序渐进,不可躐等。”[20]对他一生以儒学治国的经验,圣祖依据朱熹“居敬穷理”之教,归纳为一个敬字。他说:“朕自幼喜读《性理》,《性理》一书,千言万语,不外一敬字。人君治天下,但能居敬,终身行之足矣。”[21]

总之,一个视理学为伦理道德学说,一个融理学于传统儒学之中,一个确认朱熹学说为官方哲学,这就是构成清圣祖儒学观的基本内容。它在康熙一朝,为文化政策的制定提供了根本的理论依据。

注释:

[1]《康熙起居注》“十一年四月初一日”条。

[2]《康熙起居注》“十二年八月二十六日”条。

[3]《清圣祖实录》卷112“康熙二十二年十月辛酉”条。

[4]《康熙起居注》“十八年十月十六日”条。

[5]《康熙起居注》“十月二十六日”条。

[6]《康熙起居注》“二十一年六月初二日”条。

[7]《康熙起居注》“二十三年二月初三日”条。

[8]蒋良骐:《东华录》卷16“康熙三十三年四月”条。

[9]《清圣祖实录》卷163“康熙三十三年闰五月癸酉”条。

[10]《康熙起居注》“五十四年十一月十七日”条。

[11]《康熙起居注》“二十一年八月初八日”条。

[12]《清圣祖实录》卷113“康熙二十二年十二月乙卯”条。

[13]《康熙御制文集·庭训格言》。

[14]《康熙起居注》“五十四年十二月初一日”条。

[15]《清圣祖实录》卷258“康熙五十三年四月乙亥”条。

[16]《康熙起居注》“二十六年六月初九日”条。

[17]《康熙御制文集·庭训格言》。

[18]《清圣祖实录》卷216“康熙四十三年六月丁酉”条。

[19]《清圣祖实录》卷291“康熙六十年三月乙丑”条。

[20]《康熙御制文集·理学论》。

[21]《康熙起居注》“五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条。

三、清初文化政策的历史作用

就全部清代历史而言,清初的顺治、康熙二朝,是一个奠定国基的重要发展时期。清王朝建立之初,经历明末数十年的战乱,经济凋敝,疮痍满目。随后,满洲贵族自身错误的民族高压政策,南明残余势力的挣扎,以及农民起义军余部的对抗,又酿成长达近40年之久的国内战争。在长期的社会动荡中,国计民生遭到了空前的破坏。然而就是在这样极度艰难的局势之下,清初统治者不仅消除了敌对势力,实现了国家的统一,而且赢得了经济的从复苏而趋向繁荣。促成这一历史转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间,封建国家的文化政策就发挥了积极的历史作用。

“帝王敷治,文教是先”[1]。从顺治到康熙,近80年间,清廷始终以此为制定文化政策的立足点。由于把文化教育作为治国根本大计,因而战略决策的正确,就保证了学术文化事业的健康发展。知识界是社会的中坚。中国历代封建统治者,无不把争取知识界的合作作为施政的基本方针。因此,清朝入主中原之初,虽然军事征服是压倒一切的任务,但是它依然如同先前的统治者一样,把开科取士视为抡材大典,向知识界敞开了合作的大门。以康熙十七年(1678年)的诏举“博学鸿儒”为标志,清廷为争取知识界的全面合作,取得了巨大成功。

清初文化政策的历史作用,还表现为清初统治者完成了对社会凝聚力的选择。任何一个社会要寻求自身的发展,都必须具有凝聚全体社会成员的力量。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国家和民族,这一力量的选择会因时因地而各异。然而树立共同的社会理想,明确应当遵循的公共道德规范,则是一个具有共性的基本方面。清初,无论是世祖也好,还是圣祖也好,他们最初都选择了尊崇孔子的方式,谋求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去统一知识界的认识,确立维系封建统治的基本准则。尔后,随着封建统治者儒学素养的提高,清廷选择了将尊孔具体化而趋向朱学独尊的历史道路。确认朱熹学说为官方哲学,使清初统治者为一代封建王朝找到了维系人心的有效工具。在经历长期的动乱之后,这对于稳定社会,促进封建国家经济、文化诸方面的恢复和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它的成功表明,如果忽视去进行这样的选择,一旦社会失去凝聚力量的时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当然也应该看到,清初统治者对社会凝聚力的选择,并没有把朱熹学说作为一个博大的思想体系去进行系统的研究。相反,却出于维护自身统治的狭隘需要而加以曲解。他们抹杀了理学的哲学思辨,将其归结为僵死的封建伦理道德学说。同时,把经朱熹阐发的丰富思想,也仅仅视为约束人们行为的封建道德教条。正是这种文化上的短视,导致清初统治者否定了王守仁思想中的理性思维光辉。其恶劣后果,经雍正、乾隆两朝的封建文化专制引向极端,终于铸成思想界万马齐喑的历史悲剧。其间的历史教训,又是值得我们认真记取的。

评判某一时期文化政策的得失,考察其对当时学术文化演进的导向作用是一个重要依据。成功的文化政策,既是产生这一政策的历史时期学术文化水准的客观反映,同时它又能够顺应潮流,推动学术文化事业的发展。在这方面,清初的文化政策同样显示了它的历史作用。

明清更迭,经世思潮空前高涨。“天崩地解,落然无与吾事”[2]的恶劣学风遭到猛烈抨击,“严夷夏之防”以“匡扶社稷”[3]的呐喊南北并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4]成为时代最强音。清廷出于维护自身权益的需要,在武力征讨的同时,辅以文化高压政策,毫不含糊地遏制了这一思潮的发展。除野蛮的剃发易服之外,诸如顺治间的焚书,禁止士子结社,借科场舞弊和士绅拖欠国赋而动兴大狱,乃至康熙初制造惨绝人寰的庄氏史案,无一不是对经世思想的沉重打击。因此迄于康熙初叶,通过论究明清之际的史事来“引古筹今”[5]已经成为不可能,借助阐发“夷夏之防”来宣扬反清思想更是非法。至于眼前的国计民生利弊,也无人再敢于问津。

然而,对于清初诸儒倡经学以济理学之穷的努力,清廷则予以及时的肯定。作为封建王朝最高统治者的清圣祖,既接受儒臣关于“道学即在经学中”的主张,又明确昭示天下,“帝王立政之要,必本经学”[6],决意为正人心、厚风俗而“崇尚经学”[7]。于是清廷以御纂诸经日讲解义及众多图书官修的形式,与学术界的经学倡导合流,从而把知识界导向了对传统学术进行全面整理和总结的新阶段。

注释:

[1]《清世祖实录》卷91“顺治十二年三月壬子”条。

[2]黄宗羲:《南雷文定》卷1《留别海昌同学序》。

[3]王夫之:《读通鉴论》卷5《成帝四》。

[4]顾炎武:《日知录》卷13《正始》。原作:“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后经梁启超概括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5]顾炎武:《亭林文集》卷4《与人书八》。

[6]《清圣祖实录》卷113“康熙二十二年十二月乙卯”条。

[7]《清圣祖实录》卷258“康熙五十三年四月乙亥”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