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一个瑜伽行者的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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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老虎斯瓦米

“我知道老虎斯瓦米的住处,明天我们就去拜访他。”

我的高中同学羌迪(Chandi)提出这个令人高兴的建议。我热切地想去见这位圣人,在他还没有出家之前,他曾经赤手空拳地与老虎搏斗并捉住老虎。我非常醉心于这种令男孩子热衷的高强武艺。

第二天清早,尽管天气奇冷,但羌迪和我兴高采烈地出发。我们在加尔各答市郊柏瓦尼浦尔(Bhowanipur)找寻了很久后,终于到达他的房子。我用力敲击大门上的两个铁环。一个佣人无视我们的喧闹声,向我们慢步地踱来,脸上冷笑的表情暗示着不论访客如何的喧闹都无法干扰到一个圣人住处的安宁。

我跟同伴虽感受到无声的斥责,但还是很感激能被邀请进入客厅。在那儿长时间的等待带给我们不安的疑虑。按照印度的不成文法,真理的追寻者必须具有耐心—一位上师可能故意试探一个人渴望见他的程度。在西方,医生和牙医也自由地使用着这个心理策略!

最后佣人终于叫羌迪和我进入一间卧房。声名远播的苏宏(Sohong)斯瓦米就坐在他的床上。见到他那魁武的身躯,我们惊异地愣住了,站在那里无话可说。我们的眼珠看得都快凸出来了,从来没见过那么厚大的胸膛和橄榄球般发达的二头肌。粗大的脖子,凶猛而平静的脸孔上有着平顺的头发、胡子和八字须。他深色的眼睛显露出似鸽又似虎的特性。除了雄伟腰上围着的一张虎皮外,他没有穿别的衣服。

待我们回过神来后,朋友和我向斯瓦米致意,表达我们对他在竞技场内英勇驯虎事迹的仰慕。

“您能告诉我们怎么可能赤手空拳地去降服丛林中最凶猛的孟加拉虎吗?”

“我的孩子们,对我来说,跟老虎搏斗没有什么。只要有必要,今天我也可以这样做。”他孩子般地笑了起来,“你认为老虎就是老虎,我看老虎像家猫。”

“斯瓦米,我想我可以让我的潜意识认为老虎只是猫,但我能使老虎相信吗?”

“当然,力量也是必要的!你不能期望一个婴儿靠把老虎当成家猫就能得胜!强有力的双手是我充分的武器。”

他叫我们跟着他到天井去。他一拳打在墙壁的边缘上,一块砖头碎落在地板上,天空从墙上的空隙显现出来。实在令我难以置信,我想他如果一拳就能把墙壁上的砖头敲下,一定也能敲下老虎身上的牙齿!

“很多人有我这种体能,但还是缺乏冷静的自信。那些身体强壮但精神上并不勇敢的人会发现他们只要看到野兽在丛林里自由跳跃就要昏倒了。老虎在自然状态下的凶猛习性和马戏团里喂了鸦片的动物是截然不同的!

“有许多力大无比的人,一旦碰到野兽之王的袭击,就还是被吓得手足无措。因为在这个人的心理上,老虎已将他转变成像家猫般无力了。一个人如果拥有强壮的身体及非常坚强的决心,是可以扭转情势的,可以迫使老虎像无助的家猫般臣服。每次我都只是这样做而已!”

我完完全全地相信我面前的这位巨人可以完成此种“老虎—家猫”的转化。他看起来有心教导我们,羌迪和我恭敬地听着。

“心主肌肉的运作。铁锤敲打的力量依靠于所使用的能量,一个人通过身体这个工具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取决于他的意志力和勇气。身体在实质上是由心灵制造及维持的。通过累世本能累积而来的压力、长处及弱点逐渐渗入了人类的意识。它们表现出来就是习性,接着形成一个令人合意或不合意的身体。所有外在的弱点都有着精神上的源起。在一个恶性循环中,受习惯限制的肉体阻碍了心灵的发展。如果一个主人让自己被佣人指挥着,佣人就会变得独裁;同样的,心灵也是如此地屈服于肉体的命令而被奴役着。”

在我们的恳求下,令人钦佩的斯瓦米同意告诉我们一些有关他自己生活的故事。

“我最初的野心是征服老虎。我的意志力很坚强,但我的肉体却软弱无力。”

我惊讶地叫出声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这位现在有着像“巨人阿特拉斯(Atlas)”双肩的人,也曾有过软弱的时侯。

“我在心里不屈不挠坚持地想着健康及力量,终于克服了障碍。我有充分的理由来颂赞心灵的力量,我发现那才是百兽之王真正的征服者。”

“可敬的斯瓦米,你认为我也能征服老虎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种奇怪的野心进驻我心头!

“可以。”他笑了起来。“但老虎有很多种,有些是漫步在人类欲望的丛林里,打昏野兽并不能获得灵性上的利益。相比之下,我宁愿成为潜伏于内在不良习性的征服者。”

“先生,我们是否能知道您是如何由野生老虎的驯服者转变成狂野热情的驯服者的?”

老虎斯瓦米沉默下来。往日的情景进入了他的视线。我察觉到他内心里在轻微挣扎是否要应允我的要求。最后他笑着默许了。

“当时我的名声如日中天,我陶醉在傲慢里。我决定不只是要征服老虎,还要展现各种不同的手法。我的野心是要迫使这些凶猛的野兽变成像驯养的动物。我开始公开地做各种表演,也得到了令人满意的成功。

“一天晚上,我的父亲忧郁地到我房间来。

“‘儿啊,我有些话要警告你。我希望能挽救你免于即将到来的灾难。’

“‘爸爸,您是一个宿命论者吗?应该让迷信褪去我的行动的色彩吗?’

“‘儿子,我不是宿命的人。但是我相信圣典中所教的,公正的因果报应法则。丛林里的家族对你有所怨恨,你将来会要付出代价的。’

“‘爸爸,您使我讶异!您明知道老虎的德性—美丽而残忍!即使才刚饱餐完一只不幸的动物,只要再看到新猎物,马上又会激起它新的贪欲。那也许是一只快乐的瞪羚,在丛林的草原上蹦跳着。捕捉到它以后,这只恶毒的野兽会在它柔软的喉咙上咬一个洞,只尝了一些无言哭喊的血,然后就扬长而去了。

“‘老虎是丛林中最可鄙的了!谁知道?也许我的拳头可以为他们混浊的脑袋注入些尊重。我是森林精修学校的校长,教导它们仁慈的规矩!

“‘爸,请把我看作是一个驯服老虎的人,而不是屠杀老虎的人。我善意的行为怎么会为我带来灾难?我请求您不要把任何叫我改变生活方式的命令加在我身上。’”

羌迪和我全神贯注,体验他过去的困境。在印度,通常子女是不会随便违反父母意愿的。

“父亲克制情感,沉默地听着我的解释。接着他沉重地透露道:

“‘儿子,你迫使我说出一位圣人亲口说出的不祥预言。昨天当我在走廊上例行打坐时,他靠近我。”

“‘亲爱的朋友,我带来讯息给你那好斗的儿子。请他停止他那野蛮的行为。否则他下次与老虎的相遇,将会使他严重地受伤,接下来的六个月,他会染上致命的疾病。然后他会尽弃前尘,出家为僧。’

“我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认为父亲只是一个容易受骗及轻信的牺牲者。”

老虎斯瓦米不耐烦地说着。黯然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似乎忘了我们的存在。当他重新叙述时,声音突然缓和了下来。

“在父亲的警告后不久,我到库曲比哈尔(Cooch Behar)的首府游历。那图画般的景色对我来说是个崭新的经验,我期望有个平静的转变。如同往常般,好奇的群众在街道上到处跟随着我。我听到了一些耳语:

“‘这就是那位征服野生老虎的人。’

“‘他长得三头六臂吗?’

“‘看他的脸!他想必是虎中之王转世而来的!’

“你知道村中的顽童就像是报纸最后的定版!紧接着而来的是妇女们挨家挨户流传的有声的公告栏!几小时之内,整个城市为我的到来陷入了一阵兴奋。

“晚上我正安静地休息时,听到外面奔驰的马蹄声。他们停在我住所的前面,接着一些身材高大戴着头巾的警察进来了。

“我震惊了。‘人类的法律可以创造出任何有可能的事,’我想,‘我怀疑他们是否要责备我一些我完全不知道的事情。’但是警官却不寻常地向我鞠躬致意。

“‘可敬的阁下,我们代表库曲比哈尔王子欢迎你来。他很高兴邀请您明早入宫。’

“我思索了片刻。在这趟安静的旅游中,由于某种说不上来的理由,我对这个干扰觉得相当的懊恼。但警察恳求的方式感动了我。我同意前往。

“翌日,我从门口被逢迎护送到一辆由四匹马拖着的豪华车上。一位仆人为保护我撑起一把华丽的遮阳伞。我享受着这趟经过了市区及近郊森林的舒适乘坐。王子殿下亲自在皇宫门口迎接我。他让出自己黄金雕饰的宝座,面露微笑地坐在一张装饰较为简易的座椅上。

“‘所有这些殷勤,无疑地会让我付出某些程度的代价!’我在逐渐加深的惊异中想着。在短暂的闲聊后,王子表明了动机。

“‘我的城市充满了谣传,说你可以赤手空拳征服野生的老虎。那是事实吗?’

“‘千真万确。’

“‘我几乎不能相信!你是加尔各答的孟加拉人,是吃着白米长大的都市人。恕我直言,你征服的难道不是那些没有脊椎、喂以鸦片的动物吗?’他的声音响亮而嘲讽,带着地方的口音。

“对他侮辱性的问题,我没有给予答复。

“‘我向你挑战,要你去征服我最近捉到的老虎——雌雄王(Raja Begum)。如果你可以成功地抵挡它,用铁链拴住它,而且神智清楚地离开它的笼子,你就可以拥有这只孟加拉虎!几千卢布以及其它许多礼物也会赐予你。如果你拒绝与它战斗,那么我将在境内到处宣传,说你是一个骗子。’

“他侮辱的话像成排的子弹扫射着我。我愤怒地接受了。他兴奋地从座椅上半站起来,接着残酷地笑着坐回去。这使我想起古罗马皇帝将基督徒与野兽一起放在竞技场内,以此为乐。

“‘竞赛将安排在七天之后,很抱歉我不能允许你事先去看这只猛虎。’

“是不是王子怕我找机会催眠这只野兽,或偷偷地喂它鸦片,我不知道!

“离开皇宫时,我愉快地注意到大宝伞盖及宏伟的马车不见了。

“接下来的这个礼拜,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严峻考验,我的心灵及身体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从仆人那里,我听到了一些荒诞的流言。不知怎么的,那位圣人对我父亲不祥的预言,被传开并夸大了。很多单纯的村民相信,有一个受到诸神诅咒的邪恶的灵魂投胎转世成一只老虎,晚上它会变成各种形态的恶魔,但白天它还是一只有条纹的动物。这只恶魔老虎是要来教训我的。

“另一个想象出来的版本是说动物向虎神祈祷,得到了雌雄王的响应。它是用来惩罚我的工具。这个胆大妄为两脚走路的人如此公然侮辱整个老虎王国!一个没有皮毛、没有利齿的人居然敢向张牙舞爪、筋骨强劲的老虎挑战!村人宣称,所有被羞辱的老虎们所聚集的怨恨已经累积了足够的能量去执行隐藏着的律法,要击倒这位骄傲的驯虎人。

“我的仆人进一步地告知我,作为人和野兽比赛负责人的王子已经指挥搭起了一座能遮风避雨的棚子,可供数千人观赏使用。场子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面关着雌雄王,外围环绕着安全室。被监禁的老虎不停地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耸然的怒吼。它只被少许地喂着,以便激发它愤怒的胃口。也许王子希望我成为它奖赏的餐点吧!

“争相购票的人潮从城市和郊区涌入。比赛当天,好几百人因为缺乏位子而被拒绝在外。许多人冲破帐棚的出入口,或是挤在观赏席下任何的空间。

我随着老虎斯瓦米的故事进入高潮而兴奋起来,羌迪也着迷地一语不发。

“在雌雄王爆发性刺耳的吼叫和有点被吓坏的群众的吵闹声中,我安静地出场。除了腰间系的布,我没有任何其他衣服保护。我打开了安全室的门栓并镇静地将它在我身后锁回。老虎闻到血腥味,雷电般地一跃而起,重击在栏杆上,发出令人恐惧的欢迎。我在盛怒的野兽面前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观众在令人怜悯的恐惧中安静无声。

“瞬间我已经在笼子内了。当我猛然关上门时,雌雄王扑上我。我的右手被严重地撕裂。人类的血,老虎所知最大的乐事,惊人地涌出。圣人的预言似乎即将实现了。

“我立即从未曾受过如此严重伤害的震惊中振作起来。将流着血的手指头藏在腰布下,我左手挥出粉身碎骨的一拳。猛兽向后溃退,在笼子的后端转身,又痉挛般地向我跳跃过来。我有力的拳头如雨点般地痛击在它头上。

“但是雌雄王尝到人血滋味后,变得像一个很久无酒可喝的酒鬼啜饮到第一口美酒一样。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吼叫,这只野兽的攻击变得猛烈起来。在利爪和利齿之前,我只能用一只手做不充分的防卫,这使我容易受伤。但我发出了令人眩目的攻击。我们两个血迹斑斑,做生死的搏斗。笼子内一片狼藉,血溅得到处都是,从野兽的喉咙里发出阵阵痛苦致命的吼叫。

“‘枪杀它!’‘杀死那只老虎!’观众叫喊着。但人与兽的移动是如此之快,一个警卫的子弹射偏了。我鼓起所有的意志力,凶猛地怒吼着,做最后震撼性的一击。老虎倒了下去,安静地躺着。”

“像只家猫!”我插口说道。

斯瓦米欣慰地笑了起来,然后继续他精彩的故事。

“雌雄王终于被击败了。它帝王般的傲气被进一步地挫败了:我用被撕裂的手,大胆地迫使它张开嘴巴。在那戏剧性的一刻,我把头放进张开着的危险地方。我在四周找铁链,在地板上的一堆链子中,拉了一条圈住老虎的脖子,并把它绑在笼子的栏杆上。我胜利地走向门口。

“但那魔鬼的化身居然还有力气,令人难以置信地扑了过来,它拉断铁链跳到我的背上。我猛然摔倒,肩膀靠近了它的下颚。但转瞬间,我把它压在下面,毫不留情地一阵痛打,这只危险的猛兽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这次我更加小心地把它绑好,然后慢慢地离开笼子。

“我发现自己处于一阵新的骚动中,这一次是欢乐的。群众响起的欢呼喝采声好像从同一个巨大的喉咙中发出来。虽然受到了灾难性的伤害,在战斗中我还是完成了三件事—打昏老虎,把他拴住,不需任何人帮助自己离开笼子。

“伤口处理好之后,我受到尊崇并被套上花环,数百片的金子如雨般地落到我的脚下。整个城市陷入了节庆的欢腾。到处都听得到无休止的讨论,讨论有关我降服那只巨大且凶猛的老虎的胜利。正如当初所承诺的,雌雄王被呈献给我,但我并不觉得快乐。心灵上的改变进入了我心房。当我最后离开笼子时,似乎也关上了自己世俗野心的门。

“接着而来的是一段悲惨的时期。有六个月之久,由于毒血症,我躺在死亡的边缘。当恢复到可以离开库曲·比哈尔时,我回到了家乡。

“‘我知道我的老师就是那个给我明智警告的圣人。’我谦卑地向父亲承认。‘啊,但愿我能找到他!’我的渴望是真诚的,因为有一天这位圣人没有预料地到来了。

“‘驯够老虎了吧,’他平静地说道,‘跟我来,我会教你降服在人类心灵丛林里漫游的无明的野兽。你过去一向习惯有一群观众,现在让一群天使做你的观众,享受令人振奋的瑜伽术吧!’

“我神圣的古茹正式引领我走上灵性之路。他开启了我由于长久不用已生锈且受阻的灵魂之门。我们手牵着手,很快地开始我在喜玛拉雅山的训练。”

羌迪和我拜在斯瓦米的脚下,感谢他生动地概述了他飓风般的生平。我觉得在寒冷的客厅里,那试探性长久的等待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