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很快进行了翻译。格里辛疑惑地凝视着。谁也不会那样与他说话,更不用说一个无能为力的老头了。奈杰尔·欧文的目光离开酒杯,抬起来直视着格里辛。
“你是一个非常令人讨厌的家伙,你服务的那个人,则更是令人厌恶。”
文森特张开嘴又闭上了,然后用英语低声说:“老板,这么说明智吗?”
“翻译过去,小伙子。”
文森特照办了。格里辛前额上的血管在有节奏地跳动着。他身后的那个暴徒,看上去好像已经快要气炸了。
“俄罗斯人民,”欧文继续以谈话的声调说,“或许犯过许多错误,但他们不应该,任何国家也不应该,有你们这样的人渣。”
文森特在翻译到“人渣”这个词语时停顿了,他咽了一下口水,使用了俄语的单词“pizdyuk”。格里辛额头上的血管跳得更快了。
“总而言之,格里辛上校,你和你的主子将永远无法统治这个伟大的国家。俄罗斯人民正在慢慢地看穿你们的面目,在一个月之内,你也许会发现,人们将会改变主意。嗯,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认为,”格里辛谨慎地说,“我首先要杀了你。你肯定不会活着离开俄罗斯的。”
文森特翻译了,然后用英语补充说:“这个,我认为他是做得出来的。”
整个房间里静悄悄的,通过文森特的翻译,餐厅里吃饭的人都听到了格里辛与欧文的俄语对话。格里辛并不担心。在外面吃饭的莫斯科人既不会来干预,也不会回忆起他们所见到的事情。民警局刑侦处还在毫无目标地寻找杀害伦敦记者的凶手呢。
“这个选择是不太明智的。”欧文说。
格里辛发出一声冷笑。
“你以为谁会来帮你呢?这些猪猡?”
猪猡这个词用错了。格里辛左边的一张饭桌上发出了一记重响。他微微转过身去看。一把明晃晃的弹簧刀扎在了桌面上,仍在颤动。这有可能是吃饭人的牛排刀,但他手里已经握了一把。在左边,另一个食客掀去了面前的白色餐巾,露出来一支斯太尔9毫米口径的手枪。
格里辛越过肩头对身后的黑色卫兵嘀咕了一句。
“这些是什么人?”
“他们是车臣人。”卫兵嘶嘶响着回答。
“全都是吗?”
“恐怕是的,”欧文温和地说,文森特翻译了,“而且他们真的不喜欢被称为猪猡。你知道的。他们的记性很好。他们甚至还记得格罗兹尼。”
当提到他们被摧毁的首府时,响起了一阵金属的喀嚓声,五十名就餐者中间,好些人拉开了枪械的保险。七支手枪对准了门帘边的三名黑色卫兵。领班服务员蜷缩在收银台后面,祈祷着能够再次活着回家见到孙儿孙女。
格里辛俯视着奈杰尔爵士。
“我低估你了,英国佬。但永远不会有下一次了。滚出俄罗斯,滚得远远的。不要再来干涉我们的内部事务。别再指望能见到你的美国朋友了。”
他转身迈开大步朝门口走去。四个卫兵也跟着他出去了。
文森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你了解我们周围的人,是吗?”
“嗯,我希望我的信息已经传送过去了。我们走吧?”
他举起杯中余留的烈性红葡萄酒,向餐厅里的人们致意。
“先生们,非常感谢,并祝你们身体健康。”
文森特进行了翻译,然后他们就走了。他们全都走了。车臣人彻夜守候着宾馆,第二天上午陪同客人到了谢列梅捷沃机场,送他们登上了去伦敦的航班。
当英国航空公司的喷气飞机在莫斯科河上空倾斜转弯朝西方飞去时,文森特说:“不管出价多少,奈杰尔爵士,我再也不想回到莫斯科了。”
“嗯,好的,因为我也不想再回去了。”
“那个美国人是谁?”
“呃,恐怕他还在下面的某个地方,生活在危险的边缘,相当边缘。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乌马尔·古纳耶夫没有敲门就闪身进来了。蒙克坐在桌子边,正审视着一张大比例的莫斯科地图。他抬起头来。
“我们必须谈谈。”车臣人领袖说。
“你不高兴吧,”蒙克说,“我很遗憾。”
“你的朋友们已经离开了。活着。但昨晚发生在‘白银时代’饭店的事情是疯狂的。我同意了,因为我很久以前欠了你一笔债。但我们正在偿还。而且那笔债是我一个人欠下的。不能因为你的朋友要玩疯狂的游戏,而让我的人陷入不必要的危险之中。”
“对不起。老人家不得不来莫斯科。他有一次会面,非常重要。除了他,别人处理不了。所以他来了。格里辛发现他在这里。”
“那他本应该待在酒店里用餐,在那里他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显然,他需要见见格里辛,与他谈谈。”
“就那样与他谈话?我坐在相隔三张桌子的地方。他实际上是在找死。”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那样,乌马尔。那是他的指示。”
“杰森,这个国家有两千五百家私人保安公司,其中莫斯科有八百家。他可以从任何一家公司雇用五十名保镖。”
随着黑社会的兴起,另外一个迅速发展的行业就是私人卫队。乌马尔的数字是相当准确的。保安公司招募的人,也是来自以前的部队:陆军、海军陆战队、特种部队、空降兵、警察和克格勃,都是可以花钱雇用的。
到一九九九年,整个俄罗斯雇用的保安人员总数为八十万,其中三分之一在莫斯科。从理论上说,民警局是为所有保安公司颁发许可证的权力机关,根据法律有责任去审查花名册上的所有招募人员,审查他们是否有犯罪记录、是否符合条件、是否有责任心,武器的携带情况:有多少、什么型号和什么用途。
但那是理论上。实际上,一只厚实的信封可以买到所有必要的证件。“保安公司”是一个很好的掩护,黑帮可以组建和注册自己的保安公司。这样一来,城里的每一个歹徒都可以出示证件,说明他是保安,允许随身携带武器。
“问题是,乌马尔,他们会被收买。他们了解格里辛,他们知道可以得到双倍的报酬,他们会改变立场,反戈一击。”
“所以你使用我的人员,因为我们不会背叛你们?”
“我别无选择。”
“可是你知道吗?格里辛现在完全明白了是谁一直在保护着你们。如果他以前还有过迷茫,现在他完全清楚了。从现在开始,日子会变得很艰难。我已经听到了街上的传言,说多尔戈鲁基在准备打一场大规模的黑帮战争。我最担心的就是黑帮战争。”
“如果科马罗夫执政,多尔戈鲁基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小问题了。”
“你们在这里搞什么名堂?你们和你们那份讨厌的黑色文件?”
“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乌马尔。”
“我们?这一切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来找我,请求帮助。你需要避难的地方,我慷慨地提供了,这是我们的行事方式。现在,我受到了公开战争的威胁。”
“我可以尽力去阻止。”
“怎么阻止?”
“去与彼得罗夫斯基少将谈谈。”
“他?那个契卡[75]分子?你知道他的打黑部门已经给我们的行动带来了多大的损失?你知道他对我的俱乐部、仓库和赌场发动过多少次袭击?”
“相比之下,他更加痛恨多尔戈鲁基。我还要去见大主教。最后一次。”
“为什么?”
“我需要与他谈谈,要告诉他一些事情。但这次我需要有人帮助我脱身。”
“没有人怀疑他,打扮成教士去见他好了。”
“事情有点复杂。我认为,那位英国人使用了酒店的一辆豪华轿车。格里辛很可能会去检查记录,所以他会知道英国人去拜访过大主教。清洁巷的那座房子很可能已经处在监视之下了。”
乌马尔摇摇头。
“嗯,朋友,你那个英国人是个老糊涂。”
格里辛上校坐在别墅里的办公桌前,相当满意地审视着一张放大了的照片。
最后,他按下了内部通信器的按钮。
“总统先生,我有事要向您汇报。”
“来吧。”
伊戈尔·科马罗夫打量着照片。那是从奈杰尔·欧文爵士的公文箱里找到的信件照片。它是用大主教教区的正式信纸书写的,信函的开头称呼是“殿下”,信尾的签名和印章是阿列克谢二世圣座。
“这是什么?”
“总统先生,国外反对您的阴谋是很清楚的。它分成两个部分。内部是在这里的俄罗斯,有选择地找几个人,向他们展示了您的私人宣言,捣乱您的竞选活动,并散布恐慌和失望的言论。”
“这导致了对印刷机的破坏、银行施压终止全国性的电视广播和一个老糊涂将军的谴责。这造成了损害,但阻止不了您的胜利步伐。”
“阴谋的第二部分更为危险。那是以恢复全俄沙皇来取代您的一个计划。大主教从其自身利益考虑,已经参与进来了。放在您面前的这封信就是他写给在西方居住的某一位王子的,他支持恢复王室的理念,如果能为对方接受,教会将提议向这个人发出邀请。”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上校?”
“很简单,总统先生。如果没有候选人,阴谋就会流产。”
“你知道有一个人能……阻止这个贵族先生?”
“永久地。他很棒,习惯于在西方工作。能讲好几种语言。他为多尔戈鲁基效劳,但可以雇用。他的最后一次合同涉及两名黑手党的叛徒,他们被控把存放在伦敦的两千万美元窃为己有。两周前,他们在伦敦郊区温布尔登的一套公寓里被发现了。”
“那么,我认为我们需要这个人来提供服务,上校。”
“这事交给我吧,总统先生。十天之内,就不会有候选人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格里辛想象着事情的前景:当奈杰尔爵士那位珍贵的王子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停尸台上,杰森·蒙克被俄联邦信息局追踪到后吊死在一个地窖里,那个时候我们要给奈杰尔·欧文爵士寄去一叠照片,作为他的圣诞礼物。
莫斯科民警局打黑部的负责人吃完晚饭,把女儿塔季扬娜抱到膝盖上,陪她观看她最喜欢的卡通片。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他的妻子接听了。
“是找你的。”
“谁呀?”
“他只说是美国人。”
民警将军把女儿放到地上,站起身来。
“我去书房里接听。”
他关上房门,拿起话筒后,听到了“喀嚓”一声,那是他妻子把分机搁下了。
“喂?”
“彼得罗夫斯基将军?”
“是的。”
“那天我们谈过话的。”
“是的。”
“我有一些信息,也许对你有用。你有笔和纸吗?”
“你是在哪里打电话的?”
“电话亭,我不能停留太长的时间。请你快一点。”
“说吧。”
“科马罗夫和格里辛已经说服了他们的朋友多尔戈鲁基黑帮,准备发动一场战争。他们的目标是车臣黑手党。”
“哦,狗咬狗呢。我有点担心。”
“只是世界银行代表团正在莫斯科谈判下一轮的财政信贷计划。代总统马尔科夫想在世人面前为他的竞选留下一个良好印象,如果莫斯科街头子弹横飞,他是不会高兴的。他也许会纳闷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发生。”
“说下去。”
“六个地址,请记下来。”
蒙克报出了一连串的地址。彼得罗夫斯基将军做了笔记。
“都是些什么场所?”
“前面两个是军火库,里面储存着多尔戈鲁基的武器。第三个是赌场,地下室里存放着他们的大部分财务账本。最后三个是仓库。里面储藏着价值两千万美元的违禁品。”
“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两个级别不高的朋友。你知道这两位警官吗?”
蒙克把两个名字告诉了他。
“当然知道。一个是我的高级副官,另一个是特警的班长。怎么啦?”
“他们都在多尔戈鲁基的工资名册上。”
“你最好没搞错,美国人。”
“我没搞错。如果你要发起袭击,我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出通知,把那两个人排除在外。”
“我知道怎么做。”
电话挂断了。彼得罗夫斯基将军若有所思地放回了话筒。如果这个怪异的外国特工没搞错,那么这个情报是无价的。他要作出选择。要么让黑帮战争自行爆发,要么在能够得到代总统表扬的某个时刻,对主要的黑手党团体发动一系列打击。
他有一支三千人的快速反应部队,这支特警部队主要由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组成。关于伊戈尔·科马罗夫和他上台后的计划,如果有一半让那个美国人说对了,那么在新俄罗斯,他本人、他的打黑团队和特警部队都是没有立足之地的。他回到了客厅。
动画片已经播完了。现在他无从知道,小狼威利是否把走鹃叼来当晚餐了。
“我要去办公室,”他告诉妻子,“整个晚上和明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要待在那里。”
每到冬天,市政当局总要给高尔基公园的小径和道路浇上水,使之很快结成坚冰,从而成为国家最大的溜冰场。这个溜冰场绵延好几英里,是莫斯科各阶层、各年龄段的人们玩耍的地方,他们带上冰鞋和伏特加酒,在冰上自由滑行,暂时忘却人间的烦恼和忧愁。
一些车道没有冰,其尽头是几个小型停车场。圣诞节前十天,两个裹得严严实实、戴着皮帽的人,冒着严寒驱车来到了这里的一个停车场。他们各自下车,走到了面对溜冰场的林子旁边。在溜冰场里,滑冰的人们或独自轻快滑行,或互相追逐嬉戏。
这两个人,一个是阿纳托利·格里辛上校。另一个是隐居者,在下层社会里被称为“机械师”。
在俄罗斯,雇用杀手是很便宜的。但有几个黑帮,尤其是多尔戈鲁基,认为“机械师”是一个特殊人才。
实际上,他是乌克兰人,是前陆军少校,多年前他被调到特种部队,由此进入了军事情报部门,即军情局工作。从语言学校毕业后,他在西欧任职两次,干得很好。退役后,他意识到可以充分利用他的英语和法语专长,在大多数俄罗斯人认为是外星人的、奇怪的社会里,轻松地开展活动,于是,嗜杀成性的他把杀人变成了一个收入丰厚的职业。
“听说你想见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