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24小时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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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当爱在一个人体内酝酿,他的眼神、言语、每个姿态都富有灵性,都闪烁着温柔的光泽。他的胸怀就像神一般宽容博大,因为他眼里只有美。

下了飞机,湿润的热浪袭来。满眼是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相拥相簇的三角梅炫丽到夸张的程度。

路边的树长得越精神,人似乎越慵懒。踏上色泽如画的海岛,心跳的速度都放慢了。孜孜戴上墨镜,仰望着清澈的天空,深深地吁了口气。习今帮她拎着箱子,一直把她送到出租车站。孜孜说,就此别过吧。习今说,护花使者当到底,把你送到宾馆我才放心。

车子沿着海滨公路飞驰,绕过中央公园,拐进一片茂密的椰树林,到达海天酒店。乳白的欧式小楼,茶色落地窗户,毗邻蔚蓝的海。在酒店前台,孜孜拿到了预约的房间门卡。

习今对服务员说:“给我开间房,最好跟这位小姐相邻。”服务员头也不抬:“对不起,我们的客房半个月前就订满了。”孜孜从习今手里接过皮箱,有几分幸灾乐祸地说:“我去会朋友啦,祝你好运。”说罢兀自上楼了。

孜孜冲了个凉,换上连衣裙,来到宾馆一层的西餐厅,书商已到。那是个长相富态的男人,跟她合作出过几套书。

书商笑眯眯地说:“我给你点了紫罗兰花茶,养颜滋补。”

孜孜看了看表:“丹娜怎么还不到?我特意把会面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通知她!”

书商说:“让她慢慢画皮,咱俩儿正好聊聊嘛。小孜最近在看什么书呀,也帮我提升提升境界。”

孜孜说:“什么也不看。我喜欢的书,作者大都离世多年,我花太多时间跟死人生活在一起了。”

书商睁大眼睛:“怎么,改活人游戏了?”

孜孜点点头说:“谈恋爱。”

书商大笑:“你还是继续读书吧,省得把活人折磨死。”

话音未落,书商的胖脖子已被两只纤纤玉臂从后面箍住了。丹娜穿件薄如蝉翼的黑绸衫,玫瑰色热裤,整个脊背一览无余。她揪揪书商的耳朵,说:“除了我,还有人能折磨到你吗?”

丹娜在孜孜身边坐下,三人一阵寒暄。书商大谈他在老婆和情人之间巧妙周旋的经历,丹娜列举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猛汉。书商嘎嘎大笑,说:“你的魅力与日俱增啊!单靠脊背就能杀倒一片。下回咱们出本书,登上你几十张艺术照,清一色的背影!再配几首自白诗,用面部的缺失,来表现你的孤独与神秘,引发男性读者的无限遐想。”

丹娜呷了口茶,娇嗔地骂了句扯——蛋。

书商凑近她,低声说:“我可没瞎说,邻桌那个男的,眼睛都粘你背上了。”

丹娜莞尔一笑,很娴熟地从手袋里掏出化妆镜侦察一番,窃喜道:“满有型的。”

孜孜百无聊赖地扭头一看,差点喷了,竟然是习今!他桌上摆了一碟干果,正在独酌。孜孜带着几分戏谑鼓动丹娜,搞定他!书商也在旁边大肆怂恿。

丹娜得意洋洋地起身,扭着水蛇腰,从习今身边慢慢擦过,做了三个微小的动作:将亮闪闪的手袋挂到左手腕上,引起一串镯子叮当作响——右手指抚过脸颊停顿至锁骨——把披散的长发捋到胸前,露出白皙的脖颈。随后,她款款走出了餐厅。可惜,孜孜看不到她卖弄风情的眼神。

习今立刻招呼侍者买单,随之而去。书商又拍桌子又鼓掌,乐得几乎背过气去。孜孜心想,看来张习今是个好色的俗物,幸亏当初没跟他纠缠。

二十分钟过去了,丹娜还没回来。孜孜如坐针毡,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与失落,心里不断在嘀咕,也许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为了引起我的嫉妒。就算他真的愿意跟丹娜拍拖,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书商的嘴一开一合,孜孜基本听不见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就在他们准备离席时,丹娜晃晃悠悠地回来了,把手袋往桌上一扔,貌似不悦。

书商惊呼:“太神速了吧,我以为你们升入云霄了呢!”

丹娜要了杯威士忌,冷冷地说:“他不是我的类型。”

孜孜顿感舒畅,血脉像小溪般欢快流畅。

这时,一位西装革履的小提琴手走到他们桌边,彬彬有礼地说:“邻桌的先生临走前点了首曲子,要送给这位蓝衣小姐。三人都愣了,最终都把目光转向孜孜的天蓝色连衣裙。”

乐手摆好姿势,挥动琴弓,悠扬的乐曲如水流淌,星星般的光斑在桌面和地板上变幻着色彩。孜孜有点眩晕,一半是因为习今的强烈攻势让她难以招架,一半是因为乐手演奏的姿态跟木慕有几分相近。无论什么曲子,哪怕是欢乐颂,只要用小提琴演奏,都会令她伤感。

曲终,孜孜缓缓回过神儿,问乐手:“可以告诉我曲名么?”

他微微鞠了一躬:“海边等待。”

书商没注意到丹娜发青的脸色,眉飞色舞地打趣孜孜:“敢情那哥们儿看上你啦?这年头,还是闷骚型的吃香。我改跟你签约,出那本背影画册!”

孜孜回到房间,换上泳装,对着镜子琢磨:曲名会不会是一种暗号呢。橙色条纹胸衣和低腰三角裤恰如其分地显露出她纤细的腰。胸口的蝴蝶结巧妙翩跹。蝴蝶渴望飞向那个男人么?

孜孜看了会儿电视,又玩了会儿手机游戏,终于按捺不住,披上白色浴袍走出旅馆。夕阳像一只熟透的橘子,绽放着恬美的光泽。海边游人不多,有对恋人在拍摄婚纱照,海风吹起长长的裙摆。

孜孜在海边坐下,把手指深深插入灼热的细沙。海浪周而复始地涌上岸,有时亲吻她的脚尖,有时调皮地吞没她的膝盖。她小时候很喜欢游泳。可木慕怕水,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所以她也很少下水了。他改变了她那么多,她却没改变他一丝一毫。

突然,张习今从海水中神奇浮现,向她招手。他的肩膀晒得发红。

孜孜冲他打了个飞吻。

习今喊:“来吧,我们尽情地游,游向海的另一边!”

孜孜脱下浴袍,扑进大海,温暖的海水没过她全身,她的口中溢满咸涩的味道。她舒展四肢,用力划水,像一条被放生的鱼。浪花如同温柔的手掌,将她托起再松开。她和海一起呼吸,融入了生生不息的强劲韵律。胳膊发酸了,腿也变沉了,她仍然疯狂地游向远处。四周的景物渐渐模糊,只剩下一片混沌的蓝,游人的嬉闹声已完全消失。

习今撑着一只橡皮筏漂来,把精疲力竭的孜孜捞上船。他给她披上浴袍,递来沉甸甸的椰子。孜孜吸了几口椰汁,冰凉清香。她躺下,仰望着天空,幽暗的云像被子一样覆盖了她。

习今贴近她说:“你美极了。”

孜孜问:“这是你第一眼的感觉,还是现在的幻觉?”

习今说:“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就再也忘不了你,后悔在咖啡馆门前跟你分开。我睡不着觉,就在网上搜你的名字,从近百个无关紧要的网页中找到了你的博客。有一天,你在日志里提到,周末要去逛公主坟翠微大厦。见鬼,你就不能说清楚到底是周六还是周日?我两天从早到晚都守在商场门口,幸好你周日下午出现了。我喜出望外地跟踪你,请求跟你约会,没想到你那么铁石心肠!”

孜孜笑道:“没想到当今还有执著的男人。”

习今说:“是的,我不甘心,做什么事情都无法专注。想起你说要去三亚出差,我查遍三日内所有飞往三亚的航班,终于找到了你的订票记录,而且就是我们公司的飞机。我赶紧跟单位请假,订机票。这不是我这把年纪该做的事儿,我觉得自己疯了。但人这一辈子,至少要疯狂一次!出发之前,我托同事把我们的座位都锁定了。”

孜孜长吁一声:“看来,所谓浪漫都是苦心经营的结果。你不应该费那么多周折,去接近一个逢场作戏的女人。”

习今躺到她身边,说:“我没有强烈的目的性,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接近你。就想这样做,这令我快乐。”

孜孜说:“别说你爱上我了。”

习今说:“这个字被过度阐释、泛滥使用了。我不敢对你说,但至少我对你充满了兴趣。”

孜孜说:“上次你对恋爱史交代得太模糊了,我不相信你没有爱过一个女人。”

习今说:“我有过两个女朋友。除了大学那个初恋,后来又认识一个女孩子,去年才分手。我曾经非常爱她,也想娶她,可爱情摧垮了她的文静娇俏,让她变得歇斯底里。我每时每刻都必须向她证明我爱她,否则她就寝食难安,给自己设立假想敌。我稍有懈怠,她会比黛玉还委屈幽怨。她拼命向我索爱,但她已经不再可爱了。”

孜孜叹道:“这就是我提出24小时约会的原因。相熟产生轻蔑,爱情比露水更短暂。她把最真实的一面暴露给你,反而让你倒胃口了。你最好也不要离我太近,免得看清我脸上的雀斑。”

习今笑了:“有雀斑的脸蛋才生动。让我数一数,你的雀斑是不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他贴近她的面颊,呼出的气息弄痒了她的脖子。孜孜躲开他,调皮地笑了。仰望夜空,真的有不少星星在闪烁,像温柔的眼睛在偷窥她。孜孜想,就这样一直漂在海上该多好。

夜深了,习今跳进海里,把橡皮筏拖回岸边。已经没有游客了,偶有一两个渔民远远走过。孜孜恋恋不舍地爬下筏子,跟着习今在湿漉漉的沙滩里前行。他不回头,把一只手伸到背后,冲她摆动着手指。孜孜并不上钩,从沙堆里拾了个贝壳塞给他。

突然,孜孜踩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用手机屏幕一照,是海蛰的尸体,尖叫了一声。习今弯下腰说:“来吧,就当我是一匹马。”她犹豫了一下,跳上他的脊背,头枕他的左肩,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幼年时,父亲曾经背着她去过医院,那种稳健的温暖仿佛穿过岁月传递至今。她闭上眼睛,双腿缠绕着他的腰胯,整个身体随着他的步伐微微起伏。

到了宾馆门口,习今装可怜:“我还没找到栖身之地呢,你就收留我吧,不要弃我于茫茫黑夜。”

孜孜摆手笑道:“我的寓所没有马厩,晚安。”

第二天,孜孜睡得正酣,被电话铃吵醒了。习今说:“你是头猪,荒废了三亚的艳阳天!”

孜孜看表,下午两点半。她爬起来洗了把脸,换上一件轻薄的吊带裙下楼了。习今坐在宾馆大厅的沙发上等她,穿着印有椰树图案的短衣短裤,趿拉着拖鞋。

孜孜问:“昨晚你该不会睡在这儿吧?”

习今说:“还说呢,我跑了两条街,才找到一家有床位的旅馆。”

她笑道:“条件如何?”

他说:“没有你,就算住在希尔顿酒店也是折磨。”

他们走出宾馆。阳光直射下来,几乎要把人穿透。院子里花草怒放,色泽艳丽得晃眼,如同置身于动画世界。习今给孜孜打着太阳伞,走到街边的公共汽车站。他们随便上了一辆车,坐了几站,看到一个熙熙攘攘的大市场,海鲜瓜果应有尽有,便跟着人群下了车。

他们在喧闹的摊位里穿梭,孜孜挑挑拣拣,看着样子古怪的水果都想尝,习今提的大袋子很快就鼓了。有个卖芒果的女人对习今说,你老婆可真会砍价。孜孜和习今相视而笑。突然,孜孜听到包里的手机在隐约作响,掏出一看,五个未接来电!她这才想起答应下午要跟丹娜去潜水的!

习今问:“怎么不接?”

孜孜把手机塞回包里,说:“我放了朋友鸽子,借口还没编好。”

习今说:“是不是那位美背作家?”

孜孜眯起眼拷问他:“昨天下午你尾随她出了酒店……现在可以揭秘么?”

习今还没接茬,他的电话也响了。孜孜有种不祥的预感,凑近一看,果然是丹娜来电。习今按下接听键,丹娜嗲声嗲气地问他要不要去海滨公园。习今说:“真遗憾,我被老板紧急召回了,现在在机场,马上就要起飞。”丹娜笑道:“你这只滑溜溜的鱼,我就不信捉不到你。”

孜孜心里疙疙瘩瘩的,突然对丹娜的笑声充满厌恶。习今挂掉电话,还在笑。孜孜没好气地对他说:“恭喜你,就要成为她下本书的男主角了。”

习今说:“何以见得?”

孜孜说:“她总喜欢把书里那些男人称作她的鱼儿。”

习今问:“她的书卖得怎么样?”

孜孜说:“现在的书和女人一样,越烂越有市场。我们社给她出了好几本言情小说,从她家的水管工到写她的南非邻居,应有尽有。今年的新作被毙了,因为写的是她和社长的事儿。引言是:男人有硬度,我才有销路。”

习今大笑:“怪不得她会找我,眼光还不错。”

孜孜本想恶心他,见他美滋滋的,气得背过身子疾步而去。习今追上来,拉起她的小手,攥得紧紧的。热流传遍她全身,她觉得自己在膨胀。

回到宾馆房间,他们坐在阳台的竹椅上,把菠萝蜜、蛋黄果、人心果、红毛丹、莲雾堆满茶几,五彩缤纷,任海风吹得香气四溢。孜孜端来一只小盘子,用小刀把莲雾切成薄片,用牙签喂给他。

习今凝视着她说:“跟你在一起很幸福。我真不明白,那个木慕为什么不珍惜你。”

孜孜说:“珍惜一时是宠爱,珍惜一世是疼爱。木慕出国以后,朋友们都断定,他根本没爱过我。对于这个问题,只有我自己有发言权。”

习今说:“对不起,我又在揭你的伤疤了。”

孜孜放下手里的果子:“没那么悲切,我们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当爱在一个人体内酝酿,他的眼神、言语、每个姿态都富有灵性,都闪烁着温柔的光泽。他的胸怀就像神一般宽容博大,因为他眼里只有美。记得高中毕业那个暑假,我俩儿在他家闹着玩,我不慎碰到百宝架。一个素白的长颈瓷瓶掉落在地,啪地裂成两半。要知道,他们家的东西价值不菲,连她妈常坐的一把不起眼的椅子都号称正宗黄花梨。那个瓷瓶竟然是一件明代古董,当时我就吓蒙了。木慕蹲在地上,轻轻拾起两瓣残品。我开始哭。他突然惊叫,孜孜,你快看,里面有花纹!我低头一看,花瓶内壁竟然布满细密的梅花,粉花金蕊,层层相叠,似乎散发出一股幽香。瓷瓶光润如丝,裂口像刀削般平整。我哭得更厉害了。木慕搂住我说,这是个奇迹!如果花瓶一直静悄悄地流传下去,几百年后也没有人能看到里面的花纹。是我们发现了它深藏的秘密,高兴还来不及呢!然后,他又把两瓣残品对齐合上,轻轻一压,奇迹般复原成洁白完整的花瓶。不需要任何黏合剂,它安然伫立,只有仔细端详时才能发现蛛丝般的裂痕。这当然瞒不过他父亲的眼睛。木慕说是自己摔坏的,父亲勃然大怒,连叹三声败家子,好几个月都不肯跟他讲话。原来,那是老头子最珍爱的藏品。”

习今说:“你就像那只宝瓶,外表低调,满腹经纶。”

孜孜笑了,起身分别吻了他的两只耳朵,说:“谢谢你们的聆听,这个故事我从没对别人讲过。”

习今指指自己的嘴:“不感谢它么?它没有插话。”

孜孜脸红了,抽身要走。习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抱到腿上,轻轻地吻她,舔她嘴角上的蜜汁,像在小口小口地品陈年美酒。身上被风吹的微凉,嘴唇却是热的。

他的手从她的腰际慢慢移到胸前,握住了她秀气饱满的乳房,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示意一起去沐浴。孜孜捂住脸颊说:“你先去。”他乖乖地进了浴室,把门关上。

孜孜独自坐到床上,心中翻江倒海。从昨天在飞机上跟习今相遇,又过去了二十四个小时。她的游戏规则已经遭到破坏,她不知不觉动了心,重新为一个男人陷入迷茫和期待。她知道接下来他们会热恋、频繁地约会甚至同居,肆意把美好的时光消磨在床上。之后呢?猜疑、乏力、厌倦会像魔鬼般吞噬他们。两个人都会变得面目可憎。刚才在市场上她说了丹娜的坏话,说完就后悔了。她竟然会为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去攻击自己的朋友,以后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德行。也许,习今前女友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想到这里,孜孜拎起包,迅速撤离。

孜孜走近电梯,又忍不住返回房间门口。她想,如果这时习今冲出门来找她,她就再也无法抵抗了。可惜,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她屏息等了一小会儿,悄悄地下楼了。想到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的心就像用砂纸在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