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忠良想了一下,似乎有很久没有和李默群一起坐下来吃饭了。今天他不得不厚着脸皮去请李默群,他还有事求他,必须放下身段。
在华懋饭店的包厢里,他将自己的计划恭敬地说给李默群听。听完了毕忠良的话,李默群这才抬眼看了他,“你想让唐山海做双面间谍?”
“正是。”毕忠良恭敬地看着他。
李默群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毕忠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所以他继续说:“忠良以为,此事唯有如此才能将功抵过,给影佐将军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答应了吗?”听到影佐将军,李默群的眼睛这才亮了起来。
毕忠良立马给了一旁拿着格瓦斯的陈深一个眼神。陈深会意道:“只要李主任答应,唐山海这边我们负责策反。”
李默群沉吟片刻才松口,“倒也是个办法。说起来,唐山海他们也没干成什么事,就算一枪崩了,对76号也没什么好处。”
“李主任所言极是。”听到李默群这样说,毕忠良心下一喜,急忙说,“就算把唐山海毙了,这大半的功劳还是苏三省的。”
陈深也顺势说:“倒不如我们策反他,要是能再立新功,那就是李主任您的功劳了。”
“你们俩倒是会替我打算。”李默群笑了。
毕忠良笑脸相迎,“行动处出了奸细,忠良难辞其咎。重庆戴老板处心积虑,特地让李主任的亲眷来上海假投诚、真卧底,确实也防不胜防。如今亡羊补牢,还望李主任支持。”
“毕处长,虽说平时你我有看法不一的时候,可我知道关键时刻还得靠你。”李默群说着端起酒杯。
毕忠良也赶紧举杯,“平日忠良行事多有不妥,要不是李主任海涵,忠良这颗脑袋还不知道在不在脖子上呢。”
“要说行事不妥,最不懂规矩的是苏三省。明明没什么本事,还成天挖空心思想要踩着别人往上爬。”想到苏三省,李默群的心情就格外不好。
陈深顺势接腔:“也难怪他之前在军统上海区不受重用。不懂规矩,难成方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总之请李主任放心,忠良一定办妥此事,绝不会让苏三省小人得志。”毕忠良及时向李默群表忠心。他说完以后,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着碰起了杯。陈深在一旁仰头喝了一口格瓦斯,显然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当天傍晚,陈深就迫不及待地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徐碧城,不过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发现,毕忠良正从窗口盯着他。刘二宝疑惑地问毕忠良:“处座既然怀疑陈队长把徐碧城藏起来了,为什么不让我追查呢?”
“他现在就像一只刺猬,恨不得把每根毛竖起来好护着那个女人。咱们只有等他放松警惕、感觉安全的时候再跟踪他,才能找到那个女人。”毕忠良一边看着陈深的车子驶出行动处的院子一边说。
“处座所言极是。”刘二宝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
听完陈深的话,徐碧城惊喜地看着他,“这么说李默群和毕忠良都已经答应了?”
“对。留下唐山海的性命,让他写信给戴笠,与军统互换一点儿无关紧要的小情报。这样毕忠良既能悄悄地与重庆牵上线,又能向影佐有所交代。”陈深向徐碧城解释。
徐碧城却有点疑惑了,“李默群为什么会默许你们这样做?”
陈深笑了笑,“李默群不想让苏三省有朝一日把他踩在脚下,自然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碧城这才了然地缓缓点了点头。陈深握住了徐碧城的手,他温柔地看着她,“所以,事情的发展目前在按我的计划进行。唐山海暂时也不会受什么苦。你不用担心。”
“幸好有你。”徐碧城也温柔地看着他,“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战争本来就不应该让你这样的人出来抛头露面,我只是做了一个男人应该做的。”说着这些话,陈深越发心疼徐碧城了。
“在我来到这间屋子之前,我也以为我做间谍也好,做唐山海的假妻子也好,都是为了你。”徐碧城的话里充满着伤感的感慨,“直到今天我一个人坐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我才明白,我不只是为了你。”
“在你答应帮我拿到唐山海手里那份‘归零计划’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陈深欣慰地看着徐碧城。
徐碧城也微笑地看着陈深。这一刻,陈深甚至奢求时光就此停住,在奔波的岁月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看过对方了。此时一只麻雀忽然落在了他们的窗前,在窗台上蹦跳着。
徐碧城看了一眼那只麻雀,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望向陈深,缓缓地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你究竟是不是‘麻雀’?”
陈深也望向窗台上那只麻雀,骤然有些感慨,“我也想知道究竟谁是‘麻雀’,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徐碧城皱眉,“那‘宰相’呢?她也没告诉你吗?”
“既然你提到了‘宰相’,有一些事也到了可以告诉你的时候。”听到‘宰相’这两个字,陈深的眼睛里忽然沉了一丝阴郁之色。徐碧城听到他悲伤的说,“‘宰相’是我的嫂子,亲嫂子。”
徐碧城完全惊住了,她诧异地看着陈深,张着嘴半天,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皮皮,是她的孩子。”陈深红着眼睛继续说,“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陈家唯一的后人。”
陈深的话还没说完,徐碧城已经紧紧地握起了陈深的手。这一刻徐碧城才明白,当初亲眼看着“宰相”被杀的时候,陈深为什么那么悲痛,那么愤恨,却又那么无助。她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只有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才能带给眼前这个男人一点点温暖。
陈深感受到了徐碧城手心传来的温度,他仰头眨了眨眼睛,努力想把眼中的泪花逼回去。他温柔地看着徐碧城说:“是她告诉我,我可以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去继续拯救更多的人,而信仰会让我们的生命发光。如同你今天告诉我,你来这里经受这些之后,会明白我们不光是为了爱情、亲情。碧城,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当年在汉中特训班,我会一眼从人群中看到你——你眼神里那种倔强而纯净的光芒,让我觉得我们是同一类人。”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渡过难关的。但我想告诉你,我也是你的亲人,皮皮的亲人。陈家也会有更多的孩子。一定会的。”徐碧城心疼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有多爱他。
陈深望着这样的徐碧城,缓缓地笑了,“诺不轻许,记得你要说话算话。”
明白陈深说的意思以后,徐碧城忽然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她躲开他的目光,起身离开说:“我去收衣服。”
陈深没有阻拦她。他目送徐碧城走向窗口,只觉得她站在窗口收取衣服的场景十分家常,像他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平淡却幸福的家庭生活。他从心底渴望着这样的生活,他也从心底觉得这样的一幕让他感到幸福,所以他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陈深是在把李小男从医院接回家的时候,发现陶大春跟踪他的,而率先发现陶大春身影的其实还是李小男。陈深扶着李小男下车的时候,李小男一眼便瞟到街角树后陶大春的身影。她低声对陈深:“对面有个人,不会是苏三省派来盯着我的吧?”
陈深不动声色地进车后座,拿了李小男一网兜住院用品出来。透过车窗玻璃,他也看到了对面陶大春隐约的身影。
陈深关上车门,低声告诉李小男:“你就当没看到。”说完便不动声色地扶着她回家了。陈深进屋关上房门,透过窗帘缝观察着对面的人,确认他是陶大春。
“那个人好像和在医院走廊上守着我的那两个人不太像。”李小男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
陈深这才意识到情况有些棘手,他叮嘱李小男:“这几天你要小心,最好暂时什么也别做。”
李小男点了点头,“你也是。”
陈深走出李小男的公寓时,发现原本站在对面的陶大春已经不见了踪影。陈深想了一下便上车驶离。没过一会,一辆停在拐角处的汽车果然跟了上来,驾车者正是陶大春。陈深一直平稳地开着车,到一个弄堂前才停下,然后便闪身进了弄堂。陶大春见状,赶紧停车追进了弄堂。陈深慢悠悠地走在弄堂里,隐隐感觉身后有人跟踪。但他一回头,又不见了陶大春的身影。陈深继续向前走着,顺势拐个弯,进了另一条弄堂。他刚踏进那条弄堂,就听到一阵疾风朝他背后袭来。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就地一滚躲开,陶大春手上的那根棍子恐怕就要重重地打在他的后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