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认识你的那天开始养的,现在它已经能开花了。以后你要替我继续养活它。”李小男说着,眼里的微笑却不轻易地闪烁了一下。
听着李小男的话,陈深却笑不出来。他满满的都是难过,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他说:“好,我继续养,等它生出一串小球,世世代代地繁衍下去。”
李小男又说:“我答应过每年要送皮皮礼物的,以后每年你都要帮我兑现。如果他问起我,你就告诉他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我永远会记得他。”
陈深想用发夹固定已经盘起的头发,手却在颤抖。终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头发又散开,垂落在李小男的肩上。
李小男回头对他微微一笑,“你看你看,说好了不难过。让我高高兴兴地走,好吗?”
陈深努力控制住自己即将溢出的泪水,也挤出一个笑容。他说:“好。”
那天陈深以公主抱的方式抱着李小男走下楼。李小男戴着手铐的双手揽着陈深的脖子,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她的脸上依旧挂着不合时宜的微笑,她说:“我大概是第一个被抱着去行刑的死囚吧?”
陈深心里悲痛之极,却依旧努力露出笑容,“是第一个,肯定也是最后一个。你看你多风光。”
扁头、阿达、阿庆跟在后面,都有些伤感。
李小男望向他们轻轻地说:“扁头,阿达,阿庆。”
三个男人急忙抬头望着她,认真聆听。
“以后你们要帮我照顾陈深,特别是早饭要让他吃好。扁头,你可不要克扣陈深给你的早饭钱,别每天让他吃烧饼、油条,那个没营养的。”
扁头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汹涌地流了出来。他不停地点头说:“晓得了,李小姐。我要再敢扣,我就不是人。”
苏三省走到陈深面前,他看了看陈深,又看了看手表,有些不高兴地说:“九点了,是不是可以请毕处长出来了?”
陈深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说:“老毕今天有事来不了,就我跟你去。”
这是陈深从会议室出来时扁头告诉他的。扁头接到了毕忠良的电话,说在医院照顾刘兰芝,让陈深和苏三省去刑场就好,他来不了。但是对于这件事,苏三省似乎一早就知道一样。对于陈深的话,他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反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苏三省不意外是有原因的。昨天给他打电话要用苏翠兰交换李小男的人对他说:“明天我会想办法牵制毕忠良,让他去不了刑场。你和陈深要设法支走所有不相干的人,到时候,我自然会带苏翠兰去跟你们换人。”
苏三省觉得这件事办成的希望越来越大了,所以他对陈深说:“那就上车吧。”
陈深和苏三省的车依次缓缓地开向宋公园。而他们都以为真的去不了的毕忠良正和刘二宝坐在一辆印有“祥生租车公司”的汽车里,躲在一处他们必经的路上等待着他们。
因为刘兰芝无大碍,处理了一下以后,毕忠良便让人送她回家了。因为时间紧急,加上刘兰芝的求情,他把那个弄伤刘兰芝眼睛的男孩给放了。
毕忠良一直在那处偏僻的街上等着陈深他们经过。终于看到他们的汽车时,他便命刘二宝偷偷地跟上。不过毕忠良没有想到,在他跟踪着陈深他们时,他的一举一动也被另一个人注意到了。
徐碧城一直守在另一条去往宋公园的路上,她是为了最后再看一眼李小男,就当是给她送行。她的确看到了李小男,李小男就坐在陈深的汽车后座里。他们都沉默着,气氛看上去很沉重。不过她也看到了后面毕忠良的汽车,虽然隔着帘子,毕忠良的脸一闪即逝,但她还是紧张了起来。
徐碧城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迅速地扭头离去。
宋公园离得不远,汽车很快便到了地方。苏三省、陈深的汽车和一辆篷布军车次第驶到公园门口停下。
陈深下车以后,便从车后座抱起戴着手铐的李小男下了车。他一句话都没说,眼睛里都是悲伤,一直抱着李小男走进公园。李小男的眼中却没有陈深那种悲痛,她望见公园草地上一片盛开的野花,还由衷地赞叹:“能死在一个这么美的地方,老天总算待我不薄。”
陈深低下头看了她一眼,悲伤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陈深是在一棵树边把李小男放下的,他让她靠着树边坐着。他们都看到了树旁的那个坟包。
那正是之前唐山海被埋的地方,不过几天没来,坟包上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野草。
看着那些野草,陈深的悲痛越发浓重起来。
苏三省带着一众特务来到附近,在离树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看了看不远的陈深和李小男,又向远处眺望了一下,才悠悠地说:“就在这儿吧,这儿视野好。”
阿达、阿庆便开始挖坑。
李小男看到特务们正在挖坑,但是她没有在意。她只是看着陈深淡淡地说:“要是‘宰相’没有被送去南京,她是不是也会被埋在这里?”
听到“宰相”,陈深抬头看着她怔了一下,“你见过‘宰相’吗?”
“在米高梅那天晚上见过。”李小男说,“她要被送去南京的时候也见过,我就在行动处,看着她上的车。”
陈深这才想了起来。
李小男悠悠地环视了一下眼前的环境,突然说:“唐山海是不是也在这里?”
“他在。”陈深说着,望向面前的新坟,满脸的悲痛再也掩饰不住了。
李小男却笑了笑,“想不到死了还能跟他做邻居,有熟人在,至少不会那么孤单,说不定可以约在一起打牌,或者跳跳舞也不错。”
陈深看了看她,却已经说不出半句话来。但是陈深发现苏三省正在走来走去,好像在观察地形,神色间又有点儿焦虑。
事实上不只陈深看到了苏三省的异常,不远处树林里的毕忠良也正从望远镜中望着刑场的情形。他看到苏三省有些焦虑地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还在不时地看表。当然,他也看到了依偎在树下的陈深和李小男。
看完这些,毕忠良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刘二宝,“都埋伏好了吗?”
刘二宝点了点头,“埋伏好了,瘸子已经埋伏在对面塔里,就等我们的指令。凡刑场出现的危险人物,以我们的小红旗为号,格杀勿论。出公园有两个路口,由涩谷队长的宪兵队和李主任派来的特别小分队分别看守。”
毕忠良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顺着刘二宝的指示望去,公园内的一座塔的窗口里,一杆狙击枪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刑场方向,持枪者正是瘸子。
宋公园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越来越危险,而危险的始作俑者却正在苏翠兰的民房那里。
徐碧城匆匆赶到的时候,就看到陶大春的汽车正停在门口。她暗叫不好,便快步跑了过去。苏翠兰已经收拾好包袱,陶大春等候在一旁,不断地催促着说:“走吧,苏三省和李小男都在等你。”
苏翠兰却显得有些疑惑,“他们在哪儿?”
陶大春略一犹豫才说:“闸北宋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