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苏三省的话,陈深没有上车,他站在那里,却没有接话。
“陶大春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就是他们的内应。”苏三省冷冷地看着陈深,恨不得像撕昨晚那条手帕一样撕碎他。
陈深终于转身面向苏三省,他也冷冷地说:“其实我也知道,好为人师是件挺招人烦的事。但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刚才那句话说给李主任听,要不然我就跟谁也不说,没用。每次看到有人死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人生特别短。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事上,做点有用的吧,这话免费送给你。”
陈深说罢,便转身上了车离开,留下苏三省站在原地。苏三省望着他从身边过去的车子,手不知不觉已经握了起来。他恨恨地说:“陈深,我一定杀了你,为我姐和小男报仇!”
可惜陈深没有听到,他只说给了自己听。
陈深直接将车开去了孤儿院,正坐在台阶上的皮皮一见陈深就跑了过来。
陈深蹲下看着皮皮,轻轻地问他:“怎么了?”
皮皮便用手语问他:“小男姐姐为什么不来看我?”
提到李小男,陈深沉默了一会儿,他努力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才挤出一个微笑说:
“小男让我告诉皮皮,她要去国外拍戏,可能……去很久,让皮皮要乖乖听我的话。”
皮皮看了陈深一会儿,转身就跑进屋里。看着皮皮的背影,陈深呆呆地蹲在原地。汪老太走了出来,显然她听到了陈深刚才跟皮皮说的那句话。所以她跟着说:“皮皮这些天都在问我,小男有几天没来了?”
陈深没有说话,他蹲在原地没动,然后便看到皮皮抱着百宝箱跑了出来。皮皮把百宝箱递给陈深,然后用手语说:“小男姐姐说,如果她超过一个礼拜没来看我,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陈深意识到了什么,他愣愣地接过百宝箱。
在汪老太的房间里,陈深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捣鼓着那个百宝箱。可是他取出里面皮皮的那些画和棋子等物以后,却没有再发现别的什么。观察了一下,他才发现盒子底部似乎还有空的隔层,他敲了敲,确定里面是空的。
他用一把螺丝刀拧开了百宝箱底部的螺丝,然后一张信笺便从隔层中飘落在地。
陈深捡起那信笺,便看到了李小男娟秀的字迹。
陈深看着那封信,心如刀割。
陈深,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和我的信仰一样重要,我想,那只能是你。曾经我那么害怕,终有一天我必须在你和我的信仰之间作出选择,直到我在米高梅见到我姐姐,而你和在她一起。
是的,“宰相”是我的亲姐姐,她像母亲一样把我拉扯大。其实我本来的名字叫沈秋雁,我和姐姐失散多年,终于重逢,我却只能命令你放弃对她的营救。
幸好,我后来知道,我还有一个亲人皮皮。他是我的亲人,也是你的。原来冥冥中我们相遇,是因为我们原本就是亲人。能一直守护在你的身边,默默地和你一起战斗,能像爱我的信仰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爱你,是我此生至幸……
看完了信,陈深就那样默默地怔住了。
看着李小男的信,陈深整个人是颤抖的。他回忆着关于李小男的一幕幕,从开始到结束,好像又重新和她认识了一次。所以信读结束的时候,陈深才像被抽空了一般,因为那也好像和她重新分别了一次。
院子里,尚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们仍在快乐地追逐玩耍,皮皮的笑容是那样天真无邪。
而房间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深才默默地站起。他将信笺用火柴点燃,火光中,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坚毅。
在信笺化为灰烬以后,陈深离开了孤儿院,直奔徐碧城的住处。他将李小男的那盆仙人球摆放在窗台,看着淡粉色小花在清晨的阳光中绚烂地绽放,然后才和徐碧城一起站在李小男和唐山海的遗像前。
看着李小男的遗像,徐碧城满眼遗憾地说:“那天我看到毕忠良开车跟着你们去了刑场,就知道他们一定有埋伏。可惜我还是没能阻止苏翠兰,到底还是害她丢了性命。”
陈深却淡淡地对她说:“杀她的人是毕忠良,让她宁死也要去问个究竟的,是她的汉奸弟弟。”
徐碧城不懂陈深的意思,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把那些不相干的包袱都丢了吧,包括山海,包括小男,他们因我们而牺牲,但归根结底,是因战争而牺牲。不要有负疚,那只会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陈深平静地看着她说,“‘宰相’跟我说过……我们不做普通人,我们忍受分离的痛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真正成为一个普通人,再也不要分离。”陈深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闪现着沈秋霞的样子,好像她在对自己说一样。
徐碧城知道陈深能说出这样的话需要承受多少悲痛,所以她痴痴地望着陈深,忽明忽暗的烛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他的眼中却闪着那样坚毅的光芒。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必须轻装上阵。”陈深说完认真地看着她。
徐碧城点头,却再也忍受不住自己的情绪,流出了眼泪。
陈深看着她,却温柔地笑了一下,“这件事中让我高兴的是,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再莽撞,你选择善良之余,还选择了承受痛苦,你选择了阻止陶大春用一条无辜的性命去换小男的命。碧城,你从来都跟他们不一样,是时候作选择了,跟我一起战斗吧,我们去延安。”
陈深说完殷切地望着她,“现在我也没有别人了,我只剩下你了。”
陈深最后一句话说得平淡却无限凄凉,让徐碧城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
“我跟你走,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徐碧城说完,将他抱得更紧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落在两人身上。他们就那样在屋里沉痛地相拥,长久无言。
陈深和徐碧城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时候,苏三省正坐在毕忠良的办公室里。
苏三省幽幽地看着毕忠良说:“处座,你觉得共产党和军统有什么不一样的?”
毕忠良却皱了皱眉,“苏所长特地来找我聊天,就为了问我这个问题?”
苏三省笑了一下,“我相信处座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因为这能帮你找到藏在你身边的共党。”
看着苏三省胸有成竹的样子,毕忠良往椅子后面靠了靠。他看着苏三省说:“苏所长既然有备而来,就不用绕弯子了,不如直接赐教吧。”
苏三省却笑了,“你信不过我。当然了,其实我也信不过你。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明明最怀疑陈深,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他就是藏在你身边的最可怕的那把刀?”
毕忠良审视地看着苏三省,等他接着说下去。
“我明白你怎么想。”苏三省说,“他妈的这世上要是连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得提防,你说还有谁是信得过的?”
“这话你说过很多次,可是,你找到证据了吗?”毕忠良有些不耐烦。
看着毕忠良的表情,苏三省笑了,“证据?唐山海、徐碧城、李小男,他们哪一个跟陈深没关系?李小男一个宁死不屈的女共党,你说她会对一个汉奸爱得死去活来吗?”
毕忠良也跟着冷笑了一声,“苏所长还不是一样对一个女共党爱得死去活来?其实我想知道,要是李小男愿意跟你好,你会不会放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呢?”
苏三省微笑的表情忽然变冷,他有些不高兴地看着毕忠良,“不用再给我下套了。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我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军统和共党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虽然很不情愿,毕忠良还是淡淡地说:“共党里的硬骨头,好像要更多一些。”
“这就对了。”苏三省打了个响指,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他说,“处座,有时候我真的很欣赏你,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共党比军统更讲原则。所以,李小男她不爱我,她可以利用一个汉奸,但她绝不会爱上一个汉奸。如果她真的爱上了一个汉奸,那么这个汉奸只有一个可能,他根本就是他们的同类,他们的卧底。”
听着苏三省的分析,毕忠良沉吟不语。
“不管你相不相信,总有一天事实会证明,我的推测完全正确。你当陈深是兄弟,但他根本就当你是个傻子。”苏三省说着,冷笑着看了毕忠良一眼,便起身离去。
苏三省离开以后,毕忠良便把自己关到了密室里。他把玩着他的那些木制玩具,脑海中却在回想有关陈深的种种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