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忠良心中明白,苏三省所说的一切正是他所担心的。回想起来,无论是抓捕“宰相”,还是抓捕唐山海以及李小男的过程中,每次陈深都有暗中通敌的重大嫌疑,但每次他又总能侥幸过关。比如沈秋霞死的时候,陈深眼前一黑,向前卧倒在地,晕了过去;比如唐山海死之前和陈深相拥,还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话;还有李小男拿着徐碧城的那条项链为陈深解释,如果李小男早就对陈深暴露了身份,如果陈深和李小男一样也是中共的人,那么李小男往日为陈深所作的证明,不过是他们联手蒙骗自己的手段。
想到这些,毕忠良有些坐立不安。他离开了靠背,把双肘放在了腿上,揉着太阳穴,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证明陈深的身份,立刻。
昏暗中,因为这个念头,毕忠良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也是那晚,也得益于刘兰芝的闲话,毕忠良才想到了查明陈深身份的办法。
那晚回家的时候,刘兰芝不解地问他:“你说,小男为什么跟我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这么去了香港?”
提到李小男,毕忠良的眼神一闪,他淡淡地说:“女人的心思我从来也没懂过。”
刘兰芝有些惋惜,“她明明对陈深爱得死心塌地的,怎么舍得说走就走的?”
刘兰芝还说:“小男这一走,陈深好像也不大开心啊。跳舞也去得少了,打牌也叫不动了。除了在行动处窝着,就是去皮皮那里。”
听到皮皮的名字,毕忠良一怔,“皮皮?就是孤儿院那个孩子?”
刘兰芝点头,“对的。”
毕忠良像是想到了什么,之后刘兰芝再说什么,他也没听清,回到房间里便给刘二宝打了一通电话。
刘二宝的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一夜光景,他就把毕忠良交代他的事调查清楚了。
他对毕忠良汇报说,猛将堂孤儿院的汪院长跟陈队长应该是诸暨老乡,所以陈深常去那边走动,他确实对那个叫皮皮的男孩特别好。
“这男孩有什么特别的?”毕忠良看着刘二宝递过来的报告。
刘二宝描述,“大概八九岁年纪,长得挺清秀,可惜是个哑巴。”
听到“哑巴”两个字,毕忠良怔了一下,“他的来历查清楚了吗?”
“听说是沪淞会战时期跟父母失散的,是到孤儿院后得了一场大病才哑的。”
刘二宝说,“因为是哑巴,所以在孤儿院挺受人欺负的。也有可能是陈队长看他可怜,才特别关心他。”
毕忠良没再说话,他沉吟着,又听到刘二宝说:“陈深曾经带徐碧城去过孤儿院。李小男是跟您太太一起去的孤儿院,李小男也跟皮皮特别亲近。”
毕忠良缓缓地点了点头。
刘二宝突然又神秘地看着他说:“还有一件事,阿强告诉我,最近苏三省也在查皮皮的底细。”
听到这个,毕忠良刚刚有所犹豫的眼晴忽然一亮。
皮皮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儿吗?他会不会和陈深、李小男甚至徐碧城有些什么难解的渊源?按皮皮的年纪来看,他不可能是陈深或者李小男的孩子。假如陈深和李小男一样也是共党,那么和皮皮走得如此近,会不会说明皮皮是某个已经被处决或阵亡的共党遗孤?
毕忠良隐隐觉得,皮皮或许就是揭开真相的一把钥匙。想到这里,毕忠良似乎有了什么计策,他对刘二宝说:“去把阿强给我找来,我有话要同他讲。“
毕忠良说完以后,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苏三省的确在查皮皮的身份,而且他还不只是简单地调查那么简单,他还办了一件更大的事。
阿强对苏三省说了一个从行动处获得的消息:行动处刚刚抓获一名共党,叫庞勇,而他来上海的任务,是执行一个“回家计划”。
苏三省疑惑地看着阿强问:“‘回家计划’?”
他们要找到一些已故中共的遗孤,带他们回延安。阿强说:“苏所长您看,陈深和李小男在孤儿院里特别关心的那个孩子皮皮,会不会跟‘回家计划’有关?”
他的话音刚落,苏三省茅塞顿开。他狞笑着说:“阿强,你提醒了我。有没有关,只要把孩子抓走自然就知道了。”
苏三省的行动力很强,当即他便和阿强赶去了孤儿院。
苏三省和阿强站在孤儿院不远处,透过孤儿院的铁栏杆和树的间隙,可以看到皮皮在地上用蓝色的粉笔画画。他画的是一个很大的人形,像是一个抽象的女人。画完后,皮皮蜷缩着身子躺在了女人的腹部,仿佛睡在女人的怀中。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斑驳地洒落在他身上。
皮皮不知道躺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猫叫。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小猫穿过栏杆跳进院子,直奔孤儿院的角落而去。这时候皮皮才发现,角落里有一条刚死的小鱼。
皮皮好奇地坐起来,看见小猫吃着鱼,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样子。他慢慢靠近小猫,摸了摸它。小猫叫了一声,仿佛很享受的样子,一点也没害怕皮皮的意思,皮皮开心地笑了。小猫吃完鱼,叫了一声,跃出栏杆便跑开了。皮皮有些不舍地追了两步,见小猫跑远了,便追出院子。他不知道那猫和鱼都是阿强放的诱饵,所以他出去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正在厨房忙着的汪老太一抬头,见院子里已经没了皮皮的身影。油锅已热,她忙着炒菜,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一直到了饭点,她都没有再看到皮皮的身影。那时候她才急忙出去寻找皮皮,只是找到最后,她也只在一个弄堂里找到皮皮的一只小皮鞋。
汪老太这时候才意识到出事了,急忙给陈深打了电话。
陈深接到电话前刚从六大埭菜场回来,在布告栏里,他又看到了上级新的指示:“新任‘医生’即将赴任,联络方式不变。节哀并继续战斗!”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扁头还告诉了他一个最新的消息,行动处刚抓了一个共党叫庞勇,打了一晚上就招了,说他们一道来的有两个人。他们的任务是来接一些已经死掉的共党的小孩去延安,叫啥“回家计划”。
陈深正思索着,汪老太的电话就打来了。电话那头传来汪老太焦急的声音:“陈深啊,你快点到孤儿院来,皮皮寻不着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深一惊,便急忙赶去。
听汪老太讲完皮皮失踪的经过,他便让汪老太带他到捡小皮鞋的弄堂里。在弄堂里,陈深注意到地上有半截蓝色粉笔。拿着手上的皮鞋和那半截蓝色粉笔,陈深完全可以想到发生了什么事——皮皮被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抓住,挣扎中,他手中的粉笔掉了,鞋也挣掉了一只。皮皮终被制服,男人抱起皮皮,他离去的脚步消失在弄堂里。
想到这些,陈深的神色变得异常严峻。
刘兰芝也赶了过来,她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说:“这附近都是老百姓,老熟人,会不会是皮皮调皮捣蛋,跑到谁家里去玩了?”
汪老太摇了摇头,担心地说:“不可能,如果是出去玩,到了饭点他一定会回来,也不会把鞋给弄丢了。”
听汪老太这么肯定地回答,刘兰芝一下子就着急了起来,“这可麻烦了,会不会有人拐卖小孩啊?拐小孩的蛮多的,一个个都该逮起来枪毙。”
扁头却觉得他们有点太过大惊小怪。他说:“皮皮都七岁了,又不是两三岁不记事的小孩,要拐也不会拐这么大的吧?”
“那难道是谁有意把他抓去了?不会的呀,皮皮一个孤儿,跟谁都不搭界,敲诈勒索也没地方敲的。”刘兰芝越说越着急起来。
“都先别着急。”陈深冷静地对大家看了看,“嫂子,你先帮忙去警察局报案;汪姐,你去报馆发个寻人启事。”
在刘兰芝和汪老太急忙出发的时候,陈深又对扁头说:“叫弟兄们都出去找人。”
这时陈深立刻联想到了行动处刚刚抓获的那名中共地下交通员和“回家计划”。
他在想,“宰相”或者“医生”会把皮皮的身世传达给上级吗?皮皮会是被自己人接走的吗?
这些他不得而知。但他明白自己要做的,是必须立刻找到皮皮的下落,不惜一切代价。
每次陈深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想见到徐碧城。这次也不例外。陈深神色严峻地看到徐碧城时,便告诉她皮皮不见了。徐碧城大惊失色地看着他,“你怀疑皮皮是被你们的人带走了?”
陈深思索着“回家计划”,但他拿不准。所以他缓缓地说:“前提是,‘回家计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