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深喝着格瓦斯,边听边思索。刘三金这个名字陈深记得,那是他奉命抓捕的军统六人小组的成员之一,而这个军统六人小组正是初来乍到的唐山海送给汪伪的礼物。几乎瞬间陈深就做出了推测,军统欲除贪腐六人组,就故意让唐山海出卖他们,借刀杀人,借花献佛,以便让唐山海在汪伪里站稳脚跟。陈深忽然想到昨天在湘菜馆,唐山海故意伸脚绊倒了一个上菜的女侍者,恰好挡住了陈深追上陶大春的去路。至此陈深几乎可以肯定,唐山海就是军统派来的卧底。陈深因为彻底想通此事眼睛一亮,心情倍感舒畅。
吴龙低声下气地求说:“陈队长,只要你肯帮我瞒着华老板,再替我跟毕处长说说好话,吴龙一定有重谢。“
陈深看着吴龙,没说话。吴龙立刻会意,从手上摘下腕表递给陈深,“这表是我亲戚从国外带回来的,值些钱,陈队长你先拿着。“陈深接过表打量了一下,“瑞士货。”
吴龙忙不迭地点头,“对对,您看这货要是不经华老板的手,价钱还能高不少,回头等货出手,要不咱们先从中抽出三成单独给陈队长,剩下的再给毕处长?”
陈深笑了笑说:“算我二成,你一成。你要放聪明点儿,绝不能再有下回。约了什么时候拿货?”
吴龙心中大定,“不敢了,绝对没有下回。约在明天下午三点,六号码头。”
浑然不知自己身份已被陈深猜透的唐山海趁夜幕降临与徐碧城来到了一个弄堂。唐山海和徐碧城走在弄堂里,幽暗的街灯把两人的影子照得狭长。唐山海偶尔看徐碧城一眼,徐碧城冷若冰霜,对他毫不理会。弄堂里偶有行人经过,远处还有狗吠声传来。唐山海走到一间石库门前,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秋风渡”三个字,确定四周无人后,迅速推门而入,然后拿出钥匙打开其中一间的房门,走了进去。
屋里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唐山海和徐碧城一起搬开一个箱子,箱子底下的木地板是可以掀开的,里面的暗格中藏有一台发报机。唐山海将发报机搬出来,装好后放在了桌上。在幽暗的灯光下,徐碧城开始调试信号。唐山海站在窗户边,透过窗帘缝向外张望了一下,随即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看了一下表说:“最多两分钟,你要把电报发完。”
徐碧城冷冷地回道:“两分钟只够发名单,我还得向上级汇报你擅自行动的违纪事实,起码得五分钟。”
唐山海一惊,关掉了发报机的电源开关。他忍着气说:“你跟我撒气不要紧,但不能拿发报开玩笑。一旦引起76号的注意,轻则影响工作,重则暴露身份。”
徐碧城看了一眼唐山海,“我没开玩笑。你不怕擅自行动暴露自己,我发报多两分钟,也未必就会丢了性命。”
唐山海沉默着看了徐碧城一会儿,徐碧城始终用倔强的眼神回瞪着他。最后唐山海彻底败下阵来,“好,我为我的鲁莽行为向你道歉。”
徐碧城说:“不是向我,是向组织。”
唐山海说:“你就是我的组织,我的上级,我的监督员。”
徐碧城的语气也软了些,“你要保证以后所有的行动,都事先知会我,所有情况都得向我报备。”
唐山海举起了手,“我保证。”
徐碧城继续说:“关于陈深是不是自己人,以及能否策反他,都要向上级求证和反映。”
唐山海无奈,“行,由组织决定。”
徐碧城满意了,看了唐山海一眼。唐山海的手还按在发报机的开关上,略微有些担心地问:“就两分钟,来得及吗?”
徐碧城有些得意,“在汉中特训班的时候,别的项目我不行,发报考核可是全班第一。”
唐山海笑笑,打开了发报机的电源。徐碧城对着汉奸名单译成的电报码开始发报。黑夜中的上海灯火迷离,这清脆的发报声仿佛锐利得要穿透黑夜。仅两分钟,徐碧城发报完毕。他们一秒钟也没耽误,立即驱车离开了秋风渡。
唐山海和徐碧城刚进家门,就听到电话铃尖锐地响起。唐山海走过去,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在可以看到唐山海家的街角电话亭里,皮蛋正在打电话,他声音故作沙哑,“明天下午三点,有个叫刘三木的,会在六号码头出手军统之前有人私藏的那批烟土……”
唐山海脸色一变,连忙问:“你是谁?”
皮蛋冷冷地说:“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刘三木是刘三金的弟弟。”
唐山海还欲再问,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徐碧城也察觉了唐山海的异常,她问:“谁的电话?”
唐山海沉吟不语,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面色沉重,“我们……可能有麻烦。”
陈深喝着格瓦斯,在黑暗中望着唐山海家的灯光,不远处已经打完电话的皮蛋来到他身边。陈深很清楚,要证实唐山海的真正身份,这是一个极好的试探机会。
假如唐山海是真投诚,那么一旦得知军统尚有漏网之鱼,一定会请示毕忠良,带行动队的队员出马抓捕刘三木。如果他是假投诚、真潜伏,那么他必定会私下除去刘三木,以免刘三木落入汪伪之手,供出六人军统小组实为军统追杀对象的秘密。陈深叮嘱皮蛋,尽量盯着唐山海。
徐碧城听完唐山海所说的,六神无主地跌坐到沙发上问:“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唐山海揉着眉心思索着。徐碧城看了唐山海一会,“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也许我也能帮你分析分析。”
唐山海看着认真单纯的徐碧城说:“好。那你帮我想想。你觉得给我打电话的会是什么人?”
徐碧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应该是……想帮我们的人吧?不然他直接把这件事告诉毕忠良不就好了?”
唐山海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倒也好,我就怕这是毕忠良给我下的圈套。”
徐碧城不解,“什么意思?”
唐山海看着徐碧城说:“如果毕忠良一直怀疑我,就有可能让人下这个套。你想,如果我得到了这个情报,却不向毕忠良汇报,那说明什么?”
徐碧城明白了。她有些惶恐,“不会吧?都这么久了,毕忠良还怀疑我们?”
唐山海分析说:“陈深遇袭的时候,毕太太也在场,或许是这件事又挑起了他紧张的神经。”
徐碧城责怪地看了唐山海一眼,“谁让你鲁莽……”
唐山海打断了徐碧城的话,他有些急,语气里充满了担心,“碧城,要不你马上走。万一真的暴露,我一定不能让你有危险。你先走。”
徐碧城看着唐山海,内心忽然变得柔软。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不走。要是如你所说,毕忠良真怀疑我们,我也走不了了。”
唐山海看着徐碧城,他的眼神有异样的温柔。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你说得对。我觉得毕忠良要是真怀疑我,直接抓了刘三木审问就行,根本没必要用这种方式试探我。这样吧,我跟陶大春联络一下,让他解决这个麻烦。”
唐山海说完安慰地拍了拍徐碧城的手,让她别担心。徐碧城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