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不谢幕的悲喜剧”: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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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家道中落

威尔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12岁这一年就是告别童年的一年。

家里变化最大的是父亲,人消瘦了许多,吃饭时,他只缓缓地默默地吞咽食物,那些即席创作的轻松玩笑越来越少。母亲玛丽辞退了家里的女佣,亲自挽起袖子下厨,张罗店铺里的杂事。妹妹简也常常满身油污,在冰凉的水中清洗锅瓢碗碟。作为长子的威尔心里明白,去年父亲经营的谷物、羊毛、麦芽生意亏了本,维持家用的各项开支都必须压缩。

母亲曾经美丽而红润的脸庞变得憔悴了,丝丝缕缕的银发织进了双鬓。她终日辛勤劳作,没有一句怨言。她咬紧牙关要帮丈夫跨过经济上的难关,把孩子养大。

一天,夜深了,威尔装出回房间睡觉的样子,悄悄躲在卧室门口听爸爸妈妈谈话。

“其实,苦点累点都没啥,‘人生来就是为了含辛茹苦’呀。”玛丽眼含热泪,接着说,“关键是不能饿了孩子,伤了他们的身体。我看你明天还是去一趟威尔默科特吧,把阿斯比农庄抵押给孩子他姨父,换些钱回来,日子也能宽裕些。”

约翰摇摇头:“农庄是你的陪嫁,怎么能让它败在我的手里呢?”

“没啥。”玛丽温情地偎依在丈夫肩头,“只要孩子能平安长大,也许我们还能把农庄再买回来。”

那一夜,威尔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第二天,他一大早就起了床,想帮妈妈做些家务,玛丽拦住他说:“快跑出去送你爸爸一程,他要去你外公外婆家,让他们看看你已经长大了。”

抵押农庄的款项也没能支撑多久,约翰又不得不四处借钱。正在这当儿,简开始发高烧,得了肺炎。上次鼠疫流行,两个女儿的死使约翰伤痛不已,如今恰逢手头经济拮据,简的病更带来不祥的征兆。只要有一点时间,约翰都到简的病榻前守候,以致好几次礼拜都被耽误了。玛丽忍不住提醒他:“听说现在不到教堂做礼拜的人都要上花名册,不光要遭受惩罚,还要上报女王枢密院呢。”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果不其然,约翰因不做礼拜而被罚款。渐渐地,他退出了几乎所有市政活动,也不再出席市政委员会会议。到那一年的冬天,斯特拉特福市政委员会作出决定:让约翰·莎士比亚免缴市参议员每人每周4便士的贫民赈济捐款。

丈夫在官场上的种种遭际,使玛丽对他倍加体贴。她除了尽最大能力让约翰衣着体面,对外交际保持尊严之外,还要求孩子们举止言谈都小心翼翼。她甚至设法避免提到娘家的一切人,不对“富有”表现出一丝羡慕或渴求。她洗尽铅华,完全像一般农民的妻子一样,为维持生存而辛劳,当年贵族家庭遗传的高贵仅仅残存于她的眼神里。

第二年春天,约翰仍然没有走出困境。4月的一天,他的第四个女儿简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可怜的小女孩,她才只有8岁。一家人节衣缩食攒下的那点钱,不够支付简的安葬费。约翰想:就是再一次借钱,也要让简平平静静地走。葬礼的气氛凄婉悲凉,威尔沉浸其中。看着父亲沉重的步履和疲惫的身影,他觉悟到:自己是可以凭一双手挣钱为家里分担经济负担的男子汉了,要从学校里走出来,走进作坊里去。

可是,威尔也知道,自己是多么渴望继续读书呀!他对语言文字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无论是布莱尔牧师、亨利牧师,还是学校的科任老师,都觉察到他这方面的天赋,难免要流露些表扬、激励的话语。他甚至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去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同英国的第一流的学者平起平坐。但是,横亘在面前的最现实的家庭经济问题,将顺理成章地跨入高等学府的路切断了。

当威尔面临这严肃的选择时,他没有激情,没有欢乐,没有那种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想入非非,他能感觉到的,只是沉甸甸的责任。

“妈,我不念书了,我可以成为家里的帮手。”

“那怎么行呢?咱们莎士比亚家族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爸爸妈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反对威尔的选择。

“行。我不去学校,将来也同样可以为莎士比亚家族争光。”威尔强压住深深的遗憾,故意说些鼓舞斗志的话来安慰自己。

就在妹妹下葬之后的第二天,威尔宣告退学。他一吃过早饭就钻进作坊里,主动充当起一名杂工的角色。裁剪师的原料用完了,他立即到库房去扛皮子;新手套成型了,他又帮忙装进纸盒里;清扫地面、擦洗机器,只要感到什么地方需要“插手”,他就出现在什么地方。

妈妈跟父亲商量说:“与其让威尔这么东一头西一头地打杂,还不如给他派个活儿学点手艺。”

约翰叹了一口气,答应道:“那就让他先学学送货吧。”

就威尔的天资而言,送货这活计太简单了!不过,他仍然用心把活儿干成第一流的好。凡是上门订货的顾客,他都认真接待,热情地跟人家攀谈,注意要货时间、款式、包装等等细节上的要求,做好详细的记录。送货时,他总是穿上最干净的衣服,拿出文质彬彬的动作,争取给客户留下好印象。一路上,威尔也绝不慌张,他的双脚重复着极其单调的动作,脑袋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他在幻想中设计了若干场景,自己是当然的最了不起的主角。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威尔身穿高级华贵的衣裳,在女王身边谈笑风生,他们正一起探讨艺术;在英国的最高等级的学术会上,威尔的演说引起了众多好评,不少国外的著名学者,都给他发来了贺信……他不断给自己打气:“我的雄心壮志是一定会实现的,会实现的!”

也许正因为威尔不得已离开了学校的缘故,在他的眼里,与知识有关的一切都罩上了神圣的光环。每当学校的钟声“当当”响起,他都会怦然心动,他会情不自禁地猜测校园里的一切:老师有没有讲什么有趣的事?课堂上又是谁在出洋相了?同学们又读到了什么新书?在他的想象中,学校的魅力被放大了若干倍!

他对所有能接触到的有文字的东西,都醉心、都痴迷,甚至是街头的一块警示牌:“此处严禁大小便”,他也要津津有味地顺读、逆读好几遍,似乎他的阅读,不仅仅为着了解文字背后的内容,还为着在嘴里玩味那一个个叮咚作响的音节。威尔的个人管辖领地,只有他的单人床的下部,里面塞着他的“宝贝”——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字纸。那里边有陈旧的赛马指南、卷了角的星占学年鉴、滑稽期刊、旧书店买来的字典、稗官野史;还有笔记本,记着从产科医院里或动物剥制标本商店里收集的零碎资料……

当然,大千世界的声音,对他也有一种魔力,这魔力诱惑他把耳朵竖得高高的,特别是人的说话的声音,威尔觉得其中玄机无限。

莎士比亚家的店铺时不时要接待一位叫怀特的客户,他是优秀的手套推销商,到过许多地方,同时也是一位“侃爷”。他讲话爱用俗语、俚语,平平淡淡的一件事,从他嘴里钻出来,就变得妙趣横生、精彩纷呈。他以玩世不恭的口吻来给生活中的一些东西下定义:“钱嘛,纸嘛;酒嘛,水嘛;烟嘛,灰嘛;人嘛,肉嘛……”怀特也讲一些伦敦的新鲜事,讲到了“唯一剧院”:“知道詹姆斯·倍尔倍支吗?哟,他可真棒,把英国第一所剧院给搞定了。剧场的轮廓是圆的,有楼,中间露天,舞台后有棚子做后台。哟,人家詹姆斯手一挥,就花去700镑呀!这下好了,戏班子不必再去旅店受窝囊气了。”

从怀特的龙门阵里,威尔才弄清楚,尽管伦敦有好几个戏班子,但一直没有理想的演戏场所,只得租用旅店的院落。戏班子在旅店演出,实际上也为旅店招徕生意。但有些旅店老板为了找借口加租金,又故意去请演杂技的、击剑的、耍狗熊的班子来演出,弄得戏班子灰头土脸的不畅快。另外,市政当局反对演戏,说这码事容易引起骚乱、传染疾病、诱导不法之徒为非作歹,娼妓也蜂拥而至,妨碍风化,下令禁止旅店主让没检查过的戏剧上演,这就促使戏班设法建自己的剧院。唯一剧院坐落在伦敦北郊,不受伦敦市制约,莱斯特戏班、海军大臣戏班、宫廷大臣戏班开始在那里演出。

格言警句

抛弃时间的人,时间也抛弃他。

不要因为一次挫折就舍弃你原先决心要达到的目标。

——莎士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