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冲出去,我妈在后面叫我穿上衣服。我狂按电梯的下楼键。我妈追出来,给我披上那件崭新的橘色大衣,说了句“外面冷”,冲我笑了笑就回去了。我鼻子有点酸,她从来不问我要做什么,她知道我想做的一定会去做,她也觉得我不会做错。从小到大无条件信任我、理解我的只有我妈。电梯上来,我哆哆嗦嗦地按了好几遍“1”也没按亮。红色的指示灯从“20”一点点减小,我心跳的速率越来越大,“怦怦怦”,仿佛要跳出来了。
“叮——”电梯门开,我冲出去,寒风一下灌进大衣,我裹紧衣服。外面一地残红,是鞭炮的碎屑,躺在地上,随风打着旋儿,没人理会,成了最喜气的孤独。还有几户人家在放鞭炮,三个小孩子捂着耳朵尖叫、蹦跳。我没看见路晋的身影,我慢慢走着,拐角的路灯下有几颗烟头。每颗都抽剩了三分之一,是我熟悉的样子。我曾嘲笑路晋败家,他嬉笑着说抽烟也要健康。
我站在那里,那三个小孩子跑过来,经过我身边,挨个冲我喊“姐姐,姐姐,过年好”,不等我回话就嬉笑着跑远了。
“过年好。”
06
又一年的腊月十五。
清晨,我站在外滩的栏杆边吹着风,大洋彼岸的路晋发过来视频通话,我理了理头发接通。
“黎黎,生日快乐!今天渥太华恰好有焰火晚会,给你看啊。”
毕竟太远,画面断断续续,我看不清盛放在天空的烟花,只看见一条条陨落的残尾。
“好美啊!谢谢你啊路晋。”风太硬,吹得我脸颊有点僵,眼睛也结起了一层薄泪。但我想我的声音听起来是真诚的欢欣。
“黎黎,你没回家?”
“没有,我在忙着申请交换生,也许在魔都过年……嗯,不回去了。”我放弃了圣保罗大学的公费交流资格,申请了欧洲大陆中世纪风格的学院。拿不起,我可以放得远远的,永远不登上那块大陆。
“哦……又快过年了呢。黎黎,祝你顺利,现在,以后。”
“嗯,路晋,提前给你拜年啦。”想必我红红的鼻头、眼眶,勾起的俏皮唇角,与身后明亮的朝阳相得益彰。
“哈哈,黎黎你也是,过年好啊。”
挂掉电话,我慢慢往学校走去,边走边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十九年前,谢谢她,祝福她。路边卖年货的小店已经早早开了门,挂出了“福”字和春联。
要过年了,路晋。又要过年了。
祝小和如意安康,黎黎,祝你顺风吉祥。
你不知道的事
文/南书百城
地铁爬上地面穿出晨雾,空荡荡的车厢里蓦然照射进来一片阳光,温暖而耀眼,一格一格铺陈到地板上。
01
后来我想,骆炅阳会扬名整个年级,大概还是因为高三开学时的优秀学生致辞。那时候他当着全校四千多师生的面,响亮而认真地在晨光里一字一顿:“学习经验呢,我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但真要一科科数过来,我觉得在语文学习上,真的要好好感谢一下我的小学老师,毕竟高中的语文老师,实在是没教我什么。”
他的语文老师也是我的语文老师,当时是年级组长,执教两个文科班,课堂是出了名的死板无聊。
耀眼而明亮的日光里,少年只身立于飞扬的国旗之下,唇角勾着笑,全场一片哗然。
一个小时之后,老杨把教案狠狠拍到讲台上:“太过分了!”
我忍不住伸手去揉太阳穴,骆炅阳是隔壁班的人啊,往我们班发什么火。
“连我都觉得面上无光!”老杨似乎是想要斥责骆炅阳的行为,但思索一圈,却发现自己并不会骂人,只好借用感叹号来表达内心的愤懑,“真是穷极无聊!”
话音未落,抽屉里的手机突然一振,我连忙在老杨发现之前把它拿起来。
“你也觉得我过分吗?”
我低头看看骆炅阳的消息,又抬头看看憋红了脸的老杨,小心翼翼地打字回复过去:“不,我们都觉得你说得特别有道理。但你是文科生,下次可以委婉一点。”
他发过来一个龇牙笑的表情:“你那边在上什么课?”
“老杨的课,正在滔滔不绝地斥责你……”
字没打完,我的手机便被老杨居高临下地抽了去。
他扒拉着聊天记录往上翻,脸皮越来越紫。
我想起前几天跟骆炅阳聊天时讨论的“老杨到底是怎样成功打进这所学校教书的十八种猜想”和他那天语气浮夸地发过来的二十八个“哈哈”以及末尾的“教书教成这样肯定是混进来的啊”,默默地扶住额头。
——完蛋了。
02
骆炅阳说,十二月不太平,所以我的手机才会被没收。
我把他手中的星座书抢过来扔到一边:“快别扯了,这事你也有份儿,倒是想想办法啊。”
他慢悠悠地掏出手机:“说,你的手机型号、大小,壳是哪家买的。”
我凭着记忆把资料告诉他,却还是忍不住问:“知道这些做什么?”
他嘿嘿一笑:“帮你在淘宝买个模型啊。”
尽管觉得这阴招损得厉害,可我想了想,却觉得当下除此之外好像再无他计。于是按照我们当日约定,模型买到手之后,他在办公室门口帮我放风,我溜进去偷偷把手机换回来。
可俗话说得好,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意外惊吓。
我知道老杨有一个抽屉是专门拿来放被没收的学生手机的,却不知道他还喜欢把省三好学生的奖状也放在这里。
望着名单上被划掉的“骆炅阳”三个字,我觉得自己的血压好像突然飙升了起来,心跳落到耳畔,只剩一声一声血液循环流动的声响,无比清晰,无比刻骨。
03
我没敢把这件事告诉骆炅阳,尽管他未必会在意,我却总觉得这事情多少跟我脱不了关系。
所以,我从入冬一直忏悔到十二月月考结束,直到圣诞节前夜,才敢再去找他。
大抵是天气有些转凉,他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灰白色的围巾从领口一路垂下去,衬得整个人的身形都格外颀长。
“平安夜快乐。”他提着一个手提袋,微微弯起来的眼睛里映出一片细碎的星光,“总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因为事情很多……”我有些局促,忍不住低下头去扶眼镜,走廊上声控灯一亮,我却在一瞬间看清楚,他那个手提袋之中,竟全是包装各异的平安果。
下意识地把原本打算给他的苹果飞快地塞回书包里,我点点头:“嗯,你也是,平安夜快乐。”
离开学校时路过办公室前的红榜,骆炅阳望着空荡荡的展板,突然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你急着回去吗?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走廊外寂夜如墨,耳畔隐隐地有遥远的街道上的圣诞歌穿过浓稠的夜色传了过来。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学校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每一次月考的年级前十名红榜都要由前一次月考的第一名来张贴,工程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我帮他稳住课桌不断摇晃的桌角,抬头望向他:“这一次,你不是年级第一吗?”
我见他把奚沂的照片贴在了第一个格子里——那个笑起来很好看,成绩与他不相上下,却每次都因为差他几分而当不了第一的女孩子。
“这一次啊,你应该也听说了吧。”他将自己的照片抹了胶水贴进第二个格子,悻悻笑道,“我睡过头了,考英语时迟到了三十分钟,进考场时已经放完听力了。”
我莫名地觉得有些难过,沉默一阵子,却还是想要将气氛放松:“那你得记住这个教训,高考迟到这么久可就连考场都进不了了。”
“好了。”贴完最后一张照片,他扶着桌子跳下来,“我们走吧。”
“等等,奚沂那张……”话音未落,一阵风穿堂而过,便将女孩子因没有粘紧而卷角的照片吹了下来。
骆炅阳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照片,却依然忍不住感慨:“什么胶水啊,这么不结实。”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扬起脸,朝他笑道:“粘不牢多好啊,如果有人暗恋你的话,轻轻一撕,就能把你的照片带回去珍藏了。”
骆炅阳笑着拿起一旁的手提袋,瞳眸深处的星光温润带笑:“哪有那种人啊?”
如果只是你不知道呢……
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低头的错落里,余光接触到他放在一旁的手提袋,却还是忍不住又伸手扶了扶眼镜。
他是骆炅阳啊,他是即使比别人少了三十分的英语听力分,也能考年级第二的骆炅阳啊。
喜欢他的人那么多,那么多。
我又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
04
我觉得骆炅阳说得对,十二月真的不太平。
学校提供的胶水大概真的是劣质货,所以明明连这个月都还没有过完,骆炅阳的照片便掉下来,顺着风轻飘飘地飞进了奚沂手中。
隔壁桌的女生在口沫横飞地对我讲这段学霸传奇时,我在心里对这个环节表示十二分的不相信。那天奚沂的照片掉下来之后,骆炅阳担心其他的也会这样,便将它们全部撕下来重新粘了三道胶水。
所以,照片怎么可能自己掉下来,根本就是她撕下来的!
但我并没有戳穿这件事,因为这段传奇的后续情节是,奚沂近看,见照片表面有细致的凹凸纹理,便忍不住翻了过去。这一翻不得了,照片背面果不其然写了字,内容倒很简单,只有一句“我也喜欢你”。
人人都知道下一次的红榜是奚沂去贴啊,人人都知道奚沂是要回收这些照片的啊,骆学霸竟然用这样的方式告白,实在是太浪漫了。
据说奚沂当场感动得哭了起来,因为她暗恋骆炅阳很久了,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他,而这一次,也算是变相地得到了回应。
我有些恍惚,所谓“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大概就是那天中午我们坐在自习室里,骆炅阳在门外拍球,我嫌太吵,忍不住想要请他不要在走廊上打球,而开门之时他刚好一个三步上篮,篮球便从我耳边急掠过去,一路滚到了奚沂脚边的那一天吧。
那时候,少年只身而立,逆光而来,身后无际苍穹之中万千的流云,都仿佛连同时间一起停止了流动。
可他当时的那一瞥,究竟是落到了谁身上呢?
……这才是我不知道的事啊。
奚沂的事情在年级里传得沸沸扬扬,不给个结果谁都下不来台。于是年关一过,骆炅阳和奚沂便非常低调地在一起了。
也就在那一天,我发现,我在平安夜为骆炅阳准备的那个苹果,不知道什么时候腐烂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冬天,苹果却坏得这样快。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大概是因为它太新鲜了。
毕竟新鲜的东西,总是容易坏的。
05
高考结束之后,大家一起在学校里看完了落日,又在操场上彼此围成圈,打算一起等日出。
奚沂决定一个人先行返家,骆炅阳因而落单,便索性跟我组了队。这一晚,我裹着毯子坐在骆炅阳身边,发现自己在面对他时竟出奇地毫无压力。于是望着漆黑的夜幕,我想要把这段时间以来被我藏起来的事情全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