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到郊区一处水边拍摄紫豌豆花,顺带看望在苇丛里安家的一对秧鸡夫妻,天气早已转暖,它们应该抓紧时机修理旧巢,准备生儿育女了。一个棒球帽舌反向朝后的黑衣男子坐在岸沿上画塘边石缝里的鸢尾花,他时而抬眼瞅瞅,时而低头在画板上涂涂抹抹。鸢尾花可能是最常被画家瞄上的花草,我不知道法国的梵谷当年是否也是这样坐在水边,画出了那幅著名的鸢尾花?五月初夏是属于鸢尾花的季节,那个幽静的水塘一角,飞满了梦一般的蓝蝴蝶……
其实,林子下面也能看到鸢尾花,在绿化景观地带,深宝蓝色鸢尾花和蓝黑相间的堇菜花交缠在一起,高低错杂,丰盈了情调。
我早年在青弋江边的古镇西河当老师时,居室的门外到窗下,就种着一丛肥绿的芭蕉和桌面大一块地的鸢尾。靠近路口一侧鸢尾总是被人踩得头歪肢断,嵌叠状的叶鞘成了一小截根桩。但每到春天,还是有三两枝花从残躯中冒出,虽然窜不高,深蓝而蓬松的花序却是一样的飘逸美丽,在擦过墙根的风里招摇,衬着背景中的红砖墙,很好看。我那尚未及上幼儿园的小儿,用小手搬来砖头码在外面,挡住不让人踩踏,逢上飘雨的天气,就用纸盒子搭出遮盖的小屋,不让花儿给淋哭。
鸢尾植株有粗壮侧歪的匍匐状根茎,叶形如剑,有点像菖蒲但不及菖蒲硬挺。扁扁的基部为鞘状叶片所包,层层嵌叠,这倒是跟射干难以分辨,不过射干花茎高,开出有麻点的橙红六瓣花会将身份暴露。鸢尾花茎不比竖起的筷子高多少,从叶中抽出,由二个苞片组成的佛焰苞,膜质,披针形,边缘红紫,着花一二朵,风姿伶伶。不过鸢尾花也有不尽如意处,就是没有香味,其宽卵形花瓣太软,不够挺,虽能能在风里荡荡的弯曲成优美的弧度,但遇上刮大风和下雨就惨了。
我在杭州林隐寺看到许多开白花的鸢尾,花大,如白鸟群飞起舞……至于开黄花的鸢尾,却一直未曾亲见,还是同住一小区曾做过园艺的林仙儿告诉说,小区的水塘里就有。那个黄昏散步时,我特意赶去探访,果然在栈桥边看到几处正开的黄花。那是一点不带虚构的挺水植物,绿叶修长,身形扁侧,尽管下半截浸在水中,还是比在岸上开蓝花的同类要超出好几倍,足有一米多高,每枝花茎上端都分出数小叉,各表黄花一朵。其六片灿黄花瓣中,只有裂大外弯的三片是真的,瓣根部隐约可见一圈散射状条纹或斑点,仿若飞鹰的尾翼;另外舌状硬羽片的三小瓣,只是花萼——生长时保护花蕾的,因为颜色及姿态都美丽,假戏真唱,也被当做是花瓣了。或许是不堪重负,那些花枝包括孕穗都是垂弯的,多少有点影响了美观。不过,这样的临水姿态,倒是很适合月亮升起的晚上来看,在一片楼台月影里,会有朦胧诗一样的感觉漫漶开来。
“我的忧伤因为你的照耀/升起一圈淡淡的光轮”——很自然地就相起了舒婷《会唱歌的鸢尾花》,这也是当年极受我们追捧的“朦胧诗”典范之作,我到现在还能背出开头部分:“在你的胸前/我已变成会唱歌的鸢尾花/你呼吸的轻风吹动我/在一片丁当响的月光下/用你宽宽的手掌/暂时/覆盖我吧……”鸢尾花轻吟浅唱,情人气息吹动,月光叮当作响,造成一幅婉转流动的优美画面。
但为什么是鸢尾花哩,而不是别的混得眼熟的常见花卉?对于1981年的舒婷来说,这也是历史选择了她,让她挺身而出,细腻而深刻地体悟爱情与苦难,用浸润在温婉中淡淡的忧伤,来区别于顾城、北岛们那种先锋性的叛逆……我那时也是写朦胧诗的,对光明世界有着强烈渴求,作品打入过《诗歌报》和《星星》诗刊。我们善于通过一系列琐碎的意象来含蓄而坚定地表达自己的意志,开拓了现代意象诗的新天地,新空间……若干年后,当我守在收音机旁,听完丁建华和乔榛激情朗诵《会唱歌的鸢尾花》,竟然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
“和鸽子一起来找我吧/在早晨来找我/你会从人们的爱情里/找到我/找到你的/会唱歌的鸢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