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鸟科的八哥,古人雅称鸲鹆,与鹩哥近似但比鹩哥小,全身羽毛漆黑发亮,眼圈金黄,嘴和脚也是黄色,上喙到头前部,有放射形冠羽,连鼻孔旁也耸着一撮黑毛。它们的两翅横贯以白纹,飞行时尤为明显,从下面看宛如“八”字,故有八哥之称。
八哥爱和人间烟火相伴,狗叫鸡鸣相闻才是最好。在乡下行走,常见八哥歪着脑袋像模像样且带几分狡黠地打量人,或聆听周围声响,而对近旁跳来跳去逐着沙子草籽的麻雀们视而不见。因为黑得厉害,使得它们看上去像鬼魅一样举止诡异,动作机警夸张。它们有时也会心安理得地立在水牛或是正在拱食的老母猪背上,或排成一行站在屋脊和电线上吱吱喳喳嚼着舌头……向晚日暮时分,则大群翔舞空中吵闹,给僻静的乡村增添了许多鲜活的热闹。
成语“鸠占鹊巢”还有一个乡间版本,说斑鸠把喜鹊的巢给占了——其实我们早已知道了斑鸠是很老实巴交的主儿,根本没有胆量和计谋去跟喜鹊寻衅结梁子,抢占喜鹊房产的是八哥。八哥好吃懒做,不愿花力气筑巢,它知道喜鹊爱干净,有洁癖,于是就去茅坑或粪堆上打个滚,再一径飞到喜鹊巢中,到处蹭擦,把人家屋里搞得臭哄哄的。喜鹊遇上这等痞子无赖,只好自认倒霉,去别处另辟居室了。
心怀鬼胎,不讲道德,可见八哥决不是什么好鸟。但其自有讨人喜欢之处,八哥聪明,易调教,善仿人言。乡下顽童掏得嘴角嫩黄雏鸟,以笼养之,饲以蚂蚱菜青虫或豆腐什么的,并于端午节那天剪圆舌端,教它说话。到了翅膀上长出长长的有白纹的硬羽,盖住了腹背——也就是土话叫做“穿背搭子”的时候,把它们拿出笼子,向天上一抛,如果它飞在空中打一两个圈,再落回到你的手上或是肩上,这就是“熟雀”了。让它在你的手上或是肩上立着,吃一点东西,在天井里飞几圈后再放进笼子里。夏天里,八哥要爽快,特别爱洗澡,所以笼子里不能少了水,挂鸟笼的地面上常给弄得湿漉漉的。
一只调教好的八哥,不但能讲话还会唱歌,有时绕起舌来闹个没完没了。它不仅会模仿燕子、麻雀、鹁鸪、大山雀等鸟的鸣叫,还会学鸭子的嘎嘎声、猫的喵喵声,狗的汪汪声,甚至还会学打哈欠和婴儿的啼哭。它学鸡叫,从小鸡的叽叽声、母鸡唤叫小鸡的咕咕声、母鸡下蛋时的咯咯嗒声,到公鸡打鸣的喔喔声……就是完整的一套口技。在我们家乡,常以八哥来比喻那些巧言快舌讨人喜爱的女孩子。
八哥的消失,和我们这里的农作物种植结构的改变有很大关系。八哥食性杂,但基本以荤食为主。那时,午季作物如泥豆、草籽、大小麦,种植较多,收获后再灌水翻耕耙耖时,地里大量的蚯蚓和蚱蜢、像甲虫以及草蜘蛛都被抛了出来,便有成群的八哥飞落地头或跟在劳作的牛屁股后面捡食……故每年的五六月份,八哥天天都能享受盛宴大餐。在绿草如茵的河滩上,悠闲地吃着草的牛,也总是有三两只八哥歇落牛背上,那是因为牛身上可以啄到虮虱和牛虻。牛哩,让八哥清理得异常舒适,尾巴甩打甩打的……这等场景,充满着诗情画意!
那时,八哥多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无论乡下还是城镇,都有许多连绵成片的徽式民居可供八哥栖身。这些带有天井附院的老屋宅,鱼鳞瓦覆顶,开片砖砌出空心斗墙,中填黄土。时日一长,墙体上就出现了许多洞窟,蛇溜鼠钻,八哥和麻雀专爱在高处洞窟里营巢建窠。它们都是不甚讲究生活质量的鸟,巢窠里弄得很马虎,稍稍铺些细软干草和羽毛,有时还拖拖拉拉披挂到洞口,一点也不利索。八哥的巢里通常有4到6枚卵,卵呈辉亮的玉蓝色——黑颜色的鸟或家禽,产下的卵多是这种色泽。我们那时要是有谁想弄只小八哥养养,瞅准某个洞窟,算计好那里面的一窝雏鸟羽翼将丰时,就扛了梯子架到灰色斑驳的墙上,爬上去,只管把手伸进洞中,很容易就掏出一只鹅黄色的喙尚未角质化的小八哥,拿回家放入笼子里饲养。八哥性野,好啄人,要是碰上老鸟也在巢中,你就得忍着点痛,只要不给啄到眼睛就行了。
至今犹记得村里断尾的老黑猫,那猫看上去就有点邪门,像个有心机的人,常在墙根下游走,对着那些墙洞发呆。有一天,它上了一棵贴墙生长的歪脖子桑树,趋近一个洞口,学我们模样伸爪朝里掏去。说时迟那时快,就有两只八哥闪电一般飞来,照着老黑猫的头上一顿猛啄……老黑猫没有我们能吃痛,一声惨叫弓身而退,同时扬起爪子使劲朝八哥挥去。两只八哥脖子上一圈毛都竖了起来,也是连连长声厉叫,立刻召来好多同伴,从东西南北几个方向发起攻击。老黑猫频频挥爪自保,狼狈不堪,最后一不留神,竟然失足跌下树来……一场精彩好戏,看得我们把肚子笑痛了。
不幸的是,这些老宅屋纷纷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消失迨尽……眼下虽仍能见到八哥,却不知它们把家室营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