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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农一代与农二代

《冬吴相对论》里有一个话题是“孤独的农二代”。其中,吴伯凡谈道,改革开放初期,他有个亲戚托他在城市找一份工作。吴先生对他说,在城里生活是很不容易的,人生地不熟,什么东西都贵,干活很累而且枯燥。这位亲戚说:“没关系,我只当自己蹲了几年监狱,反正我能落下点什么。”吴先生感慨地说:你看,这就是农一代。他们自觉地把自己看成一个挣钱的工具,不要什么尊严。而他们走进工厂,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新鲜,有些方面的条件比农村还要好一些,还能挣着钱,于是他们就比较知足。吴先生说,可是他们的子女——农二代,就完全不是这样的。农二代看的电视节目与城里的孩子没有大差别,他们就再也不肯拿自己当工具了,他们要活得更有尊严,已经没有“只当蹲监狱”那种心态了,他们连一天“监狱”都不想蹲。于是,企业家们面对80后和90后就困惑了,他们发现这些打工者已经和他们的父辈不同了,管理上遇到了很大困难。

我一边听,一边想着教育。“十年寒窗无人晓,一举成名天下知”,这不就是“只当蹲几年监狱”的心态吗?这不就是自觉地把自己看成实现某种目标的工具吗?所谓“头悬梁,锥刺股”就更是拿自己不当人了。为了后代过好日子,什么都能凑合,什么都能忍受,甚至可以暂时不要自由和尊严,我们的古人和先辈,很多人确实这样想,而且他们也做得出来。他们对自己有一股狠劲,这是非常厉害的,也可以说很伟大。而他们的下一代,托他们的福,生活状况改善了,小小子,小姑娘,一个个光鲜亮丽,人五人六的,有派头了,要讲自由了,要张扬个性了,要活得更有尊严了。这当然很好,当然是进步,上一代人努力奋斗,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但是,哲学告诉我们,任何进步中必然包含某种退步。孩子们进化成“新人类”了,老一辈对自身的那股狠劲他们没有了,心变高了,努力程度却降低了,力不从心的现象就很多了。钱要挣得多,活要干得少,天下哪有这么美妙的事情?于是,农二代碰钉子了,迷惘了,孤独了,在80后和90后中间,这是常见的。现在企业家的任务,不光是培训他们,还要学会适应他们,不然,就只能把工厂转移到非洲去,就像当年欧美国家把工厂转移到亚洲来一样。农二代不好用,于是到外国去找那里的农一代。

学生也是如此。如果教师不打算到落后地区去教非常淳朴的学生,就只好面对农二代这样的孩子。这种孩子觉醒了,不甘心做工具了,他们的意识进步了,能力却未必跟上来了,自己的缺点可能没有意识到,挑别人的毛病眼睛却很尖。他们再也不是“高玉宝”了。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家长也差不多)习惯用什么方法教育孩子呢?恰好是对付农一代的那种办法:限制你的自由,剥夺你的尊严,不断施加压力,让你变成一个实现某种目标(如考上名牌大学)的工具。因为我们自己就是这样被教育大的,我们甚至不知道有其他什么办法。如果孩子反抗,我们还会觉得很奇怪:你们为什么就不对自己狠一点呢?咬咬牙,只当蹲几年监狱,不就行了吗?毕业证书拿到手,好日子不就来了?这么想,很合乎我们的逻辑,我们与农一代心心相通,但是这不合乎新一代的逻辑,他们没有我们那样的想法了。你能让孩子退回到我们当年那种生活中去吗?不能。所以唯一的办法是我们自己与时俱进。我们必须想出一些办法,既能尊重孩子们的自由和尊严,又能帮助他们克服自身的弱点,走出一条新的成长道路。这条路是我们没有走过的。教育改革难就难在这里。教育改革首先是改革教师和家长自己,其次才是教育学生。工作对象变了,工作方法就必须改变,早变晚变,反正得变,早变早得益,晚变多受苦,如此而已。

2012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