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曹操:逐鹿天下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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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黄天!大汉将亡的民间预言

其实,倘若大汉的政治稳定、经济繁荣、人民平安快乐,张角大概也想不到造反。只不过吏治越来越差,而气候骤变、疾病传播,又给张角的治病组织带来更为有利的发展机遇。因此,原本以治病救人为宗旨的张角太平道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大胆的想法:

“何不就此赌一把,说不定能推翻这大汉,另建一个清明新朝呢?”

做新皇帝的吸引力显然要大于做个小小教主,张角终于从治病救人走向秘密组织反朝廷武装,于是他自称“大贤良师”,不妨就理解为西方的先知。事实上他也确实以先知先觉者自居,甚至把原先的三十六方传教组织演变成了军政合一的起义密谋组织,各方的头领叫作“渠帅”。

可问题就在于,张角的“太平道”,虽然遍布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徒众达数十万人,事实上却只能吸引一些穷苦农民,官吏受其影响者甚少,而最相信其主张者,居然是宫廷里的部分宦官。

所以答案便很简单了,张角的拥趸,只是部分愚昧无知的下层民众加上同样愚昧无知的上层宦官而已。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既然是天师,张角所制定的起义日期便很有宗教意味,即中平元年的三月初五,按干支论,那就是甲子年的甲子日!汉为苍天,太平道则为黄天,在这甲子也就是干支新一轮计算方式开始的那一刻,太平道将取代汉王朝。

这一切,汉王朝知道吗?尤其是这位宰相(太尉)杨赐大人,他知晓此事吗?

杨赐不知道太平道要造反,但敏锐的政治直觉告诉他在这种形势之下,太平道一旦出事,非同小可!

杨司徒有位掾属,姓刘名陶,据说是西汉淮南王的后代。奉命前往黄河北岸冀州一带调查的刘陶等人很快带回来详细的调查资料。

首先,太平道目前是最受北方民间欢迎、影响也最大的宗教组织。原因很简单,冀州大凡生了病却没有钱医治的人,都到太平道那里讨碗符水喝,有些人喝了符水,病不见好,不久便死了。也有些人喝了符水,病好了,抖擞精神又去种田。

病死者的家属,自然不能去怪太平道,人家又没收你一文钱,只能说你运气不佳,所谓人各有天命,寿数到了,自然有地官来收你。而病愈者,自然是千恩万谢,说这是大贤良师的功德所致。于是张角以及太平道徒们施医术的地方,总是有一拨人围着。

在人群中,道徒用夸张的语气说:“大贤良师那年入山采药,遇一老人,碧眼童颜,手执藜杖,看了大贤良师的骨骼,啧啧称赞,将他唤至一洞中,授予天书三卷,又对他说,此书名《太平要术》,汝得之,当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异心,必获恶报。”

围观者发出惊讶和叹服之声,便有人问:“这老人既有天书,莫非是神仙下凡?”

那道徒自然是故作神秘状:“当时大贤良师也有此疑虑,所以拜问姓名。他原不肯说,见大贤良师求得恳切,这才吐露名号,原来是南华老仙也。”

这时又有人来看病,这位病人与前面那些人不同,衣着华丽,坐着牛车,在奴仆的簇拥下而来,即便不是贵人,也是个富绅,却不为所动,道徒便拿出一碗符水,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命病人下跪:

“上天赐病于人,这是对人的警告。你将平生所犯罪行告知太平道人,道人为你祈求天恕,若罪有可原,则饮下符水,病情可解,若罪无可恕,太平道人亦不能相救,你可听清?”

病人点着头,絮叨地说着一些琐碎之事,却似乎没什么大过失,那道徒便立即瞪大了眼,暴喝一声:“你敢欺天吗?”

病人吓得瘫倒在地,看着道徒们拂袖而起,似要离开不顾的样子,连忙匍匐向前求饶。但道徒们已然起身,只是将碗中符水胡乱浇洒在病人的面前,病人用口去接,哪里能接到一滴。

“你须记着:官可欺天不可欺,皇帝可欺道不可欺。苍天将死了,因为他失去了天之道;黄天将要诞生了,因为他得到了天之道。”

穿着平民布衣混迹在人群中的刘陶这时差不多已经断定这些所谓道人是在装神弄鬼,他故意问其中一位道徒:“请教道长,什么是天之道?”

那道徒回头,炯炯有神的目光盯了刘陶许久,缓缓道:“所谓天之道,不就是人心吗?”

刘陶很是吃惊,他本以为这些所谓黄巾道徒只是无知之徒而已,但这一句话,却让刘陶站立在原地,恍然若失了很久。不错,大汉正在一点点丧失人心,而这太平道,也绝非只是耍神棍卖假药的江湖游医集团。结合此前的调查来看,他们必然有所图,而且志存高远、所谋者大。

而进一步的调查更让刘陶等人心惊肉跳,原来张角派出门徒到各州传道,已经有十多年时间,太平道的势力,弥漫八个州,追随太平道的群众,多达数十万人。一系列情报表明:太平道不但人数众多,而且已经形成初步的组织规模,甚至派人潜入京师观察朝廷动向。各地方朝廷害怕生出事端,都假装不知道,只是口头互相告知,公文上一个字都不敢写。

回到京师,刘陶等人立即把结论告知杨赐。杨赐思虑再三,想出了一个颇为合理的应对办法,那就是让地方长官将流散在各地的遇灾百姓进行逐批的拣选,强壮有力的做第一批,先送回老家打理他们的田宅,较弱的为第二批……如此一来,百姓有了安置,也就不至于走投无路而思乱。至于那些太平道的头目,则不妨拟定名单,逐个消除!

杨赐的这个方案,应该说还是不错的,所以刘陶也表示赞许,说这就是《孙子兵法》所言不战而屈人之兵。于是杨赐撰写奏章,向皇帝报告此事。

然而,天子还未看到奏章,罢免他的诏书却已然下来。

据说,罢免他的表面理由是一次偶然发生的火灾。自然深究起来无非是宦官在幕后作怪而已。

上司被罢,下属继续拯救大汉的任务。刘陶写奏章,向朝堂报告张角密谋的情形,更指出州郡地方之所以不敢上报,是因为中央朝廷此前的党锢行为,令地方官们深存忌惮。他提出朝廷应火速下诏书,悬赏捉拿党首张角等人,谁敢袒护,与之同罪。

这一回,据说天子是看到了,他问十常侍,这是真的吗?十常侍笑,那些大臣们无非是想把事情说得严重些,借以邀功而已。

天子想了半天,没有做决定。

若干天后,天子终于召见刘陶,刘陶很兴奋,准备将太平道的危害向皇帝一条一条地陈述,哪晓得皇帝却说:

“听说卿学问优良,朕打算委派卿去整理春秋条例。”

这是避重就轻吗?你知不知道,你回避的是掀翻帝国大厦的灾难,这灾难绝非轻描淡写就可以化解。此时的刘陶,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可怕的联想:莫非太平道的势力,已经渗入了宫廷?

然而无论他慷慨陈词想说什么,天子都不乐意听。退出殿堂的刘陶回望巍峨的大殿,唯有哀叹:难道这辉煌的大汉,真的要在此终结了吗?

确实,刘陶说什么都没有人会听。这一年,黄河上游突然暴涨,两岸二十几里地的人家都被泛滥的大水所淹没,五原的山崖崩溃。按照儒家的理论,这不都是老天对大汉朝廷的警告吗?

然而,天子实在不愿意管这个。

直到这年的冬天,一个叫作马元义的人来到洛阳,奔走宫廷间,与后宫的宦官们接触密切。知情的人便判断说,哈哈!又一个上京跑官来的,十常侍又财源滚滚了……

应该说,这个判断不算太离谱,许多年来一直如此。这便是所谓“太平盛世、国家复兴”之类套词下真实的内容。

然而这一次,他们的判断,真的错了!

转眼已是汉灵帝光和七年(184),经历了多灾的光和六年,许多帝国官员都希望新的一年会是一个好年头。但是事与愿违,刚迎过春神句芒,喝过春酒,惊天霹雳的消息便如春雷般打破了朝野的寂静。

一个叫作唐周的济南人上书朝廷,报告说有个叫作太平道的邪教组织,正密谋起兵,要推翻大汉王朝。

“他们的总头目,叫作张角。目前,此人已在全国设立了三十六个分舵,称为三十六方,大方有万余人,小方有六七千人,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十万人。”

三十万人同时起事,这在任何一个年代都不是小事。要知道当时东汉帝国的全国人口才六百万左右(精确的数字是东汉桓帝永寿三年,即公元157年,全国有五千六百四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六人),三十万人起兵,倘若加上他们的家人老小,那就差不多是东汉六分之一的人都造反了。

“你莫不是疯了,胡言乱语可是要治罪的!”朝廷大员们自然也不会轻易相信,他们质疑唐周,要他拿出实在的证据来。

“太平道起事的口号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太平道的门徒,在中央朝廷各部门的大门以及各地方朝廷的大门,都用白石灰写上了甲子两字。”

这便是实证了。官员们立刻到自家衙门的大门外去看——果然有啊!

严重了,反贼是真的,而且他们已经把字都写到自家官府的大门之上,这可就不是闹着玩儿的了!

官员们捏了一把汗,继续看下去:

“黄巾逆谋的计划如下:首先是集结荆、扬、冀等几个州的信徒,一起到邺城会师。接受特殊使命的党徒,则到京师与宫中内应碰头!”

居然还有宫廷内应,这事十分严重了。官员接着看,下面写着:

“约定甲子年的三月初五,同时发动,内外夹攻,推翻汉王朝。”

告发黄巾逆谋的唐周,其实是张角的直系弟子,在太平道里地位不低,张角对此人也是信任有加,否则也不会把进京联络安置在宫中的内应这样的重要任务交付给此人。

然而他的内心,其实并未完全接受太平道的黄天理想,他在大汉和太平道之间权衡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做一个大汉的良民。

于是,原本该去联络起义部队的他,反而上书揭发了此事。

那么,太平道在宫中的内应,究竟是谁?

唐周说:“是中常侍封谞、徐奉。”

负责审查问话的官员得知这个答案,又惊又怒又喜,惊的是如此密谋,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而官府居然懵懂无知;怒的是深受皇恩的中常侍们,居然和太平道勾结;喜的是中常侍们犯下如此大罪,皇帝再糊涂,也不能偏袒,士大夫多年以来饱受公公们欺压的这股子恶气,终于可以一吐为快!

如同一个久睡不醒的人突然被针扎了一下,朝廷再昏庸,这时候也惊醒过来,有司立刻行动起来,太平道的“大方”马元义第一个被捕。虽然朝廷有“秋冬行刑”(俗称秋后问斩)的法律程序,但如是谋反大罪,向来是特事特办,马元义被立刻送去车裂。接着,冀州地方当局也收到紧急文书,火速通缉捉拿张角兄弟等太平道有关人众。

官府急了,太平道自然更急,提前起义,再也不等甲子年甲子日。教民们头上扎起黄巾,这便是暴动的标识,而这支宗教起义军,由此也就得名:黄巾。

宗教的力量是强大的,一个百姓可以任由官吏恶霸欺凌,甚至家破人亡都不敢反抗。可是一旦有了宗教信仰的号召,他们便倍增勇气,无所畏惧。短短一月间,黄色浪潮已经席卷汉帝国的大部分国土,尤其是北方,几乎已经在黄巾军的统治之下。

对于如此迅急的变化,曹操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他和袁绍听闻此事后,特地去瞧了瞧几个衙门的大门,居然没有看到唐周所说的用白石灰写的“甲子”字样。难道纯属谣传?那门子说,原本的确是有的,只是眼下已经被擦掉了而已。

袁绍盘算起来:这一年是甲子年,三月初五又是甲子日,张角居然选择了一个“双甲子日”造反!当年武王伐纣,牧野大战,就发生在甲子日!好个邪教头目,他这是以周武王自比。

曹操漠然,眼下,张角自称为“天公将军”,他的兄弟张宝、张梁则分别号称“地公将军”“人公将军”,已然肆虐汉土。难道,这苍茫大汉真的要亡在一群邪教分子手中?

“有人从老家来报信,说黄巾贼还没到县城,县令和大小官吏就逃之夭夭,真是可笑又可气!”曹操放下手中的竹简,与妻、妾说话。

“黄巾军为何如此厉害,难道太平道真的有法术?”妾卞氏说。

曹操被卞氏的话逗乐,但是嘴张了一张又不知说什么好。太平道的法术,他不曾见过,有与没有,他无法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黄巾军如此猖獗,与有没有法术并无太大关联。

不过这一段时间以来,东汉帝国的朝会,显示出难得的紧张气氛,天子一改荒唐行径,每天认真地上朝、听取臣属意见、阅览奏章、与公卿商量国家要务。

“大将军的人选,公卿以为何进如何?”

何进便是此前给袁绍写信的那家伙,如今他可是当朝外戚、何皇后同父异母的哥哥。对于这个决定,公卿没有太多意见,因为外戚做大将军,是汉王朝的惯例,打汉武帝时期的卫青起就是如此。

但何进毕竟不擅长军事,所以具体指挥军事的将领,还得有真材实料。议论下来,决出了三个人选,第一位卢植,第二位皇甫嵩,第三位朱俊。

这三位都是儒将。卢植据说便是后来刘备的老师,曾与蔡邕一起补续国史《汉纪》,是个文武全才的人物。皇甫嵩,则出自武将世家,他的叔叔便是帝国名将、度辽将军皇甫规。朱俊则是三人之中唯一的南方人,曾经镇压过交趾(今越南北部)叛乱。

选了这三员大将,各领一支人马扫荡黄巾之事便妥帖了。卢植在北,对付天公将军张角;皇甫嵩、朱俊在南,对付中原尤其是颍川一带的地公将军张宝、人公将军张梁。

临出兵之际,皇帝自然要把领兵的将领叫到跟前嘱咐一番,同时也听一听他们的意愿。正是在仪式上,皇甫嵩抓住了千钧一发的难得机遇,他说:

“党人被禁锢已经很久了,人情怨愤,若不下诏宽恕,恐怕祸患比黄巾贼还要严重!”

天子一度愕然,但似乎并不生气。皇甫嵩也就放胆直言:“希望陛下能拿出中藏的钱、西园厩的马匹来充实军队!”

这简直就是要人要钱要坐骑啊!天子回过头来看身边的中常侍,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么,中常侍又会有怎样的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