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倒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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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李副总负责的立交桥工程进入了紧张阶段。这座正在修建的立交桥在京城的二环路上,处于交通要道,必须以最短的工期建成,给交通以最小的影响。这样施工期很短,施工人员要昼夜倒班干。为此,公司决定由李副总主持每天下午五点后在现场召开办公会,公司机关各部门负责人参加,协调解决工地随时遇到的问题,而且还为此新购一辆面包车,以便每天送开会的人到工地。办公室负责召集各部门的人按时开会,名曰组织会议,同时要在会上记下要解决的问题,会下协助领导督办。本应是办公室负责人吴习每日参加,但她说她的孩子小,不能去,让李想去。李想心里有想法:别的部门都是负责人去,我去算什么?再说你们带衔儿的都比一般人岗位工资高,多劳才能多得,凭什么多拿钱却干得少。但这只是心里所想,口上不敢说出来。这样李想每天白天上班,忙活一天,下午四点半就招呼各部门参会的人坐面包车去工地。在工地开会一般要到晚上九点后才散会,面包车把人送回公司,李想再骑车回家,到家要到晚十点多了,算下来他一天工作十四小时以上,而且不算加班不给报酬,还有晚饭也没处吃,饿到晚上回家才吃,怪不得吴习不愿参加呢,这是受苦受罪的活计。当然李副总就不一样了,他有专车,不和大家一起坐面包车去,到工地食堂立刻先吃饭,开完会专车送他回家。那一天,李想带人到了工地,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打桩机在隆隆作响,这是给桥打地基桩,工人们在紧张地工作着。李副总一到,立即被迎进工地食堂的餐厅里,摆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李副总在工地负责人的陪同下大吃二喝起来。李想等一行来开会的人饥肠辘轳,瞧见他们尽情地吃喝却不敢吭声,李副总酒足饭饱摸着肚子走出来,开面包车的司机嘟囔着:“我们都饿着呢。”没成想叫李副总听见了,他立刻瞪起眼:“哼,你还想吃我经理的饭,你到那份儿上了嘛!”李想见此情景,心里很不服气,这领导太特殊了吧,像共产党的领导吗?怎不能与大家同甘共苦呢?想起在山西老安只是到食堂拿块炸鱼,啃个馒头,自己都看不惯,现在李副总的作为却更过之。但李想这次可接受了教训,不再对任何人发牢骚了,把心里话深埋在心里,小不忍则大乱那,这也是生活给他的磨练,世界上那有平等的事呢,祸从口出,教训难忘呐。

现场办公会在工地会议室里明亮的灯光下开始了,参加人除机关有关部门负责人外,工地上负责施工、技术、材料、后勤、保卫及党团书记、管宣传人的政工人员也参加。李副总主持会议,他吃饱了,也有精神,嗓音挺洪亮,先让工地负责人汇报进度情况,提出存在的问题,需要有关部门解决的,到会的部门负责人立即现场协调解决,最后再提出下步的要求。这种现场办公会确实对及时解决工程施工遇到的问题,协调有关施工单位工作起到很好的作用,因为工程紧张,工地一天一个样,变化很快。立交桥的程序是先打桩,为巩固基础,这种桩是由打桩机从地面像打井那样往地下打出20多米深的直径1米左右的孔,在孔中放置钢筋笼,后灌注水泥混凝土。立交桥根据大小桩数不等,一般都要打数百根桩。打完桩后在地面做桥台,桥台也是钢筋混凝土浇筑,四四方方的再在上面做墩柱,墩柱是圆形的,是立交桥主要受力设施,也为现场浇筑,墩柱上再浇筑盖梁,盖梁上浇注箱梁,这些是用来支撑桥面的,最后还有桥面施工,包括桥面浇注混凝土、铺防水层和沥青等。北京的立交桥就是这样一座座建起来的,宏伟壮观,在世界上也是首屈一指,形成了京城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李副总对工程是内行,在办公会上对进度、技术等出现的问题也能说出一套。李想看着李副总滔滔不绝地讲话,想起人们底下对他的议论:李副总出身贫农家庭,也就高小文化程度,参加市政工作是从壮工干起,基础干得肯定不错,曾被评过数次劳动模范,慢慢得到提升,小队长、施工队长、工区主任、党总支书记、副总经理,漫长的本单位提升过程也使他积蓄了本人的嫡系力量,所以他在公司里有较强的势力,虽然文化不高,有一定的号召力,虽然政治和业务理论不强,但凭着多年的实践经验也能应付一气,这在劳动密集型的、管理粗放型的建筑企业是常见的干部队伍形式,也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计划经济还占统治地位的国有企业普遍现象。想到这些,李想又想到山西那个厂的安书记,这俩人很相象,都是苦出身,文化不高但开始工作都干的不错,提升到一定地位后就开始追求特权了,小农意识发作,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当然对异己就要打击了。李想不由想起了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和太平天国的洪秀全了,农民意识导致了他们的失败,今朝有酒今朝醉,中国几千年的封建残余影响深远,很难在文化层次低、农民意识浓厚的人们头脑中清除啊。

就是这个李副总近些日子又加紧了对老苏发难。那天,苏总经理找到李想说:“李想,跟李副总说说,把他拿的大哥大先叫吴老总用用。”公司买的两部大哥大放在办公室公保管,李副总先占了一部,不久前赵副总经理负责的水厂工程因在远郊区,通讯不便,苏总批准给他们工地使用一部,赵自己不拿着,放在工地办公室公用。现在吴老总负责的科技开发区工程进入了紧张时期,此工地也在远郊空旷的田野里,没有电话线,固定电话无法安装,工地联系事情十分困难,吴老总提出暂时需要大哥大是合理要求,况且李副总负责的立交桥工程进入收尾阶段,又在城区,工地固定电话有好几部,大哥大实际用不着,只是李自己常举着,显示着他的身份。李想觉得苏总找李要大哥大很合理,本来这东西就没说固定给某个人,当初李副总拿走时也是说叫他暂时使用。当李想跟李副总说了苏总的意思时,李刹时变了脸色:“哼,老苏又要撤我的嘴啦!前几天差点撤走我的腿!”他把大哥大比喻成他的嘴,轿车比喻成他的腿。前几天,因接待外来客人急需轿车,老苏本想叫李副总跟大伙坐几天面包车去现场办公,并告面包车司机晚上要把李送回家,这本来不过分,对李工作没大妨碍,那知苏跟李一说,李火了,大声说:“车是我的腿,没腿我没法干了。那办公会甭开了。”闹的老苏怏怏作罢,又不好发作,只好另租车给客人。这次要大哥大自己不好跟李说了,就叫李想去说,结果同样碰了钉子。李想来到苏的办公室里,苏见他就问:“大哥大事儿怎样了?”李想答:“李副总觉得这几天大哥大用得挺多,如有别的法子再找一个更好。”这样把李副总的意思表达得婉转一些,苏听后不至于刺激太大。苏若有所思点点头,他是个聪明人,已知道了事情的结果。第二天,苏召开了领导班子成员参加的生产办公会,让主管各工程的领导汇报情况和存在的问题。在听了吴老总要求解决通讯问题时,老苏让大家说说如何办,如再买一大哥大要两万多元,总会计师说资金正紧张,想租一个也没处去租,这与租汽车不一样。大家一阵沉默,李副总如坐芒毡,心里明白这是老苏利用集体的力量逼他交出大哥大。他只好诺诺地说:“我拿的那个先给吴老总用吧,反正现在工程差不多了,我们工地有固定电话可以用。”这时候他倒什么都清楚了。苏总经理说:“那好,先叫吴老总用用,忙过这阵,您再用。”会后,李副总拿来大哥大给吴习,气冲冲说:“告老苏,我以后再不用这东西了!”后来吴老总用了一阵,工程告一段落,他主动把大哥大交回办公室,待办公室人员问李副总是否还需用大哥大时,李倒痛快:“我说过永远不用了。”可背地里却四处跟别人说:“老苏想撤我的腿,又撤走我的嘴,叫我没法儿干了!”为此,他还给上级组织部门写信告老苏的黑状,说老苏给他工作设置障碍,想撤他的腿,又撤他的嘴。他把撤腿撤嘴嚷得满世界儿都是,小农意识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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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说:谬论说了千遍就成了真理,李副总把对老苏的成见公开化了,逢人就念叨老苏的不是,蒙蔽了不少人,甚至还到上级领导那儿说老苏的坏话,闹得最后上级决定把老苏调走了。这叫李想想起以前老安指使别人编造自己的黑材料的遭遇,有些异曲同工之处,真实的感受使自己从心里同情老苏。

李想头次来公司见到老苏还摸不着他的秉性,看他不拘言笑,和以前工作的学校领导见人先是三分笑先给人以亲切感不同,开始有些距离,后来通过逐渐接触,觉得老苏人还挺不错。

在立交桥工程完工后,李副总的现场办公会不开了,这样李想本想该歇口气了,可苏总经理又开始带一干人巡视其他工地了,李想照样要组织人马跟着跑。每天下班后,李想还是要召集人们坐面包车到几处工地巡视检查,不过这与跟李副总到现场不一样,虽然辛苦些,可有不小的收获,能更全面直接了解下面情况,还能学到不少专业知识,而且与苏总接触与李副总接触感觉太不一样了。苏有小车不坐,与大伙一块坐面包车。在车上,他的脸色虽透着几许威严可有时也开几句玩笑,给人些亲切感。他是革命烈士家庭出身,大学本科毕业,在做派、风度、言语上与李副总大相径庭,李属于“土包子”,苏是正统派,李想跟他几天后就感受到他与李不是一路人。苏处处以身作则,不搞特殊,一般不在工地食堂吃特殊饭。一次,工地食堂听说他要来,事先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工地负责人见他到来,点头哈腰笑容满面请他用餐,他很严肃地问:“谁让你们准备的,撤下去!”工地负责人挺尴尬地说:“一顿饭不算什么,领导一天挺辛苦的又没吃饭,本应照顾好,再说哪个领导来了都这样招待。”苏说:“领导也不能特殊,大家不吃我怎么能吃,这饭必须撤走,不能开这口子。你们给煮点面条,让大家一块吃。”这样准备好的丰盛晚餐撤了,煮好的面条用大盆端来,同车来的人们都高兴地吃了,与李副总到工地吃“经理饭”的情况太不同了。此后,凡是苏总去的下属单位都以面条相待,成了惯例,这与李副总相比,跟原来的老安相比,苏给人以以身作则清正廉洁的形象,叫李想很顺心。但老苏这样的做法也得罪了那些搞特权的人,他们拼命诋毁苏,认为这样没必要,是形式主义不开放的傻子作法等等,而李想却觉得老苏是他遇到的好领导之一,跟这样的领导辛苦点也心甘情愿的。他跟着苏东跑西奔,欣赏了一些日子的京城夜景,转遍了公司施工的所有工地,身体很疲乏,身心却愉快。

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上级要调整公司领导班子,苏总要调动,上级组织部门已找他谈了话,但调到哪里没说,调谁来也没说。人们评论:苏总辛辛苦苦,以身作则,但缺乏手腕,镇不住人,对李副总这样的有资格有势力又专横的人束手无策,李副总散布的流言蜚语给老苏以毁灭性的打击,而李副总却是在老苏极力主张下57岁时愣被提拔起来的,到头来却给苏重重一击!老苏平时严于律己又严以待人使他在关键时刻缺少支持,连党委王书记也没替他多说话,也难怪,一个人一旦失宠,其他人就怕连累,人人都有自我保护意识嘛。

办公室的人对老苏的遭遇忿忿不平,觉得公司里的一些小人太缺德,还怪上级领导不明察,不公平,只信谗言。其实上级领导能不知道老苏的品行吗?只是老苏平时爱犯上,跟上级局长顶过几次,很少给上级机关部门拉关系送礼,国有企业选官的第一原则就是要有背景,至于人品、能力只能处其次,这是多年国有企业改革缓慢的重要原因之一,能人得不到重用,庸才却有时得道,归根结底还是机制问题。李想也挺难受,刚遇到一个好领导却又要离开了。那天他到苏的办公室,苏躺在床上望天花板出神,见李想来起身,李想说:“您要离开了,有点舍不得。”苏说:“小李,你来到公司半年了,兢兢业业,很辛苦。以后来了新总经理还要照常啊。”“新总经理是谁,您知道吗?”“我也不清楚,一个领导一个秉性,方法也不一样,你要适应,好自为之吧。”李想没有与苏谈对其他领导,如对李副总等人的看法,祸从口出,特别是背后与一些领导议论其他一些领导是办公室工作的大忌。

与此同时李副总办公室里一片乌烟瘴气,酒气熏天,烟雾腾腾的。他的几个嫡系从下面来看他,带来了酒菜边吃边侃。“哼,老苏就是不开窍,什么年代了,还那么正统!”一个人醉醺醺地说。“我看这次李副总该扶正了,退休之前还要过把大头瘾啦!”另一个摇头晃脑地说。“要不是李总这次发挥大作用,那老苏走不了,我们还得受制,吃不了喝不了的,连在工地打牌都不行。”又一个发着牢骚,他已经把李副总叫成了李总了。“好了,都别说了,咱们就等好戏看吧,哈哈。”李副总显得很兴奋,这一屋子人弹冠相庆,小人得志,欣喜若狂的样子好似过节。

新总经理没来,老苏要走也不再干了,在家赋闲,工作暂时由党委王书记代理。公司上下议论纷纷,猜测新总经理是谁,李副总这时也跃跃欲试,暗地表示他可能要当总经理,很惹得一些人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