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变得更加深邃，一字一句地说了一句：“我已经是垂暮之人，你焉知在我离开人世之后，皇位不会传给你呢？”
这些话句句犹如小鼓敲打在大世子的心头之上，简单的几句话，已经让他捕捉到了他之前并不知道的内容，老皇帝似乎早就知道他将要在这石室之中造反，这已经让他震惊，而他却在如此凶险的环境之中，不向他祈求苟活，而是要询问他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原因？
难道他之所以了解他今日将有的举动，仅仅是凭借他高明的主观猜测？而不是因为红袖已经交给了他那张信件吗？
那是足以让他死一百次的铁的证据，更是逼迫他兵行险招的最大诱因，可是老皇帝似乎并没有收到这个信件，否则他就会知道他为什么会和他兵刃相见，为什么会这么义无反顾地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大世子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的这千万种心思，老皇帝是无从得知的，其他人也并不知道，这事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可是千万种怀疑，如今都已经成了过去式而已，他眼下只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只能继续走下去。
即使老皇帝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即使红袖还没有把那个罪证交到他的手里，他都只能逼迫他退位，并且，让他丧命在这个石室之中。
也许在老皇帝看来，他急于想要得到皇位的举止果真草率了许多，可是在他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那一封信，眼下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次行动的成功与否。
从他震惊的目光当中，他并不知道老皇帝聪明地料到了眼下的这一幕，有没有也同样料到，他会丧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从今以后，永载史册？
在这一霎那，在大世子将要亲手将自己的父皇杀掉的这一刻，他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他想问：“父皇，你是否知道，今天无论是你，还是这石室中的世子与公主，他们都不会活着走出去？”
可是他没有问，他只是把一纸早已经准备好的诏书扔到老皇帝的面前，冷冷地看着他：“父皇，不要怪儿臣——你应该知道要在上面写什么。”
诏书落在他的脚边，啪的一声响，老皇帝却连低头看他都没有。
他仍旧是带着不解的目光，凝重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他并不捡起诏书，却自顾自踉跄地走了两步，望着满石室的先祖牌位，无声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大世子见他丝毫不知道死的恐惧，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愤怒来，可是他毕竟是有些底气不足的，所以问出的话也有些磕磕巴巴。
“我不是笑，我只是感叹。”老皇帝悠悠说道：“我是早已经料到今天这一幕的，不过只是一个闪念而已，并没有真的相信，我总觉得，这皇位江山虽然重要，可毕竟还有亲情凌驾于这之上，我是见过无数为了争夺皇位而反目成仇的亲人，可是我原本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老皇帝忽然咳嗽起来，疲惫和疾病让他靠在身后的石壁上，他似乎是在回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慢悠悠说道：“我尤其没有想到，逼迫我让位，杀害我性命的，竟然是你。”
“你是我的第一个儿子，我对你倾注的心血可想而知，从你刚刚出生那一刻起，在我心中，你就已经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为此我教你礼仪之道，为君之道，呕心沥血直到如今，你知道吗？我原本的打算，就在这个月末，将要把退位的诏书公之于众，可是不知道你竟然这样心急，已经连这么几天都等不到了，咳咳……”
大世子的眼睛瞬间瞪直，他大呼道：“你骗我的，你骗我！”他忽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说这样的话来哄我，好让我放你出去，这样你就能找到救兵来杀我了，你做梦！”
大世子忽然间哈哈大笑，笑声之后，他浑身颤抖起来，全身战栗起将要嗜血的野兽一般的亢奋，让他看去仿佛濒临疯癫。
“我也告诉你！不要再对我说那样的话，不要再对我说什么君臣之道，父子之情，这些在我看来都是狗屁！为了皇位，为了你身上的那身龙袍，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要！你今天就算跪地求我，也必须写下这个诏书，而且，不管你做什么，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也笑了，笑得坚忍决绝，老皇帝闭上眼睛，眉头深深地皱了下去，他知道，眼下无论他说什么，都已经无法阻止面前人的野心和欲望，他即便不愿去相信，可是也仍旧无可奈何。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去刑逼他写下诏书？”眼红的大世子忽然发现他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寂静无声地站着。
他们都有些被老皇帝的话所触动，更加被大世子的话所触动。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这话一点都不假。
如果不是到了今天这个微妙的关头，他们绝对想象不到，原来他们一直追随尊敬的大世子会是这样的人。
他想要当上皇帝，他们是理解的，因为大世子从一开始就说过，待到他当上了君王，会跟他们平分江山，会和他们有肉同吃，有酒同喝，他们并不稀罕什么江山，他们是冲着他的侠肝义胆和豪言壮志，觉得他们跟对了人，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想过。
包括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夺取皇位，会用什么样的手段达到目的，这些，他们都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