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的寒舍,展示着主人平日生活的清苦。融融的炭火,表露出主人对战士们的热情。主人见战士们衣着单薄,尚未吃饭,立即在火塘里架上劈柴,挂起那口瓦罐,化了一锅雪水,煮了一锅山药蛋。
不多时,瓦罐里溢出山药蛋诱人的香味。“没有好东西给你们吃,将就着填填肚子。”主人把煮好的山药蛋分发给战士。饿极了,用不着客套。
战士们热热乎乎地吃了一顿,临走时给主人留下10元钱,又从热情的主人手里接过两斤炒面。
哦嗬,我们又回到红军时代了!担负外围警戒的战士喃一口炒面,啃一口雪团,边吃边风趣地逗乐。
最难熬的莫过于夜晚了。雪山之巅,无遮无挡,寒气逼人。战士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避风的山坳,山坳挡住了寒风的袭扰,可挡不住冰雪的寒冷。能生一把火该有多好?可战士们心里明白,那样容易暴露目标,万万使不得。
夜越来越深,寒气越来越重,为了抵御风寒,战士们相互拥抱着,从对方的身体中获得一点温暖。拥抱一阵,又各自分开,在雪地上跑两圈,活动一下冻僵了的双脚。
夜幕,遮住了魔鬼的身影,也遮住了钟馗的眼睛;阳光,照澈了魔鬼的阴魂,也暴露了钟馗的身影。难熬的黑夜过去了,追捕小分队由守候转为潜伏。
潜伏,以静制动,是对耐力的一种考验。
身下是厚厚的积雪,好似老天织的锦丝玉被。战士们一动不动地躺这雪地上,身下的雪融化了,雪水浸透了棉衣,浸透了皮骨,钻心地凉。
月亮好像故意与人作对,高悬在头顶,一动不动。又饥又饿,时光好难打发呦!
静卧在雪地上,战士们各自想着心事,打发着难以打发的时光。
小许,四川入伍的新战士,他在看什么?神情那样专注,脸上挂着抹不去的笑容。他在悄悄地看女朋友的照片。瞧那张俊俏的脸,瞧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还有那写在照片背后的情诗。雯,此刻你在干什么?是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上课,还是在龙腾虎跃的训练场上摸爬滚打?你虽然在公安学校学习,可你遇到过像我们今天这样的实战吗?
上学的时候,我是一个调皮鬼,老师恨铁不成钢,父母骂我不成器,可你偏偏爱上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家伙,算你慧眼识珠。这一次如果是运气好,非给你挣个军功章不可!《十五的月亮》不是这样唱的吗:军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当你收到这枚军功章,怕不会高兴得发疯吧?你收到我的军功章后会给我什么样的回报?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一件富有纪念意义的礼物?你上次寄来的礼物我收到了,那件礼物上写下的赠言我一直铭记在心。此刻,小许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饿,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格外地充实。
小董,也是当年入伍的新战士,此刻他在想什么?
从参加这次追捕战斗以来,他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他想到过“光荣”,同时也想到过立功。全班10个人,有一大半是独生子女,他们都来了,我怕啥!一旦“光荣”了,自己还有弟弟妹妹。他是机枪手,出发前,他身背一挺班用轻机枪,3个弹盒。上战场不能缺少子弹,为了多带子弹,他偷偷地精简了水壶、干粮袋。到了山上,战友们吃饭了,他却躲在一旁抽烟。排长走过来问,小董,你怎么不吃饭?
嘿,我早就吃完了!你咋就这么馋!排长把自己的水壶和干粮袋给了他。
和小董并排躺在一起的是小陈,他有另一番心思。已经潜伏大半天了,手脚早已经麻木了,一旦犯罪分子突然出现,能不能站得起,跑得动……万一……他一直想的是那个“万一”。
“小伙子,别害怕,你死了我给你妈当儿子。”小董用手臂捅了捅身边的一直在沉思的小陈,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并不幽默的玩笑。
上山第三天,战士们的水壶里的水和干粮袋的干粮剩下的不多了。
战士小杨晃了晃干瘪的水壶、摸了摸空空的干粮袋,孩子似的哭了。
临出发前,干粮应有尽有,可小小的军用挎包不是万宝囊,个人生活用品要往里装,作战用的物品也要往里装,剩下的空间至多也只能再放两袋压缩饼干。聪明的小杨在如何利用挎包空间的问题上比别人多了个心眼,少带一包饼干,不就可以多带一包子弹吗?决定战斗的胜负,靠的不是饼干,而是子弹。开始上山时,他并没有认识到水和干粮的重要,倒觉得整天背着它们爬山是负担,他平时有吃零食的习惯,仅仅出于“嗑瓜子”般的动机,边走边吃,边走边喝,那水和饼干硬是让他给“消遣”光了。如今肚子饿了,方认识到水和饼干的重要性。
夏文,1米80的个头,可瘦得像根电线杆,因此得了个“夏排骨”的雅号。扑通!走着走着,夏文摔倒在地,战士们围拢过来,见夏文昏厥过去。几天来,战士们吃不上饭,喝不上水,饿了,在山上采点野果充饥,渴了,喝口山泉啃口冰雪解渴,加之山上山下温差过大,战士们不是患感冒,就是拉肚子。
“夏文,夏文”战士们急切地呼唤着,有人给他掐“人中”,有人给他捶背,有人给他灌水,好一阵折腾。夏文慢慢地睁开眼,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全班战士那一张张紫色的脸,歉意地笑笑说:“没事了,刚才是饿昏了。”战士们轻轻地将他扶起,朝山下的一个村寨走去。
到了临时宿营地,班长从老乡家买来一筐土豆,架起行军锅,准备在山上吃顿野餐。
荧荧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战士们围着火塘或坐或卧地休息。火苗不紧不慢地升腾着、跳跃着,淡淡的辐射热驱走了寒气,烘烤着战士们已经冻僵的身躯。或许是太疲劳了,或许是太感舒服了,伴着轻微的鼾声,战士们相继进入了梦乡。
土豆煮熟了,发出诱人的香味。战士们却一个个沉沉地睡去了。
班长不忍心叫醒他们。让他们美美地睡一觉吧,睡醒了再吃。
跳动的火苗由大变小,火光熄灭了,留下一堆红红的炭火。炭火由红变白,最后变成一堆草木灰。夜,带着逼人的寒气重又袭来。
班长胡应明朦朦胧胧地睡着了,又被寒气冻醒了。睁眼一看,大吃一惊,行军锅不见了。奇怪,行军锅会不翼而飞?凭着军人特有的敏感,他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犯罪分子来过这里?锅让他们偷去了?他认真地清点了一下全班的枪支弹药,枪一支不少,弹一发不缺。罪犯不偷枪弹而偷行军锅这不大可能。会是谁干的呢?他仔细察看现场,现场留下一行模糊不清的脚印。
他觉得奇怪,叫醒战士小董,警惕地沿脚印向前追去。
向前追了大约100米,首先发现了行军锅。锅找到了,是谁偷的?
锅里的土豆呢?两人正在纳闷,发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躺着一头大黑熊,显然是吃饱了,躺在雪地上酣然大睡。小董见此情景,气不打一处来,举枪瞄准大黑熊,正要开枪,被班长一把拦住:“不能开枪,黑熊是国家一类保护动物。”小董背起行军锅,忿忿然走回营地。
“漂亮的姑娘十呀十八九,漂亮的小伙二十呀刚出头……”沉默的行军队伍里突传来一阵歌声。唱歌的是老兵谭畅。别看他五音不全,可现代流行歌曲他大都能哼上几句。此刻,这油腔滑调的演唱,给过度疲劳的战士们注射了一支兴奋剂。战士们唱着、笑着、走着,顿感轻松了许多。
搜捕小分队刚转过一个弯道,和迎面的案犯岩六相遇。
站住,举起手来!敌我遭遇,相距不到10米,岩六猝不及防,望着威严的武警战士,乖乖的举起了手。
“放下武器,向后转,向前十步走!”胡应明俨然像个指挥官向案犯发出口令。
案犯岩六顿然不寒而栗,他心里明白,只要稍有反抗表示,浑身即刻会被打成马蜂窝,他乖乖地放下武器。战士们全然忘却了几天来征战的疲劳,一起围上来,七手八脚用背包带将岩六捆了个结实,押解下山。
15
又一个燥热的白天过去了,黑夜带着朦胧悄悄地降临。
监墙的探照灯亮了,在这夜与昼交替的时刻,监墙的探照灯像一排忠诚的卫士,瞪大雪亮的眼睛,毫无懈怠地履行职责。
又一张日历翻过去了,对于常人来说,对于一个生命富有的人来说,人们并不在意这细微的生命的损耗,可对于一个已经和死神握手的人来说,这一天该是何等的重要!
掐指细算,还有最后5天,这是法律对他作出的判决,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5天后,自己将走向永恒的黑暗,走进那个可怕的地狱。
真的有阴曹地府吗?人死了真的还能轮回吗?他想知道这一切,哪怕是假道士的一派胡言,也能给这个罪恶而痛苦的灵魂留下最后一点抚慰。
5号监房的死囚犯黑鹰被置放在一个特制的死刑床架上,上有手铐,下有脚镣,完全自由的是他那个无法被禁锢的头脑。他时而狂暴如雷地叫喊,时而死一般地沉寂。他看到了死亡之光,感到了末日的悲哀。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不到,时机一到,必定要报。直到现在,他才相信这个宿命论的信条。上一次大难不死,侥幸脱逃,跑到国外过了两年苟延残喘的日子。此次再落法网,新账老账一起算。死刑通知书已经下达,这里就是自己生命的最后归宿。
身边一直守候着两名轻刑犯,负责给他喂水喂饭,接屎接尿。更重要的任务是监视他的行为,发现异常,及时向管教干部报告。
虽然是同类,同命相连,可他们毕竟还没有来自生命的威胁。眼前的死囚,像一面“风月宝鉴”不断地在他们面前映现出一个可怕的骷髅。法律是无情的,做坏事总是要有报应的。这铁门、铁窗、铁镣,这毫无色彩、毫无自由的监狱生活,就是自己生命的全部内容。和眼前的死囚相比,除了一息尚存,再就是痛苦的折磨和等待。想到此,顾影自怜,又生出丝丝悲凉。
“死了,进地狱……活着,蹲监狱……地狱……监狱……”黑鹰自言自语,像是梦呓,又像是和死神对话。他死期在即,可他的心却没有死。他心里明白,眼下能帮助他逃脱死神的只有身边的这两个“监护”。和他们素昧平生,他们能给自己帮这个忙吗?不肯帮,眼下只有死路一条;肯帮忙,又如何向他们支付这次冒险行动的代价?
“两位兄弟,我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临死之前,还要给你们添这么多的麻烦,真不知该怎样感激和报答你们为好。人们常说,患难之交,终生难忘,我们不仅同命相连,又是患难之交。临死前,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现在只有拜托你们两位朋友了。我身后有一笔存款,大约有1000万,寄存在畹町的一位朋友那里,这笔钱我是不能享用了,我的家人也不能享用了,等你们出去的那一天,找到我的那位朋友,就说是我们3人是患难中结拜的兄弟,将那笔钱找来后,你们一分为二,权当是对你们的报答,也不枉我们朋友一场……”黑鹰抛下诱饵。
1000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天下真的会有这等好事?两犯将信将疑。他是一个没有国籍的死刑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说的可能是真话。空口无凭,总得要他留下个字据吧?两名贪欲之徒,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地向这千万巨款伸出了肮脏的手。
“大哥,你如此信得过我们两个兄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如果大哥身后还有什么事相托,兄弟愿效犬马之劳。”
金钱这东西,就是有非凡的诱惑力,黑鹰这空头支票一开,立即有人拜倒在他的脚下。黑鹰心里明白,鱼已经上钩,心中暗暗窃喜。
“人死了,身后的事就不要再管了,哎……”黑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哥,这钱……”大个子监护欲言又止。
“我的那位朋友叫程南,家住畹町幸福街3号,以前我们曾一起做过海洛因生意,以后就去找他吧。”黑鹰似乎猜透了大个子的心思,回答了他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大哥,我们空口无凭,万一他事后不认账,大哥这一番心意岂不是……”
“这倒也是,人心莫测啊!”黑鹰发出无可奈何的感叹。
“在这个世界上,最可信的是朋友,最可怕的也是朋友。我落到今天这一步,也是被朋友出卖的。”
“大哥,你还是写个字据吧,有了字据就不怕他日后不认账。”大个子说出了藏在肚子里的半句话。
“瞧我现在这样子,脚有脚镣,手有手铐,动弹不得,怎么给你们写字据?如果能帮我把手铐打开……”黑鹰绕了半天圈子,也算是顺理成章地说出了想要说的话。
“对,咱们帮大哥打开手铐。”
两犯一合计,利用在监区内活动自由的方便,从监区正在施工的工地上拣来半截钢锯条。在夜幕的掩护下,帮黑鹰锯开了手铐。
黑鹰的手铐被打开,他从那张特制的监床上爬起来,伸了伸腰肢,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激动。他似乎看到了生命之光,那么明亮,那么耀眼,命运之神正向他招手。
“大哥,是不是该动手了。”大个子生怕夜长梦多,急不可耐地催促。
“好,既然你们愿意帮我,我当然不会让你们失望。拿纸找笔来。”
这又是一道新的难题。这里是监舍,哪有纸和笔。
两人苦苦思索了一阵,大个子突然来了主意,他脱下外面的那件囚服,脱下囚服里面的那件白色的背心。一咬牙咬破手指,指着那流血的手指和那件背心说:“大哥,你就往这上面写吧。”黑鹰暗暗地佩服大个子的机智。
黑鹰再也无法推脱,用他那僵硬的手指,蘸着大个子的鲜血写下了字据。
手铐打开了,黑鹰自己动手继续用那半截钢锯条锯开了脚镣。
脚镣手铐全部打开了,黑鹰突然变换口气说:“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同命相连了,万一被发现,我活不了,你们也活不成。今天夜里我们一定要逃出去。”
眼下只此一条路了,逃出去要逃,逃不出去也要逃。逃,这注定是一条用生命作赌注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