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郝敬堂报告文学集(大暑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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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风从草原来(7)

鄂尔多斯遇到的第一个合作伙伴是日本三井物产株式会社。日方看中了鄂尔多斯的优质羊绒,鄂尔多斯人看中了日本先进的纺织设备和技术。双方以补偿贸易的合作形式,共同筹建了伊盟羊绒厂。

什么补偿贸易,不是明明欺负我们没钱吗?过去对我们是武装侵略,现在对我们实行的经济侵略,形式不同了,可侵略的性质没有变。

这亡我之心不死的小鬼子,不得不防啊!

鄂尔多斯第一个中外合资项目在人们的种种疑虑中上马了,王林祥和许许多多的鄂尔多斯人一样,从情感上是排斥的,可又不得不佩服小鬼子们领先世界的设备和技术。

从作坊式的传统手工业到大工业时代的机械化大生产,这里可以学习的东西太多了。王林祥是个勤于动脑敏于思考的人,他以热情的态度拥抱这个开放的世界,拿出当年钻研的劲头,近乎疯狂地学习专业技能和先进的管理经验,深得领导的赏识。

一次,在安装一台由日商提供的生产设备时,电路出现故障。设备出现质量问题退货是情理之中的事,可耽误工期所造成的经济损失谁来赔偿?在日本工程师一筹莫展之际,王林祥出现了。王林祥自学过电工原理,对电路并不陌生,他找来安装说明书和电路图,仔细对照检查,发现事故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电子元件短路造成的。故障很快被排除,一向骄傲得走路望天的日本人这一回低下头来,连连鞠躬致谢。这个偶然事件,王林祥不但在日本人面前争来了面子,也让全厂员工刮目相看了。很快,王林祥不但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同时也成了厂里的领导骨干。

1983年秋天,那个以贸易补偿方式建造的鄂尔多斯羊绒厂正式投入生产。这一年,而立之年的王林祥当仁不让地当上了厂长。

第一批产品出厂了,王林祥激动得彻夜未眠。“孩子”出生了,名字还没有准备好,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羊绒有一个代名词叫“开士米”,是克什米尔的译音。克什米尔是南亚次大陆西北部的一个地区,这里盛产羊绒,当地人用羊绒织成的披肩,转销欧洲后,深受贵族太太和小姐们的喜爱,曾被视为富贵的象征。久而久之,“开士米”不胫而走,风靡世界。

西方人是通过丝绸之路认识中国的,欧洲人是通过羊绒认识克什米尔的。

那就取名“鄂尔多斯开士米”吧,最初,王林祥给他的羊绒衫第一代产品取了这样一个不中不洋、不伦不类的名字。

“生在闺中人不识”。如何将自己的产品推销出去,王林祥又陷入困厄之中,可他坚信一条: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总有一天,他的“鄂尔多斯开士米”也能不胫而走,风靡世界。

为了调查市场行情,打开国内市场,王林祥把目光盯在了大都市,北京,上海,大连……他组织了一个上百人的推销员队伍,亲自培训,亲自带队跑推销,用的是最原始的推销方式——送货上门。

一个不足200人的工厂,派出一半的人外出搞推销,听起来有点儿滑稽,这也是被逼无奈啊!产品卖不出去,谈何扩大再生产。王林祥最焦虑的是销售。

哪里跑火车,哪里就有鄂尔多斯羊绒厂的推销员。他们戏称这支队伍是“销售游击队”,坐火车周游列国。

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中国的羊绒衫市场还是一个空白。在出师的动员会上,王林祥胸有成竹地说:“生产企业不搞生产经营是没有出路的,只有找到了消费市场,才能赢得商机。我不知道这次星火燎原的销售策略是否能取得成功,可我决心已定:不达目的,决不收兵!”

中国人不认,外国人认不认?也许能发一笔“洋财”。带着这样一个美好的愿望,王林祥“转战”到了北京。

王林祥头一回进京,心情格外激动,想去的地方太多了,紫禁城、颐和园、八达岭、天安门……想来想去,还是全部放弃了。自己不是来旅游观光的,身上也没有计划外的开支。他自信自己还会再来,把自己的厂子办到北京来,让全世界人都认识鄂尔多斯开士米。这就是王林祥,一个脚踏实地的人,一个雄心勃勃的人!

王林祥来到北京友谊宾馆,亦惶亦恐地走了进去,他发现这里住的大多是外国人,这些对“开士米”情有独钟的外国人,会不会对中国鄂尔多斯的“开士米”感兴趣?

在友谊宾馆的商务中心,王林祥见到一位西装革履的经理,他说明自己的来意,并拿出自己的产品,希望这位年轻的经理能慧眼识珠,成为他的第一个代销商。

商务中心不大,可这里营销的产品,除日用百货外,几乎全部是世界知名品牌,而且标的都是吓死人的天价。

年轻的经理为难了,凭他的鉴赏力,他知道这手里拿的是件好东西,那么轻、那么柔、那么暖,而且价格便宜,有市场竞争优势和拓展空间,可它不是世界名牌,很难从这里走向市场。

见经理面有难色,王林祥用商量的口气说:“这样吧,我留一件样品在这里,算是寄卖,卖出去了,我给你提成,卖不出去,就挂在这里做广告,打上个标签,写上“鄂尔多斯开士米。”

两人击掌成交,相互留下联系电话。虽然前景未卜,值得庆幸的是终于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王林祥前脚到家,北京的电话也就跟着来了,给他带来的自然是供不应求的好消息。

那一年,王林祥往返北京许多次,用同样推销方式打开了北京市场,在北京的各大商场设立了代销点和专柜。他的销售大军,如法炮制,向全国进军……

一场从鄂尔多斯高原来的“绿色风暴”迅速吹遍全国,并以强劲的势头吹向世界,让外国人认识了来自中国西部高原的“开士米”。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92名销售人员在全国52个大中城市开设了代销点或专柜,鄂尔多斯羊绒衫就像一副多米诺骨牌,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国内市场。

当年建厂,当年投产,当年见效。看到企业兴旺发达,鄂尔多斯羊绒人备受鼓舞,独占“世界鳌头”的信念更加坚定。

1984年,那是建厂的第二年,鄂尔多斯羊绒厂不但收回了建设成本,而且为国家创利税1亿多元,成了全市首屈一指的利税大户。

创世界品牌,产品名字很重要。起初定名的“鄂尔多斯开士米”,表意性不强,叫起来也感到拗口。王林祥博采众议改了名字,叫“双鱼”羊绒衫,这名字吉祥,暗喻“年年有余”。这名字太传统,缺乏时代感,最后定名为“鄂尔多斯羊绒衫”。用产地命名产品,在提高产品知名度的同时,也提高了产地的知名度,让鄂尔多斯和鄂尔多斯羊绒衫一起走向世界,这不正是鄂尔多斯羊绒衫历史性的一大贡献吗?

经过十多年的打拼,如今的鄂尔多斯集团,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羊绒加工企业,年产量约为150万件,其名声大大超过“开士米”,创造了当代羊绒工业史上的奇迹。

1991年,鄂尔多斯羊绒衫的商标先后在德、意、美、法、日等国注册,在世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建立了销售公司和专卖店。

2001年,鄂尔多斯集团公司挂牌上市,股市对企业的发展增添了新的活力。

经过20多年的发展,鄂尔多斯的绒纺工业已经形成完整的产业体系,在国内、国际市场当仁不让地占据着“霸主”地位:实际控制着全球93%的原料,分梳加工量占世界的80%以上,产品和半成品占据60%的国际市场。

风物长宜放眼量。近年来,集团公司在风起云涌的市场竞争之中,“以大求变”,从单一的纺织业扩展到煤炭、电子、石油、化工、商贸、餐饮、通讯等领域,形成了多产业并存、产品多元化、管理现代化、经营资本化、市场国际化的跨国集团公司。

鄂尔多斯集团公司现有成员企业75个,员工2万多人,总资产和总销售额分别超过100亿元,创利税25亿元。

鄂尔多斯羊绒,这个被羽化的精灵,借着改革的春风,轻飏直上,飞向云天。

有人称这是第二次鄂尔多斯风暴,一个“温暖全世界”的绿色风暴。

风吹草低不见“羊”

在动物王国里,羊应该算是最听话、最温顺、最好养而最富有牺牲精神的小动物了,经过人类的长期驯化,羊儿从野禽变为家禽,成为人类最好的朋友。

可有一天,温顺的羊儿却被推向了历史的审判台,它的罪名是——破坏草场的元凶。

铁证如山:一位治沙专家经过权威地调查取证得出结论,养一只山羊需要10多亩的草场,这并不构成罪证,罪证在于它的贪婪和对草场掠夺性的破坏。它那4只灵巧无比的小蹄子就像刨草机,草被它啃光了,连草根也不放过,所经之处,草场变成荒漠。草场在一天天萎缩,荒漠在一天天扩张,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羊儿惹的祸。

在鄂尔多斯的民谣里有着这样的传唱——

媒婆不死是姑娘的害,羊儿不死是草场的害。

既然成“害”,当被除之。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绿色革命从山羊开始。

世界上任何一次革命都要付出流血的代价,这场绿色革命也不例外。革命之初,多少带有点冤情的羊儿充当了鄂尔多斯环境恶化的“替罪羊”被大肆屠杀。

羊儿被屠杀了,羊绒业该如何发展?在当时,山羊绒是鄂尔多斯羊绒衫的原料,鄂尔多斯羊绒衫又是鄂尔多斯的龙头企业,这龙头企业也需要重点扶持啊!问题的症结在于羊绒业越发达,对草原的破坏就会越严重。于是,草原保护与经济发展同时摆在了市委领导案头,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经济要发展,草原要保护。

鄂尔多斯人终于找到了困扰鄂尔多斯农牧业发展的症结:人们已经习惯于在贫瘠的土地上收获微薄的希望,并且建立了掠夺性的生产方式,要转变这种落后的生产方式,就必须建立一种全新的经济增长模式。这种新的模式就是“禁牧、轮牧和休牧”,通过主体的主动退出求得客体的自我平衡,自我修复,以求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政策的号召力在于民众的积极相应和广泛支持。市委市政府召开誓师大会后,大批干部带着责任制,走村串户,大张旗鼓地宣传“三牧”。

禁牧了,羊儿吃什么?没有羊了,牧民吃什么?这是多么尖锐而有现实的问题啊!

鄂尔多斯是一个以少数民族为主汉族占大多数的民族地区,做出这种硬性规定会不会引发民族矛盾?这种担心也并非多余。

草原是皮,牲畜是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禁牧之初,并不顺利。

说起禁牧,一位牧民大惑不解地说:“放羊放羊,羊是放养的。当了一辈子牧民,放了一辈子羊,现在变成喂羊的了。”

从“放养”到“舍养”,很多牧民一时转不过弯来。

一位苏木领导回忆起当年的禁牧工作,感叹说,禁牧,那真叫一个难,比计划生育还要难!你不认真抓,一级一级立了军令状,对上级交代不了。你认真抓了,那些牧民就会指着你的鼻子骂,你连羊都不让放了,还是蒙古人吗?这不是骂人祖宗吗?!你是当干部的,你能有什么好办法,这是人民内部矛盾啊!上级只有政策规定而没有法律依据,让你动不得、急不得,也只有忍气吞声了。

更有甚者,为了对付上级检查,有些牧民相互串联起来,在公路上增加了“瞭望哨”,发现禁牧人员来了,立即点燃鞭炮,听到鞭炮响,就把羊儿吆回圈里去。有人送给这些偷牧者一个“雅号”——放牧游击队。于是,在茫茫大草原上开始了一场“游击战争”,这仗打得的确有点滑稽。

仗打得滑稽,故事也出得滑稽。

你有政策,我有对策。有一个牧民,他的对策是:你明着禁,我暗着放,你白天禁,我晚上放。每天到了晚上,他穿上御寒的羊皮袄,赶着羊儿出门了,羊儿的眼睛明亮,不怕黑,“夜牧”也能啃饱。时间久了,他家的羊儿连生活习惯改变了——由过去的白天吃草晚上反刍变为晚上吃草白天反刍了。还有更绝的,他家的羊在夜里见到车灯会统统卧倒,一动不动,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

一位“女游击队员”,她另有绝招,禁牧的人来了,把她抓了个正着,她说羊是饿疯了,才从羊圈里跑出来的,自己正在往回赶。明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可她也能自圆其说啊!你能拿她这么样?

怎么才能把党的富民政策变成农牧民的自觉行动呢?

对于决策者来说,需要的是前瞻性的目光和宏观的英明决策。在本世纪初,按照科学发展观的要求,鄂尔多斯提出了“建设绿色大市、畜牧业强市”的发展思路,其中有八项内容:

1、禁牧、休牧和舍饲养殖;

2、立草为业,为养而种,以种促养,以养增收;

3、推进人口向城市转移,减少农牧民,致富农牧民;

4、建立生态无人区,让草原休养生息;

5、大力实施收缩转移、集中发展的战略;

6、抓住西部大开发的机遇,推动全市生态建设进程;

7、建立利益驱动机制,以全社会联动的方式助推生态建设;

8、大力扶持和发展林沙产业,以“反弹琵琶、逆向拉动”的方式促进生态建设的发展。

这是多么诱人的发展前景啊!

对于农牧民来说,他们最为关心的是自己的利益所在,你的禁牧、休牧、轮牧的“法宝”什么时候才能见效益啊?牧民失去羊群和农民失去土地是同等重要啊!

禁牧头一年,统计数字上来了,全市的牲畜一下子减少了100多万只。这事不得了啦,牧业生产严重受损,大伤元气了,真的要天塌地陷了!

面对改革的阵痛,鄂尔多斯的当家人没有改变初衷,他们相信,只要按照科学的规律办事,最终才能破茧而出。

事实胜于雄辩。2000年实施禁牧时,鄂尔多斯有牲畜约600万只(头),10以后的今天,牲畜的保有量达1500万只(头)。与2000年相比,退耕还林后耕地面积减少了近7万亩,粮食却增长了4亿公斤。

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奇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