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Chronique du temps de CharlesⅨ出版了(后来梅里美把temps改为regne)。这是梅里美显出自己的长处来的第一本书,里面包含着一列连续的,但是也可以说独立的短篇故事。正如以前的戏曲La Jaquerie一样,原是借旧材料写的,但是艺术手腕却异常地高。这部书在当时很轰动一时,我们可以说是像英国的施各德(Walter Scott),但比施各德还紧凑精致。
在一八二九年,他还在《两世界》杂志上发表了他的独立的短篇小说:马代奥·法尔高纳(Mateo Falcone)《炮台之袭取》(L'Enlevement de la redoute),《查理十一世的幻觉》(LaVision de CharlesⅪ),《达曼果》(Tamango)和《托莱陀的珍珠》(La Perle de Tolede),都是简洁精致,可算是短篇中的杰作。
在经过最初的摸索之后,梅里美便渐渐地使他的艺术手腕达于圆熟之境了。他从沙维艾·德·美斯特尔(Xavier deMaistre),第德罗(Diderot),赛尔房提斯(Cervantes)学到了把一件作品范在一个紧凑的框子里,又在这框子里使人物活动的艺术,他从浪漫派诸人那里采取了把作品涂上色彩,又把人物生龙活虎地显出来的方法,他从那由斯当达尔领头的文社那儿理会到正确、简洁的手法。他集合众人的长处而造成了他自己个人的美学。
在一千八百三十年,他旅行到西班牙去。在旅行中,他在《巴黎》杂志上发表了五封通信,那是他在马德里和伐朗西亚写的。在这次旅行他所做的许多韵事中,他可能地认识了那位他后来借来做《珈尔曼》的主角的吉卜赛女子。但他也认识了好些显贵的人们,他和德·戴巴(后名德·蒙谛约)伯爵夫妇做了朋友,他抱过那后来成为法国的皇后的他们的四岁的小女儿。
正在他的旅行期中,法国起了一次革命。当他回国的时候,他便毫不费力地加入胜利者一方面了。他与勃劳季尔家(Brogile)和阿尔古伯爵(Comte d'Argout)有亲友关系,因而进了国务院。他在那里过了三年的放诞生活,什么事也不干,尽管是玩。据他自己说:“在那个时候,我是一个极大的无赖子。”直到和乔治·桑发生了一度短促而“可恨”的关系后,他才放弃了那种无聊生活,而回到文学中,写了一篇Double Meprise(一八三三,九月)。
在一千八百三十五年,梅里美被任为历史古迹总监察。从那时起,他便埋头用功读书,对于理论和纯粹批评的著作得了一种兴味。他异常忙碌,要工作,要做报告,因而文学便只能算是消遣品了。他的职务使他每年不得不离开巴黎几个月。他四处都走到,从而收集了许多材料。这些札记或印象,梅里美并未全用在他所发表的作品上,大部分都可以在他和友人的通讯上找到。
从一千八百三十五年到一千八百四十年这五年中,梅里美是一心专注在他的新事业上,他的唯一的文学作品(但也还是染着他的古学的研究的色彩的),便是他自己认为杰作的Venusdel'Ille。在一千八百三十九年和一千八百四十年,他游历意大利、西班牙(这是第二次了)和高尔斯。
这次游历的印象的第一个结果,便是《高龙芭》。这是他在周游过高尔斯回来之后起草的。在这本书里,我们可以看到梅里美的艺术手腕已到了它的最高点。他的一切的长处都凝聚在这本书里:文体的简洁和娴雅,布局的周密和紧凑,描写的遒劲和正确,人物的个性和活跃,对话的机智和自然,在不断的冲突中的心理的分析的细腻,地方色彩的浓厚和鲜明。所以,虽则梅里美自己说Venus de l'Ille是他的杰作,但大部分的批评家却都推举这一部《高龙芭》。(《高龙芭》里的女主角高龙芭,并非完全是由梅里美创造出来的,那是实有其人的,梅里美不过将她想象化了一点而已。)
意大利的旅行和罗马艺术的研究,引起了他对于古代的兴味。在一千八百四十一年,他发表了两篇罗马史的研究:《社会战争》(La Guerre Sociale)和《加谛里拿的谋反》(La Conjurationde Catilina)。在一八四二年,他一直旅行到希腊、土耳其、小亚细亚。回到巴黎后,他发表了他的《雅典古迹的研究》(一八四二),几月之后,又发表了他的《中世纪的建筑》。
一千八百四十三年十二月十八日,法国国家学院选他为会员(这是由于他的《高龙芭》)。这时梅里美不知怎地又写了一篇小说:Arsene Guillot。但是这本书却颇受人非难。第二年,《珈尔曼》出来了,这是一本一般人很爱读的书,但是,正确地说起来,是比不上《高龙芭》和Arsene Guillot的。
在四十三岁的时候,发表了他的《何般教士》(l'AbbeAubain)(一八四六)后,他忽然抛开了他的理想的著作了。他以后整整有二十年一篇小说也没有写。
从一八四六年至一八五二年这七年间,他写了《侗·贝特尔第一的历史》(Histoire de Don Pedre Ier),他研究俄国文学,他介绍普希金(Poushkin),哥果尔(Gogol),并翻译他们的作品,他研究,他作批评文,他旅行。在一千八百五十二年的时候,他丧了他的慈母——这在他是一个大打击,那时候,他已快五十岁了,他身体也渐趋衰弱了。可是在一千八百五十三年,拿破仑三世和梅里美旧友德·蒙谛约伯爵夫人的女儿结了婚。那个他从前曾经提携过的四岁的小女孩,现在便做了法国的皇后了。大婚后五月,梅里美便进了元老院。于是我们的这位小说家,便成为宫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了。他过度着锦衣足食的生涯,然而他却并不忘了他的著述,那时如果他不在他的巴黎李勒路(Rue deLille)的住宅里,不在宫里,他便是在继续的旅行中:有时在瑞士,有时在西班牙,有时又在伦敦。
在一千八百五十六年,他到过苏格兰;几月之后,他淹留在罗若纳(Lausanne);一千八百五十八年,他继续地在艾克斯(Aix),在伦敦,在枫丹白露(Fontainebleau),在意大利。在一千八百六十二年,他出席伦敦的博览会审查会;他受拿破仑三世之托办些外交上的事件。
在这种活跃之下,梅里美渐渐地为一种疲倦侵袭了。他感到生涯已快到尽头;自从他不能“为什么人写点东西”以来,他已变成“十分真正的不幸了”。接着疾病又来侵袭他。为了养病,他不得不时常到南方的加纳(Cannes)去,由他母亲的两个旧友爱佛思夫人(Mrs.Evers)和赖登姑娘(Miss Lagden)照料着他。
守了二十年的沉默,在一千八百六十六年,梅里美又提起笔来写他的小说了。可是重新提起他的小说家的笔来的时候,我们的《高龙芭》、《珈尔曼》的作者,却发现他的笔已经锈了。
《青房》(La Chambre bleue,一八六六)和《洛季斯》(Lokis,一八六六)都是远不及他以前的作品。不但没有进展,他的艺术是退化了。
另一方面,他的病也日见沉重。在一千八百七十年九月八日他被人扶持到加纳,十五天之后,九月二十三日,他便突然与世长辞,在临死前他皈依了新教,这是使他的朋友大为惊异的。他的遗骸葬在加纳的公墓里。
(原载《高龙芭》[梅里美著,戴望舒译]上海中华书局,一九三五年二月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