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风从何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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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作家是被读者碾过的芝麻(4)

毕飞宇,1964年生,当代作家。代表作品有《青衣》《平原》《慌乱的指头》《推拿》等。2011年8月,长篇小说《推拿》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毕飞宇 你怎么像林黛玉

别去想那些不朽

一个写小说的人,把自己封闭在书房里面完成自己的一个世界,是件挺冒险的事情。从二十岁开始,我跟同行、跟批评家的对话关系就非常紧密了。

我们乡下人特别熟悉芝麻,芝麻撒在地上是不香的。撒在地上的芝麻被太阳晒完以后,你用石碾子碾一遍,神奇的事情马上就会发生,整个场地整个山口全部洋溢着芝麻的那种芬芳。像我们写作的人写到一定的时间后,需要这样一个人,她有很好的学养、发现、阅读量,关键是她能耐得住性子去通读一遍你的作品,被这样的碾子压过后,你不仅能发现别人,也会重新发现自己。

小说家创造了一个人,这个人物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这个人物最终成为民族文化的一个符号,这就了不得。“你怎么像林黛玉”,林黛玉在这个时候不再是曹雪芹笔下的一个人,成了汉语世界里面的文化符号,这个符号是谁提供的呢?是那个姓曹的大哥,大哥了不得啊!

如果真有写作的天才,他首先是一个阅读的天才。与众不同的阅读才华,最终让他在输出的时候成为一个写作的高手。

最简单的办法是别去想那些不朽,听从内心的热爱比去想那些所谓的不朽要来得可靠。不朽不是作家自己在书房里创造出来的,是一个作家的才华、时代、文化背景和整个世界历史的脉络共同合谋的结果。但如何在写作的过程中让自身愉悦,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任,让自己幸福,这个我们可以做到。

别管世人,别管短期

冯唐说过一个金线标准,这是非常具体的。第一,有关价值,你为什么会挑这样的书来看,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刺激你,什么样的小说里呈现的生活是你渴望的,什么样的东西是你不愿意的。第二,某种意义上,对写作者来讲,要建立起审美的趣味。

构成小说有两个最基本的要素,一个是描写,一个是叙述。冯唐的《北京北京》里有几个年轻人喝酒的场景,可以说历历在目。他描写的那个桌子,桌子上面有很薄的随风吹的塑料布,他把那个薄写得非常仔细,身后还有一棵国槐,对方的身后也有一棵国槐。二十年之后,回忆起北京比较底层的路边小酒馆和落魄的小年轻,这样的东西会唤起读者很具体的审美感受。

金线固然重要,但在历史长河流动的过程中,美学标准在不停地微调,这是非常非常动人的。对写作的人来讲,一方面得尊重过往的历史文化传承,它是我们学习的一个范本。但另一方面,我们内心都有野兽,内心的野兽是有破坏欲望的。面对金线,生命力里狂放不羁的力量也在鼓励我们去跟它干一下。

千万别瞒着蚊子睡觉

我把《玉秧》写出来的时候,批评界说《玉秧》写的不及《玉米》和《玉秀》好。当时李敬泽老师说,你们还让不让人活?人家写了一个《玉米》你们说好,人家写了一个《玉秀》你们说好,人家写了一个《玉秧》,你们要求比《玉米》和《玉秀》都要好,哪儿有这样欺负人的?这个对我来讲是很温暖的,超出了友谊的东西,它对我的整个写作生涯都是有帮助的。

一个人对自己作品的判断大致应该是清晰的。还是那句话,每个写作的人都要对自己有要求。我生活在乡村,夏天蚊子非常多,睡觉时蚊子会爬满腿。我们反过来想,房间里面都是蚊子,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轻手轻脚走到床边躺在那儿,所有蚊子都不知道我已经睡着了。做这个事时我觉得自己很精明,这是用人的思维去替代蚊子思维。我还没到十岁时,爸爸经常教育我的一句话是:千万别瞒着蚊子睡觉,蚊子是瞒不住的。

在天特别冷或无聊的时候,我喜欢读《红楼梦》,我会替曹雪芹高兴。曹雪芹真幸运啊,他怎么就碰上毕飞宇了呢!他要表达的东西我懂了。我们死了以后,很可能在某个深夜有一个读者为我们在几十上百年前写的字而流泪,如果碰到这样的事,你多么愿意相信灵魂的存在,相信上帝的存在。

作家与评论家互相照亮对方。博尔赫斯的那句话我们经常重复,不是过去照亮现在,而是现在照亮了历史。阅读的乐趣是不期而遇的,阅读是最神奇的邂逅。

张嘉佳,1980年生于江苏南通。作家、编剧、导演。2011年凭借《刀见笑》获第48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提名。2013年出版书籍《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张嘉佳 微博上的睡前故事家

写故事的初衷是想挣钱生存

2012年,我因为一些事情想散心,就出去旅行了一年多,所有积蓄都花完了。回来之后没收入,就想写点东西挣点钱生存下去。写故事时发现,我花一年调整自己,真的是豁然开朗。我的世界观变了,我觉得生命总是有希望的,不再像以前那么颓废。抱着这样的心态去写的“睡前故事系列”,没想到几乎每个故事都有导演想拍成电影。最终我确定了五部,因为每一部都是由我自己来做编剧,我能承受的工作极限就是这么多了。其实我很想做剧本,所以才写了这么多故事。

第二个原因是这两三年的经历,让我不得不写这些故事。我在微博上发表这些故事时,没有把它们发表到任何一个纸质的媒体上面。因为我一直觉得写作是私人的事情,当时写完了发微博也是想与大家共享。你喜欢看就看,不喜欢就当没发现。但是反响是一步一步起来的,我觉得可能很多人都能从这些故事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我写这些故事秉持着几个原则:第一是我想改变一下短篇小说的写法,把节奏加快;第二是把小说的结构改编得像电影,简洁明了。

虽然我没什么节操,但写字至少很真诚。我有一个原则,如果有一天我不写了,那一定是我觉得自己不真诚了。我是抱着非常认真的心去写作的,因为我想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带给大家。

我觉得对于作者来讲,有两个因素很重要。第一是写作技巧和天赋决定了你能写得有多好;第二是阅历和学识决定了你能写得有多“高”。我觉得人生就像写作一样,很多事情如果不说做就做,以后一定没机会。很多人强调平平淡淡就是真,等到你真的平平淡淡的时候,就会懊恼曾经为什么没去尝试那些事情。

我的故事里有很多人物都是有原型的,所谓的原型是有一个“核”,然后我再进行处理。处理成当事人一看,这不是我嘛?但是他旁边的人就感觉不到是他。因为我把我和朋友们经历过的事情打碎了,然后重新组合,里面很多经历,都是我自己的经历,包括特别惨的一些事情,其实都是我自己。

我自己最喜欢的一篇是《33岁生日》,因为这篇是所有睡前故事的起点,它奠定了所有睡前故事的基调。

我用了十年把华丽的文风变朴实

跟了我很多年的读者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我才开始反省。他说看你的东西看了十年了,最早我觉得你是一个颓废的文艺青年。你愤世嫉俗,永远在迷惘,在悲愤,在痛苦,在绝望,怎么突然在你写的东西里面感觉到温暖了?

我开始反省,这些暖意应该是我感受到人生最大的绝望之后出现的,绝望的尽头会出现希望。我觉得痛苦有时候像鸦片,是会有快感的,我们把这些快感转化为希望,就不会再恐惧它害怕它了。有些人觉得这些故事是心理按摩,我觉得无所谓,因为我确实是这样的世界观。如果你不认同,就把它当做一个小故事。

我会把写作过程作为一个自我释怀、自我解脱的过程。我也很期盼读者能够从里面找到自己,勇敢拥抱过去的自己,如果真找到了,那便是意外之喜。

虽然这些故事有原型,但是这些事情发生的顺序或者说组合,我是按照一个剧本去做的。我把素材加工之后,严格按照我写作的风格去写,或者说是按照剧本跟小说结合之后的一种格式去做的。所以最难的应该是怎样把握好故事的节奏。

我觉得朴实的文字更能直击心灵。我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把自己原本华丽得一塌糊涂的文风一点一点变朴实。不过有时候还会忍不住炫技,在结尾的时候,或者偶尔在故事中间会有一两句可以拿出来做明信片的句子。我觉得可能用我现在掌握的文字技巧,解决不了这种情绪的表达,所以真的需要一些当年的诗化语言来处理。

以后应该会更加融合,不会像现在这样偶尔会有一两句比较跳脱。我有时候都会怀疑,觉得自己还能不能再写出十年前那么华美的散文了?因为我的小说里面景色描写没了,环境描写没了,连写人都是哭就是哭,掉眼泪就是掉眼泪。没有成语了,什么都没了,有时候完全就是白描了。其实朴实风格里面有很多复杂的技巧,不是说你骂两句脏话,或者用纯白描的手法去处理就能解决的。人物要鲜活,情节不能光凭想象。这个风格是我花了十年才变成这样的,我觉得挺好。如果让我回到十年前,我可能还不乐意呢!

把无节操和小文艺融合起来是技术

很多读者包括一些作者都在问我,你是怎么把无下限、无节操跟小清新、小文艺结合在一起的?我说这就是技术问题了。睡前故事中有一篇非常重量级的,就是讲老太太的那个故事,现在已经被陈国富导演买去拍电影了。那篇故事的核心是一句粗话,但是大家看到的时候,都觉得是一个极文艺又温暖的故事。

我认为有些粗话不是脏话,而是人物在当时情境下的一种情绪的表达。但是有些读者没办法理解,因为他没有语感,没有画面感,领悟不到这个情境。所以,如果有读者坚持认为这些粗话就是脏话,我只能说,你语感不好,看什么都会像看《故事会》一样。

我如果有改变,肯定不是为了读者的要求,而是我自己有需求。我觉得写作对我来讲,最大的快乐就在这儿,对于写作,我会非常真诚。我绝对不会写违背自己意愿的文字。

所有故事的价值观已经在故事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了,无论是《摆渡人》《末等生》,还是《暴走萝莉》等,每个人都会走错,可能曾经都想到过死,但是时间会让你走出来的。等走出来的时候回头去看,会觉得可笑,为什么要死啊?但是无论曾经怎么被伤,我都依然相信爱情。没有人会单身到死。

我绝不给读者灌心灵鸡汤

微博这个平台,大家要么是做营销广告,要么是明星发布自己的新闻,要么是几个朋友瞎聊天,却从来没有人把它当做一个认真阅读的平台。迄今为止,可能只有我这个微博大家把它当做一个阅读的平台,所以我特别骄傲!

让大家在微博上把一个小说看完,其实是挺艰难的事情。大家喜欢我这个微博讲故事的功能,我觉得无论从我编剧的身份,还是作者的身份来讲,都是极大的认可。

我觉得最开心的是喜欢睡前故事的人都来了,不喜欢的人也不会关注我。转发率高就说明喜欢这些故事的人多,那么就会有更多潜在的、想看这些故事的人发现它们。微博让读者有选择权,不会强迫阅读,所以我觉得这种形式挺好。

十年来,我身边所有的朋友都说过,他们认为我在十几年前就应该火起来。其实我各行各业都干过,干到一个特别好的机会的时候,我就收手了,无论是写作还是编剧。我2008年做《刀剑笑》的编剧,直接被金马奖提名了,提名完了之后,圈里人发现我消失了。

我不是追求生活中所谓成功的一个人,我会一直去调整自己的生活状态,让自己觉得舒服。我觉得人生在世也就几十年,不需要每天都很充实。我可能今天什么事儿都没干,但是这就是我想要的,我就是什么都不想干。随遇而安的生活才是最舒服的。

我只讲故事,虽然里面也会有一些感悟金句,但我绝不给你灌心灵鸡汤,这是我的原则。

在这些故事中,你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心灵鸡汤可能是像传销一样的东西,蛊惑你。比方说你现在心情很糟,心灵鸡汤会告诉你,你再糟能糟过乞丐吗?这是“鸡汤”的精神。但我写的这些故事是我心中的真实想法。我想给大家传达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我想告诉大家,看完这些故事后,其实没有必要微笑地去面对伤害过你的人,但是一定要学会微笑地面对被伤害过的自己。

有人喜欢问我,故事里的那些问题该怎么解决?我只能告诉这些看故事的人发生了这些问题,但我不告诉你怎么解决,因为我也不知道。每个人的状况都不同,每个人的问题都要靠自己去消化和感悟。不喜欢我这种朴实的风格,可能我有其他风格他们会喜欢。而且,睡前故事写起来真的不像大家想象得那么轻松、简单、容易,它真的是人生沉淀下来的东西。有人看得起,喜欢的人越来越多,对我来讲就足够了。

沈浩波,1976年出生于江苏泰兴。诗人、出版人,北京磨铁图书有限公司创始人。曾获第11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人民文学》诗歌奖,《十月》诗歌奖等。

沈浩波 写诗是一个永恒的失败的事业

写诗是一个不断收获幸福的过程

如果有人愿意称自己是诗人,那就称吧,至少他觉得这个称谓挺好的。但是他是不是诗人,自有公论,关键在于你能够留下多少首诗歌。在任何一个时代,最后留下的诗歌都是很少的,我相信在中国古代历史中,自认为优秀的诗人,会比全唐诗的作者多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