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时光深处的柔软
6314500000051

第51章 花开,需要时间

一路走来,你竟然觉得,自己最应该感谢的人,是那些将你扔到悬崖边上的人。那些曾经的伤害啊,是一层层台阶,一次次垫高了你;是一把把烈火,你浴火而重生。

那些扔你到悬崖边上的人啊,真的是你必须牢牢记住并深深感激的!

从小,在整条东大街,我就是个“名人”——

也许是不善言辞,也许是懒得解释,我习惯也喜欢用拳脚说话。自从进了初中的门,我妈不是用手戳着我的鼻梁骨就是拧着我那可怜的耳朵破口大骂,她总是在给班主任老师说尽好话央求继续“收留”我后就拎着东西跑别的同学家道歉。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我妈骂的不过是她自己而已。

“我把先人亏了,生了你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老天把眼瞎了,不给我儿子就算了,我又没做昧心事,为啥给我了这种货色?”

“……”

瞅着我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着哭着,我是从不往心里去的:她骂她自己,为啥要让我陪着难过?

“你甭生气,男娃,懂事晚点儿,大器晚成嘛。”每每我妈数落谩骂我时,我爸总这样安慰她并示意我赶快离开。

哈哈,还“大器晚成”?亏我爸对我一直采取“牧羊式”教育,他要像我妈一样隔三岔五地被老师“请”去告知我的斑斑劣迹并因此而受训,早都被气裂了肝气破了肺!

一天,我和爸去姑婆家,碰到爸初中时的同学,我爸让我管他叫“张叔”。

“你儿子看起来多精明,哟——,耳轮这么大呀,耳大有福嘛。”他拍拍我的肩说,“将来一定比你爸强多了。”

我爸一脸卑谦的笑,连说:“是呀,是呀。”

我心里嘀咕着,傻样呀,如果你的耳朵是被你妈拧着扯着变大的,你就会知道耳大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分手后,我爸告诉我,张叔开了家公司,很有能耐的,表情中尽是羡慕。临了,我爸说,爸上学时家境不好,体质也差,穿得烂,学习也一般,同学看不起。外面工匠苦点累点爸不嫌,爸不想叫我娃受难过,学习是我娃的事,叫你吃好穿好才是爸的事。

就是最后一句话,我转过身背对着他,鼻子有点酸。

我妈做河东狮吼状时,我扭着脖子瞪着眼;老师冷言冷语的讽刺泼溅过来,我昂着头一脸的宁死不屈;可是常常一撞见我爸,我只有低头避开的份儿了。

天热天冷,我妈懒得理会我的衣着。天冷了,她说,“你皮厚,冻不着”;天热了,她就说,“刀子刮你的脸都不变,还怕晒出油来”。她是不是等着我热死或冷死,自己就不再跟着我“风光”了?

提醒我该添减衣服甚至帮我找好放在床头的,是我爸。

“看,斌子长这么高了,有一米七吧?”不熟悉我脾性的大人很羡慕地对我爸妈说,“‘斌’,习文又习武,多好!”

我妈总是嘴角一撇:“高得戳破天顶屁用,还‘习文习武’?正事不足邪事有余!”

“该开花时就开花,该坐果时就坐果,斌子不是正长着嘛。”我爸安慰我妈的话就这么两三句,我都背熟了。不过,我永远都想象不出下一次我妈会怎么样地骂我、班主任老师会用什么样的话挖苦我。

在学校,谁若讨厌嫌弃我,哪怕只是从眼神里流露出一丁点儿,被我察觉到的话,我会想方设法地让他不得安生——捉弄人,我是最拿手的!

老师?不也是人么?我同样会气得他鼻子冒烟而无可奈何。我会努力地扯着嗓子一下子扯到十万八千里地抢着胡乱回答问题,我们差生的理解力当然跟不上优等生,这,能怪我吗?老师一见我,头就大了,还让同学们尽可能地别招惹我。

“春江水暖鸭先知……”教语文的“小老头儿”正声情并茂地解释着。

“报告,老师,”我声音响亮并高高地举起了手,“鸭和鹅的灵敏性有区别吗?为什么不是‘鹅先知’而说‘鸭先知’?”

“小老头儿”一下子愣在那里,半天才说:“你比苏东坡还能呀?”

我得意地笑了,说:“这是题画诗,人家画的是鸭,当然是‘鸭先知’了。为什么不画鹅画鸭?惠崇当时就看见鸭浮在水面,就画了鸭,——简单得跟‘0’一样!”

我那几个哥们儿就附和起来,“就是这样”“当然是这样”……

我喜欢看老师生气的模样:反正我已是裂了缝的破罐子,干脆破摔得了,也图个痛快。

刀光剑影的辱骂?

死猪还怕开水烫吗?

那节语文课,“小老头儿”没来,却进来一个真正的老头儿。

“小老头儿”是我对语文老师的“呢称”:不到40岁,秃顶,两鬓泛白,背微驼。我怀疑那是“气大伤身”的明证,天天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愤世嫉俗义愤填膺能健康吗?还卖弄什么“素面朝天”,也不买个假发戴戴。我上课睡觉其他老师都高兴得恨不得作揖,唯有他,强迫我坐直,还得听讲做笔记,——可恶!

真正的老头儿有五十多岁吧。他在讲《念奴娇?赤壁怀古》,滔滔不绝,兼之以手比画,恍惚间,仿佛是他创造了“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奇迹。我的确集中了十几分钟的精力,后来,就撑不住了,玩兴渐长……

“第一组东北角的那个同学!”老头儿开了口,我的目光正好迎上去,“就你,站起来!”

我慢腾腾地往起站,先故意撞倒了板凳,后又倒在同桌身上,起来了还歪着头摇来晃去——我节节课几乎都是站着上,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老师飞溅的唾沫岂能奈何得了我,况且只是临时上一节课的老师?

老头儿可能是平生第一次遇到我这样的主吧,很生气地停下了讲课。瞧瞧,年纪一大把了,还是涵养不够。我们那些老师,我闹我的,他们讲他们的,井水不犯河水,大不了节节课我站着上就是了。“走,跟我转一圈!”老头儿竟然一把扯着我往外拉。

校门口对面正粉刷楼面。

“你不好好学习,没知识没技能,我给你找条谋生的路。”他指着吊在空中处理楼面的人说,“看那个人,在空中飘来荡去,辛苦不说还很危险……”

——我爸,在空中粉刷楼面的是我爸!!

空中,绳子被固定在楼顶,木板两边悬挂着装着东西保持平衡的桶。我爸就坐在木板上,一手握着辊子或刷子干活,一个手臂紧紧地抱着绳子以保安全。风中,他一会儿远离楼面,一用力,又贴近露面。那飘荡的绳子被磨来磨去,看上去随时都有磨断的危险!

“都怪条件太好了。如果你的父亲就是那样谋生的,你就不会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了!”老头儿拍拍我的肩,“小伙子,就在这儿好好感受一下,我上课去了。”

我在学校门口站了半节课,没有站酸我的腿,却站疼了我的心!

我开始变得沉默,一下课就死皮赖脸地缠着同学问没听懂的问题……

十多年后的今天,因为文学,我在县城已小有名气了。

我爸没多少文化,却爱买报纸。买回家后,就在报纸上翻翻找找——找我的名儿。其实我发表的,多是在纯文学的报刊上,书摊上并不多。知道这事后,我每次就将样报样刊给父亲送去,看着我的名儿,笑容就在父亲脸上荡漾开来……

该开花时就开花,该结果时就结果。成长,需要过程。

我爸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