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古文观止(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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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周文(4)

【原文】

见舞《象箾》[1]、《南籥》者,曰:“美哉!犹有憾。”见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氵蒦>》者,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见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2],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3]。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

【注释】

[1]《象箾》:是一种武舞的名称,此舞执竿而舞,像作战时击刺的动作。[2]帱(dào):覆盖。[3]蔑:无、没有。

【译文】

看到表演《象箾》、《南籥》舞时,季札说:“好啊!但还有不足的地方。”看到表演《大武》舞时,季札说:“好啊!周朝的盛世,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看到表演《韶<氵蒦>》舞时,季札说:“圣人如此至德,但是仍有不完善的地方,看来圣人要做到尽善尽美也不容易啊!”看到表演《大夏》舞时,季札说:“好啊!为了百姓勤奋工作却又不自恃有功,不是禹还能有谁有这样的功德呢?”看到表演《韶箾》舞时,季札说:“这是最美的德行!真伟大啊,如同苍天那样无不覆盖,如同大地那样无不承载!即使有再大的功德,恐怕也无法超越他了。我观赏的乐舞已经尽善尽美了!要是还有其他乐曲,我也不敢再请求观赏了。”

【评析】

本文以“流水账”的形式记述了吴国公子季札出使鲁国,针对鲁国为他表演周朝的乐舞所作的点评之事,充分反映出季札有着深厚的艺术修养以及惊人的判断能力。他不仅能随口道出乐曲深含的乐理,甚至还能精确地判断出这些乐舞的出处和创作的时代背景。这也让我们了解了从夏、商、周到春秋时代音乐、舞蹈的发展状况、王朝兴衰、民风民俗,以及季札的文艺观、审美观。

季札对周乐的评点一般都以“美哉”开头,再联系各国的历史、政治、民俗民风加以评论,这也给我们一个极为重要的启示,那就是我们在欣赏艺术时,一定要展开想象的翅膀,将艺术与生活结合,不能单一、片面地只就艺术论艺术。要注意将生活中的感情融入艺术欣赏中去,进而体会艺术的魅力。

子产却楚逆女以兵

《左传·昭公元年》

【题解】

郑国与楚国交界,是中原诸侯的屏障,占有了郑国,楚国就有了对外扩张的跳板。公元前541年,楚公子围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借郑国聘问、迎亲的机会,想要接近郑国。这一阴谋被郑国识破,子产派使者子羽前去与楚国人交涉,子产一边预做军事准备,一边与楚国进行外交斗争,终于使郑国化险为夷,取得了胜利。

【原文】

楚公子围聘于郑[1],且娶于公孙段氏。伍举为介[2]。将入馆,郑人恶之。使行人子羽与之言[3],乃馆于外。

【注释】

[1]公子围:楚令尹,后为王,即灵王。聘:访问。[2]介:副使。[3]行人:掌管朝见聘问的官。

【译文】

楚国公子围到郑国访问,同时迎娶公孙段的女儿为妻。伍举担任副使。他们正准备进入城内馆舍,郑国人怀疑他们有诈,派行人子羽同他们交涉,于是就让他们住在城外的馆舍。

【原文】

既聘,将以众逆[1]。子产患之,使子羽辞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从者,请墠听命[2]!”令尹使太宰伯州犁对曰:“尹辱贶寡大夫围[3],谓围:‘将使丰氏抚有而室[4]。’围布几筵,告于庄、共之庙而来。若野赐之[5],是委君贶于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

【注释】

[1]逆:此指迎亲。[2]墠(shàn):郊外祭祀的场地。[3]贶(kuàng):赠送,赏赐。[4]抚有而室:就是做妻室。而,同“尔”,你。[5]若野赐之:意谓在城外举行婚礼。

【译文】

访问结束以后,公子围准备带领军队前去迎亲。子产担心这件事,派子羽推辞说:“由于敝国地方狭窄,容纳不下随从的人,请容许我们在城外修整祭祀的场地,并且听从您的命令!”公子围派太宰伯州犁回答说:“蒙君王赏赐敝国大夫公子围,告诉围说‘将让丰氏做你的妻室。’公子围摆设了祭筵,在庄王、共王的宗庙祭告后才来。如果在城外办婚礼,这是将君王的赏赐抛在了草丛里,这就使敝国大夫公子围不能置身于卿大夫们的行列了!”

【原文】

“不宁唯是,又使围蒙其先君,将不得为寡君老,其蔑以复矣。唯大夫图之!”子羽曰:“小国无罪,恃实其罪[1]。将恃大国之安靖己,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小国失恃而惩诸侯,使莫不憾者,距违君命[2],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不然,敝邑,馆人之属也,其敢爱丰氏之祧?”伍举知其有备也,请垂櫜而入[3]。许之。

【注释】

[1]恃:指依靠大国而自己无防备。[2]距:同“拒”,拒绝及违抗。[3]垂櫜(gāo):古代盛放衣甲或弓箭的袋子。

【译文】

“不仅是这样,又使围欺骗自己的先君,将不能再做敝国国君的大臣,恐怕也无法向敝国国君复命了。希望大夫考虑这件事!”子羽说:“小国没有罪,依靠大国才真正是它的罪过,本来打算依靠大国安定自己,又害怕他们包藏祸心来谋害自己。敝国唯恐小国失去依靠,致使诸侯心怀戒备,使他们莫不怨恨大国,抗拒君王的命令,从而使大国的命令受到阻碍,无法施行。要不是这个原因,敝国是替贵国看守馆舍的,岂敢爱惜丰氏的宗庙而不让入内?”伍举知道郑国有了防备,就请求让军队垂下箭囊入城。郑国同意了。

【评析】

本文记述了楚、郑两国围绕着入城和不允许入城的问题,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外交斗争。

作者首先叙述事件发生的背景:楚公子围访问郑国,并阴谋借迎娶公孙段女儿之机偷偷袭击郑国,孰料郑国早有防备。接着是两国代表伯州犁、行人子羽之间斗智斗勇的正面交锋,伯州犁的辞令冠冕堂皇,打着郑国国君赐婚的幌子软硬兼施,又进一步渲染了公子围对婚事的郑重程度,反衬着郑国的无理怠慢。而子羽的辞令先硬后软,无懈可击,巧妙地解决了郑国的燃眉之急,使郑国转危为安。

吴许越成

《左传·哀公元年》

【题解】

公元前494年,吴王夫差击败越国,越王勾践派大夫文种向夫差求和,夫差想要答应,但遭到了大夫伍子胥的反对。伍子胥指出,越国一旦休养生息,强大后就会对吴国造成很大威胁,他劝谏夫差斩草除根,但夫差不听从伍子胥的忠告,同意越国求和,最终导致了吴国的灭亡。

【原文】

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报<木隽>李也[1]。遂入越。越子以甲<木盾>五千保于会稽,使大夫种因吴太宰<喜否>以行成[2]。吴子将许之。伍员曰:“不可。臣闻之:‘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伐斟鄩,灭夏后相。后缗方娠[3],逃出自窦,归于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其心)浇能戒之[4]。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

【注释】

[1]<木隽>(zuì)李:在今浙江嘉兴市。定公十四年,吴王阖庐带兵攻打越国,在<木隽>李被越军打败,阖庐受伤身亡。[2]<喜否>以行成:<喜否>,春秋末吴王夫差的宠臣,楚大夫伯州犁之孙,奔吴为太宰。行成,议和的意思。[3]后缗(mín)方娠:后缗,夏后相之妻,有仍氏之女。方娠,正怀孕。[4](其心)(jì):憎恨,怨毒。戒:戒备。

【译文】

吴王夫差率兵在夫椒打败了越军,为在<木隽>李之战中丧命的父亲报了仇。随后,吴军趁势攻入越国。越王勾践率领五千披甲执盾的兵士守住会稽山,并派大夫文种通过吴国的太宰<喜否>向吴王求和。吴王意欲答应文种的求和。伍员说:“不行!臣听说:‘树立品德要靠日积月累,扫除祸害必须干净彻底’。古时过国的浇,杀死斟灌又攻打斟鄩,最后灭了夏王相。而相的妻子缗当时正身怀有孕,她从城墙的小洞里逃走,回到有仍,生下了少康。少康长大后做了有仍的牧正,他对浇痛恨至极,并时刻提防他。浇派臣子椒四处搜寻少康的下落,少康便逃奔到虞国,在那里做了庖正,这才躲避了杀身之祸。”

【原文】

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1],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抚其官职;使女艾谍浇,使季杼诱<豕壹>,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今吴不如过,而越大于少康,或将丰之,不亦难乎?勾践能亲而务施,施不失人,亲不弃劳,与我同壤而世为仇雠。

【注释】

[1]二姚:虞思的两个女儿。有虞氏是舜的后代,姓姚。

【译文】

后来虞思又把两个女儿嫁给他,还把纶邑封给他,有土地方圆十里,有百姓五百人。他布施德政,开始着手准备复国的谋划,召集夏朝移民的余部,安抚他们并给他们官做。同时他派女艾去浇那里做间谍,派季舒去引诱浇的弟弟<豕壹>,于是灭掉了过国和戈国,复兴了夏禹的功业。重新祭祀夏的祖先以配享天帝,保持了夏朝当年的典章制度。现在的吴国比不上过国,而越王勾践却强于少康,上天如果让越国强盛起来,岂不成了吴国的重大隐患了吗?勾践这个人能够亲近百姓,且善施恩惠而不遗漏任何一个有功之人,越国与我国土地相连而且世代有仇。

【原文】

“于是乎克而弗取,将又存之,违天而长寇雠,后虽悔之,不可食已[1]。姬之衰也,日可俟也[2]。介在蛮夷,而长寇雠,以是求伯,必不行矣。”弗听。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

【注释】

[1]不可食:无法后悔,不能挽救。食,引申为消除,用作动词。[2]俟:等待。

【译文】

“这个时候我们战胜了他,不但不加以消灭,反而打算保全他,这真是违背天意而助长敌寇,以后即使后悔也来不及了!姬姓的衰亡指日可待呀。我国处在蛮夷之间,却又让仇敌恣意强大,用这样的方式谋霸业,显然是行不通啊!”吴王不听。伍员退下来,告诉别人说:“越国用十年时间聚集财富,再用十年时间教化百姓、训练军队,二十年后,吴国的宫殿恐怕要变成池沼了!”

【评析】

本文是一篇讽谏之文,故事虽然平常,但伍子胥的讽谏之言却独具特色。他没有为夫差大讲道理,而是借用少康复兴夏朝的故事讽喻夫差不要姑息养奸,以免放虎归山、养虎为患。

文章的中心是突出伍子胥的忠谏,为了说明“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的道理,伍子胥不厌其烦地讲述了少康中兴的故事,以警醒吴王夫差提高警惕。这是伍子胥的第一层用意。紧接着伍子胥又清晰地认识到吴许越求和会产生的严重后果,将历史与现实进行鲜明的对比,直接向吴王夫差指出当今吴国不如昔日过国实力强大,一旦越国发展壮大,就难以对付了。这是伍子胥的第二层用意。最后伍子胥又分析了勾践的为人之长以及吴、越之间你死我活的严峻形势。这便是伍子胥的第三层用意。

但不幸的夫差由于决策的失误,忠谏而不纳,终于自食其果,付出了亡国的沉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