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曾国藩家书(精粹)
6332200000005

第5章 养心之道(2)

京寓今年寄回之家书:正月初十发第一号(折弁),二月初八发第二号(折弁),二十六发第三号(折弁),三月初一发第四号(乔心农太守),大约五月初可到省;十九发第五号(折弁),四月十四发第六号(由陈竹伯观察),大约五月底可到省。《岳阳楼记》,竹伯走时尚未到手,是以未交渠。然一两月内,不少妥便,亦必可寄到家也。

祖父大人之病,日见日甚如此,为子孙者远隔数千里外,此心何能稍置!温弟去年若未归,此时在京,亦刻不能安矣。诸弟仰观父、叔纯孝之行,能人人竭力尽劳,服事堂上,此我家第一吉祥事。我在京寓,食膏粱而衣锦绣,竟不能效半点孙子之职;妻子皆安坐享用,不能分母亲之劳。每一念及,不觉汗下。

吾细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我今赖祖宗之积累,少年早达,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尽,故教诸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之家。诸弟读书不可不多,用功不可不勤,切不可时时为科第仕宦起见。若不能看透此层道理,则虽巍科显宦,终算不得祖父之贤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则我钦佩之至。

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谓我是肖子贤孙,殊不知此非贤肖也。如以此为贤肖,则李林甫、卢怀慎辈,何尝不位极人臣,舄奕一时,讵得谓之贤肖哉?余自问学浅识薄,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时虽在宦海之中,却时作上岸之计。要令罢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以服劳,可以对祖父兄弟,可以对宗族乡党,如是而已。诸弟见我之立心制行与我所言有不符处,望时时切实箴规。至要至要。

鹿茸一药,我去腊甚想买就寄家,曾请漱六、岷樵两人买五六天,最后买得一架,定银九十两。而请人细看,尚云无力。其有力者,必须百余金,到南中则直二百余金矣,然至少亦须四五两乃可奏效。今澄弟来书,言谭君送四五钱便有小效,则去年之不买就急寄,余之罪可胜悔哉!近日拟赶买一架付归。以父、叔之孝行推之,祖大人应可收药力之效。叔母之病,不知宜用何药?若南中难得者,望书信来京购买。

安良会极好。地方有盗贼,我家出力除之,正是我家此时应行之事。细毛虫之事,尚不过分,然必须到这田地方可动手。不然,则难免恃势欺压之名。既已惊动官长,故我特作书谢施梧冈,到家即封口送县可也。去年欧阳家之事,今亦作书谢伍仲常,送阳凌云,属其封口寄去可也。

澄弟寄俪裳书,无一字不合,蒋祝三信已交渠。兹有回信,家中可专人送至渠家,亦免得他父母悬望。余因身体不旺,生怕得病,万事废弛,抱疚之事甚多。本想诸弟一人来京帮我,因温、沅乡试在迩,澄又为家中必不可少之人,洪则年轻,一人不能来京;且祖大人未好,岂可一人再离膝下?只行俟明年再说。

希六之事,余必为之捐从九品。但恐秋间乃能上兑,乡试后南旋者乃可带照归耳。书不能详,余俟续寄。

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四月十四日收到己酉年三月初九所寄出的第四封家信,第二天又收到二月二十三日所寄出的第三封来信,至于二月初四所寄出的第二封信也已于三月十八日收到了。只有正月十六七所寄出的第一封信直到现在还未接到。

今年我自京城家中寄回的家信,有正月初十寄出的第一封(由信差带)、二月初八寄出的第二封(由信差带)、二月二十六日寄出的第三封(由信差带)、三月初一寄出的第四封(由乔心农太守带),大约五月初便可以到省城,三月十九日寄出的第五封(由信差带),四月十四日寄出的第六封(由陈竹伯观察带),大约五月底可到省城。竹伯走时,《岳阳楼记》还没有拿到手,所以没有托付他捎带回去。以后一两个月里,还有很多方便的机会,一定可以将其送回家的。

祖父大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身为孙子,却远在千里之外,这颗心如何能放得下?如果去年温弟留在京城不回去,此时也一定是时刻都不得安宁了。各位兄弟敬仰父亲、叔父的纯孝行为,时刻以他们为榜样,因此人人竭尽全力地服侍孝敬祖父,这是我们家第一等的好事。我身在京城家中,享受着佳肴美味、锦衣绸缎,却尽不到半点做孙子的责任,妻室儿女也都坐享其成,不能替母亲分担劳苦。每次想到这些,就不由得直冒冷汗,满怀愧疚之意。

我经过认真思考和总结之后发现,凡是天下官宦人家,多数都只能挥霍一代,很快就将其财富享用殆尽。他们的子孙开始骄奢淫逸,后来又放荡不羁,最后身陷欲望的沟壑不能自拔,能够延续一两代旺盛之势的实属罕见;商贾人家,勤俭的能延续三四代;耕读人家,谨慎淳朴的能延续五六代人;孝悌人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如今我仰仗着祖宗积下的德行,年纪尚轻便身居高位,深怕我一人将一生的财富享用完了,所以在此教导各位兄弟和孩子们,宁愿成为耕读孝友的人家,也不要成为仕宦人家。各位兄弟要尽量多读书,尽力做到用功勤奋,千万不能为了单纯的应试科举做官,一心求取功名。如果看不透这一层道理,即使科举高中,仕宦显赫,也算不得祖父的贤肖子孙,算不上是我曾家的有功之人;如果能看透这层道理,那我自然对你们深表钦佩。

如今我承蒙皇恩,得以升官受任,所以澄弟常因此就说我是贤肖子孙,其实不然。如果这样就可称为贤肖,那么李林甫、卢怀慎这样的人,位极人臣、显赫一时,岂不是最大的贤肖之人了?我扪心自问,学识浅薄,却有幸谬居高位,因此我常常留心提醒自己,目前虽然人在宦海之中,却时时要作好上岸的准备。要让我罢官回乡的时候,可以淡泊无求。到那时,妻子可以亲身从事劳动,可以对得起祖父兄弟,可以对得起宗族乡人,就这些也就足够了。各位兄弟如果发现我所想和所做的与我的实际行动有不相符合的地方,希望时刻实事求是地规劝我,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

鹿茸这一味药,去年腊月我很想买好就寄回家中。曾经请漱六、岷樵两人买了五六天,最后买到一架,说好的价钱是九十两银子。后来又请人仔细看了看,说药力不够。凡是有药效的,至少要一百多两银子,到了南方就价值二百多两银子了。不过最少也要吃四五两鹿茸才可能见效。现在澄弟来信说,谭君送来的四五钱,吃下去了就有点效果。那么去年没有买下来及时寄回去,真是我的罪过,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了!现在只想尽快买一架寄回家,以弥补我的过失。以父亲、叔父的纯孝行为推断,祖父大人的病体定可以收到药力的效果的。至于叔母的病,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药,如果南方买不到药效明显的药物,希望尽快写信告知,以便在京城购买。

组织“安良会”这件事办得很好。地方上盗贼横行,我家出力剿灭他们,为百姓造福,正是最应该做的事。“细毛虫”之类的事,并不算过分,但必须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方可动手。不然,就会落得仗势欺人的罪名。既然此事已经惊动了地方官员,所以我特意写信感谢施梧冈,寄到家后就封上信口送到县里即可。去年欧阳家的事情,现在也写了信去感谢伍仲常,请送给阳凌云,叮嘱他封好信口寄去。

澄弟寄给俪裳的信,字字合理恰当。日前蒋祝三的信已交给他,现在已有回信了,家里可专门派专人送到他家,免得让他的父亲总担心挂念。因为我身体不太舒服,总是害怕得病,很多事情都荒废了,因此深感抱歉内疚。本打算请兄弟中一人到京城来协助我处理各项事宜,但因为温弟、沅弟最近要参加乡试了,澄弟在家中有重任担当,不可或缺,而洪弟年纪尚小,所以目前找不到合适的人到京。更何况祖父大人病体未愈,人人在旁侍奉,这样的情况下哪里能够再有人离开他身边呢?此事只好等明年再议。

关于希六的事,我已经有了打算,一定要尽力为他谋求一个从九品的官职。不过也许要等到秋天才能将此事办妥。待乡试之后,才可托付南归之人将执照带回去。信中不能详细述说,其他的事等以后来信时再谈吧。

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勤俭自持,习劳习苦

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

无论大家小家、士农工商,勤苦俭约,未有不兴,骄奢倦怠,未有不败。

【原文】

字谕纪鸿儿:

家中人来营者,多称尔举止大方,余为少慰。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

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习气,饮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风,极俭也可,略丰也可,太丰则吾不敢也。凡仕宦之家,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尔年尚幼,切不可贪爱奢华,不可惯习懒惰。无论大家小家、士农工商,勤苦俭约,未有不兴,骄奢倦怠,未有不败。尔读书写字不可间断,早晨要早起,莫坠高曾祖考以来相传之家风。吾父吾叔,皆黎明即起,尔之所知也。

凡富贵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力,半由天事。惟学做圣贤,全由自己作主,不与天命相干涉。吾有志学为圣贤,少时欠居敬工夫,至今犹不免偶有戏言戏动。尔宜举止端庄,言不妄发,则入德之基也。九月二十九夜手谕,时在江西抚州门外。

咸丰六年九月二十九日夜

【译文】

字谕纪鸿儿:

从家中到军营来的人,都称赞你举止大方,我心里稍觉宽慰。别人大多希望自己的子孙做大官,但我不愿自己的子孙做大官,只愿他们成为读书明理的君子。勤俭自持,习惯劳苦,可以享受安乐,也可适应俭约。这就是君子。

我为官已二十年有余,从不敢沾染半点官场习气,饮食起居,还恪守贫寒朴素的家风,特别节俭可以,稍为丰裕也行,而过分丰裕我就不敢享用了。凡是官宦家庭,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年纪尚小,切不可贪慕奢靡的享受,不可养成懒惰的习惯。无论大家庭还是小家庭,士农工商,只要勤苦节俭,没有不兴盛的;若骄奢倦怠,没有不衰败的。你读书写字不能间断,早晨要早起,不要丢掉曾高祖以来历代承袭的家风。我的父亲叔父,都是黎明就起,这些你都是很清楚的。

富贵功名之类的得失,命里皆有定数,一半在人力,一半在天命。只有学做圣贤,才全靠自己努力,与天命没有什么相干。我有志师从圣贤,可小时候忽视了居家恭谨的修为,所以直到现在还免不了时有戏言和戏谑的行为。你应该举止端庄,言语谨慎,如此才能打好道德修养的基础。九月二十九日夜手谕,时在江西抚州门外。

咸丰六年九月二十九日夜

以息心忍耐为要

弟性褊激似余,恐拂郁或生肝疾,幸息心忍耐为要!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申刻代一自县归,接弟手书,具审一切。

十三日未刻文辅卿来家,病势甚重,自醴陵带一医生偕行,似是瘟疫之症。两耳已聋,昏迷不醒,间作谵语,皆惦记营中。余将弟已赴营、省城可筹半饷等事告之四五次,渠已醒悟,且有喜色。因嘱其“静心养病,不必挂念营务,余代为函告南省、江省”等语,渠亦即放心,十四日由我家雇夫送之还家矣。若调理得宜,半月当可痊愈,复元则尚不易易。

陈伯符十二日来我家,渠因负疚在身,不敢出外酬应,欲来乡为避地计。七十侄女十二上来。亦山先生十四归去,与临山皆朝南岳。临山以二十四归馆,亦山二十二夕至。科四读《上孟》至末章,明日可毕。科六读《先进》三页,近只耽搁一日也。彭(艹弗)庵表叔十一日仙逝,二十四日发引。尧阶之母十月初二日发引,请叔父题主。黄子春官声极好,听讼勤明,人皆畏之。

弟到省之期,计在十二日,余日内甚望弟信,不知金八、佑九何以无一人归来,岂因饷事未定,不遽遣使归与?弟性褊激似余,恐拂郁或生肝疾,幸息心忍耐为要!

二十二日郴州首世兄凌云专丁来家,求荐至弟营。据称弟已于十七日起程赴吉矣。兹趁便寄一缄,托黄宅转递,弟接到后,望专人送信一次,以慰悬悬。

家中大小平安。晰箸事暂不提。诸小儿读书,余自能一一检点,弟不必挂心。

兄国藩手草

咸丰七年九月二十二日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申时,代一从县里回来,收到你的信,一切都知道了。

十三日未时文辅卿到我家来,病势很重,同行的还有一位醴陵的医生。他好像是染上了瘟疫,两耳已聋,昏迷不醒,有时还说胡话,不过都是挂念营中的事情。我把你已到营中,省城可以筹一半饷银等事对他说了四五次,他醒后很是欢喜。我叫他静心养病,不必挂念营里的事,并说愿代他写信去湖南、江西,他才放下心来。十四日我家的几个佣人护送他回家去了。如果调理得好,有半个月的时间,他的病就可以痊愈,但要康复如初看来不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