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在这里,是每一天、每一瞬间的主题。在这个只处理特殊订单的定制工坊里,每个人都在通过劳动塑造着美。在此,发号施令的是王子们,工匠则从来不问原因何在。物品是一股冲动,还是一次理性思考,或是一个梦想的反映,谁都不知道。没有人讨论,也没人去驳斥那个期待者的愿望。就像有一座跳板,处于负责制作的工匠和那位身在远方,选择了让一件独一无二、只为他而诞生的产品的陌生人之间。
奢侈品就在那儿,在这工坊里。因为在这里,人们不受理性的限制。这里没有界限、边框、障碍。在形式与材料之间,一切均处于和谐、匀称、圆满之中。
在这座工坊,工人把自己变成了魔术师,诠释着一位遥远的作曲家的音乐。他与这位作曲家可能只有过一面之缘,便着手把其梦想化为现实。
这里是奢侈品业的最后一块领地吗?
工人自问:“这位顾客要的是什么,他想的是什么,他希望的是什么?”
在实现作品的工艺流程中,工匠在动手前先反复摸索,然后进入制作环节,找到理想的皮革、颜色,把框架搭起来——一般是木制的,把物品包覆起来,把所有地方剪裁好,然后锲而不舍地把这件艺术品做到完美为止。
他寻找着联系,对分析和综合加以统一,对各种色彩与材料组合加以转化,在亦真亦幻的过程中建构真实。
他不是魔法师,但是提出设想、动手尝试、自得其乐,回过头来,再去尝试,最终定版。在工匠脑海里,隐藏并萦绕着一种搞怪者的目光。“那位,那可真是个疯子”,仿佛他在自言自语。他观察着。他摇着头,在他的工作台旁,环顾左右,和边上的邻居说起话来。
在他们面前,这边放着一张裸女的照片,另一侧则放一条大狗的照片;那边的那位更喜欢看着他的孩子们,而另一侧则是他妻子,或是他的大型敞篷车。
在幻觉的世界中,工匠构建着,而这些照片则将他唤回现实生活。这他知道,他需要提醒自己。他沉浸在一个梦想的空间里,但也生活在这地球的土地上。
皮子已整整齐齐裁成了小块,放在托盘上。准备工作提前做好了。工人束紧袖口,备好底子和衬里,把东西装上去,组合,打磨。然后是缝合,手工缝线,打蜡,折叠处再压边。好棒!切口看不见了。物品成形了,不存在任何抄袭,而是对王子的想象力保持忠实,有点像玻璃制作师傅对画作的诠释。我想到了夏尔·马尔克(Charles Marcq),这位勃拉克(Braque)[99]、夏加尔(Chagall)[100]以及拉乌尔·乌贝克(Raoul Ubac)[101]的朋友。在乌贝克为滨海瓦朗日维尔的教堂窗户构思的那些小画前,我听到他说:“您喜欢这些蓝色,这些红色吗?您觉得它们是相当的红还是非常的红?是更偏赭石色,还是更橙色一些?”
夏尔·马尔克的制作诠释了乌贝克的创作。美丽的圣瓦莱俪教堂的玻璃窗既是乌贝克的作品,也是马尔克的作品。两位好友在艺术作品中合为一体。无人知道如何将草图的作者与彩绘玻璃窗的实现者分开。我在工坊里观察到的正是这种情况。工匠是实现客户愿望的现场导演。他们一起对话,制作人与订货人,在一种融洽的关系中互相支持,双方在这种交流中共同成长。
奢侈品是梦想的果实,同时也来自于手。这世上没有一双不带任何想法的手,而离开手,想法也永远实现不了。这理想的一对就这样相辅相成。
我侧耳,倾听着工具的声响,和工人抚摸皮革时发出的声音。
这里笼罩着一种微妙的泰然,这出自恰当的姿势、精确的动作。我很不好意思地进入到这个开放并沐浴在光线下的洞穴,生怕打扰他们工作。而他们抬起眼,看看我,低声交换几句话,原先的声音又重新恢复正常。
我俯身探向一位女工匠的肩头,问她在做什么。她向我解释,通过她的话音将她的情绪传递给了我:“我们一直在找这种皮子,可颜色老是不对,要是您明白……”我知道。我想象着。估量着。我在工作台中间轻轻走动。我望见所有的行李箱骨架。我看到一个鳄鱼皮大箱子,差不多完成了,还有一个绿色蜥蜴皮雪茄盒。我是在一片诗意盎然、辛勤劳作的土地上。我是在手的殿堂中。我观察那里的人,来历各异、有男有女、各种年龄、白人黑人、诺曼底人或阿尔及利亚人,他们平静、专注、严肃、谦卑,对手头的活儿极有把握。我尊敬他们。他们是原汁原味、地地道道的奢侈品业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