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罪推理事务所·探案密档(共1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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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迷坊怪谈(7)

又有两个矮小骷髅,用口叼住白瓷盘子顺杆爬到骷髅阿端旁边,一个握住他空出半空的手,另一个踩着他俩握拳处,翻身纵跃便稳稳立到阿端朝天的脚掌上,然后他再把口中瓷盘小心拿出放到头顶,下面那个一手从腰间把预先备好的白绫腰带解下,再巧劲抛掷上去,站在掌上的骷髅小伎应手接住,然后再往自己头顶一抛,令人惊讶的是,那腰带在半空中打一个回环,自动就定格在那,形成一个圆形。

“这、这是什么法术吗?”曾小玉看得心惊肉跳。

“这就是跳月人的跳月术,我……也是最近才晓得。”骆小玉说到这停了停。

“那他们……刚才在下面,我明明看着他们是正常人的模样,为什么在这就变成骷髅的样子?”曾小玉更加不明白。

“你看他们抛起来做月的白绫,你当真以为是布料吗?那是死人的腰筋。”骆小玉压低声线:“跳月,是为了超度这塔底镇压的亡魂。”

“嘚琅-嘚琅-”

高杆底下,数个骷髅伎一边做出诙谐古怪的动作,开始围着空地摇晃悦耳的铃铛,恰好与塔上八角翘檐上的铃声彼此呼应,相和的声响随风廻寰,飘远入江向东而去。

“这是……给死去冤魂看的?”曾小玉惊惶地转向骆小玉,正想问个清楚,却不禁发出一声尖叫——

骆小玉的脸,也变成了骷髅模样。

“啊!”

曾小玉再也按捺不住,但仅存的理智想到,塔下就是那些骷髅,因此掉头就往塔上的通道跑去,但就在通过中间两层暗隔间时,突然眼前出现两条黑色人影,随即一只大手将她钳住,口鼻瞬即被捂上。

“老爷……”一个声音低沉地发出询问。

“麻烦了,把这一个掐死,还有下面那个……”曾小玉只听到这两句,但疯狂的挣扎导致头脑里也晕沉,只觉脖子处被一股巨大蛮力正在撕裂,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下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扭转曾小玉脖子的力道骤然减少,紧接着就听到几个人奔跑上来的脚步声,钳制曾小玉的手立刻松开,身旁的两人发出恐惧的惊呼,曾小玉就像破口袋一样被扔下,那两人转头又朝塔上的台阶跑去。

但身后“噗”地飞来个什物,打中其中一人的后脑,那人“啊”地扑一趔趄登时摔倒。

曾小玉趴在地上拼命喘气咳嗽,喉咙里几乎要溢出血来的感觉。

来人在黑暗中看不清形状,但当中一个迅速拿出火折“刺”地划着,并焚烧一把预先准备的香。

曾小玉只觉鼻端立刻闻到一股混合着熏艾还是什么的药香气味,借着微光慢慢坐起,惊异地看到走来三个骷髅人,但是听声音,似乎像骆奎扬和跳月人的老班主,奇的是还有一个道士打扮的骷髅人,正是他的手中拿着一束香支,随着空气中熏艾的味道更浓厚,烟气飘过每一个人的脸,很快又恢复血肉面皮的正常人模样。

“王小子,老夫我早就料到是你。”老班主指着摔在地上的人。

但塔内原本就黑暗,那人将脸完全掩盖在蓑衣后面,身旁的同伴将他扶起,两人继续往塔上跑去。

骆小玉也从三人身后追出来,率先去搀地上的曾小玉:“你还好吧?受伤没有?”

曾小玉害怕得环视所有人的脸,骆小玉此刻也恢复正常模样,满脸关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前确实是活生生的人,除道士是陌生面孔外,老班主手中攥着个跟阿端手中一样的圆球,正气得咬牙切齿:“王小子,任你在塔里,也跑不出去。”说罢就和道士往台阶上追去。

“曾小玉,咱们下去?”骆小玉又伸出手来拉她:“塔里太多鬼伞草,会令人目迷……事情的缘由我们先出去再解释。”

曾小玉半信半疑,不敢让骆小玉碰自己,但也想尽快离开黑黢黢的塔身,一手摸着脖子爬起身,就往下去的台阶走。

然而奔回二层塔身的外围,就听见头顶一声撕裂的惨叫声:“啊!救、救命!”

曾小玉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拼命继续跑,直到跑出塔外,踩在绒绒的潮湿白苔藓上,不留神滑一跤整个人仰身摔倒,身后骆小玉连忙伸手拽住她衣袖:“小心!”

“这、这到底是……”曾小玉的小腿都软了,全身抖擞着站不起来。

“这些是鬼伞草,据说是因死魂怨气所结而生……几十年前这里建塔,就死过很多人。”骆小玉拼命用力将曾小玉拉起来,一边紧张地望向高处:“快、快点走……”

架着曾小玉,两人走上出去的台阶,意外的是,台阶上聚集着跳月人为首的许多人,他们都停下没有继续表演,所有人的目光都抬起,用惊诧的目光注目塔上。

两人循着他们的目光回头望去,原来塔身高处三四层之间的围栏外,正吊着一个人——

仔细观望,想不到竟是王知县!

“你、你们这些走江湖坑蒙拐骗的……”王允贾双手死死攀住围栏边,他的随从正用力将他往塔里拽:“大人,别松手……”

“王大人,”骆奎扬站在塔里,冷眼望着这对主仆,眼前的险情视若无睹,反倒是礼节地冲他作一揖:“王大人,您可认识这位道长?”

他指的就是那个手执艾香的道士。

“你、你们这些……”王知县终于爬了上来,方才因为过于慌乱躲避,栏杆却不够高,整个人失去重心翻了出去,但现在状况无路可走,他恼羞成怒却词穷了,惊魂甫定地靠着塔身喘着粗气,对身边跟班吼:“回府……将这些人抓起来……”

骆奎扬却偏执地拦住他去路,提高声音问:“王大人,您真不想知这位道长是谁吗?”

那道士眼望着王允贾,却羞愧地以手扶额:“当年造下这孽因……若不是跳月班主发现本地遍生尸灵怨气所滋的鬼伞草,并来信告之,真不知还要惹出多少人命。王知县,当年我修业之初,师父命我下山经历经历红尘磨练,果真是入世未深不懂人心险恶,原为在此地镇塔祈福,竟听信你父王校尉的巧言令色,替他在盖这方宝塔时,于塔基存宝地宫内放入能助他升官填禄的灵符,没曾想到时隔几十年后,如今你会生出这图谋害命之举。”

“吓?”王知县听闻这话,顿时一怔,这才仔细审视那道士:“你是张真人?……不对,五十年前张真人就与我爹一样的岁数,五十年过去怎么还会在这……”

道士冷哼一笑:“你当然不会见过我的样子,王校尉是在九年前的乙丑年正月十九去世的?”

“对……”王知县惊疑参半。

“那年的正月廿一本是他的六十大寿?”道士又问。

“没错……”王知县有些动摇。

“他死于吐血之症,夜半三更吐血三升暴毙。”道士说到这里,又冷冷一笑:“原本他该有七十岁寿,我当时为王校尉布置好宝塔地宫,便继续云游去了,没想到后来在建塔过程中,骆家当时的太爷利欲熏心私吞工款购买次等材料,又在春夏暴雨时期赶工,造成工地塌方,以至当时十几位土木匠人俱从山岗滚下江水淹死,可谓天灾人祸,是我学艺不精没有算到……但你!”他猛地一指王知县:“你从王校尉那里又听来多少盖塔填禄的说法,却以为害死工匠就能以命换福,血祭功成么?”

这话好像戳中王知县的心事,他陡然大喊一声:“好啊!你们几个就想联合起来欺骗本官!”

说时他挥舞双臂,整个人从地上跳起,就朝塔下奔去,他的跟班也连忙过来保护,但道士和老班主并未去牵扯,任由他从旁边过去,径直跑下塔去。

骆奎扬想追,老班主却拦住:“随他去,我们只管点破,造化结果自会叫他承受。”

骆奎扬朝塔下张望,果然塔下已经聚集众人,只得点头。

三人随即下塔来。

塔下已有不少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们,大家只听说王知县微服私访至此,却并不明白塔上究竟发生何事,但见王允贾与随从气急败坏奔走,都面面相觑。

老班主和道士下来时,看到曾小玉,见她仍手抚喉咙面色青白,道士便伸手指在她脖颈处一探:“有些错位。”随即用手背一顶她的下巴,曾小玉还没明白过去,脖子里轻轻“格拉”一声,就立刻顺过气来。

“孩子啊,受惊啦,没事了回去吧?”老班主笑笑,曾小玉虽然还不甚了解,却乖乖由骆小玉扶着送回家去。

八、尾声

王允贾王知县当天就赶回了衙门,但他和跟班二人着急火燎地一进大堂后,就突然发起疯癫,一边喊着“别过来!别过来……不要追我”的胡话,到处躲闪跑跳,最后一头撞在衙门前一口大柱上,血流五步开外,当时就脑浆迸裂死了。

跳月人圆满地跳完七日的月戏,据说这样死者可以稍安。

曾小玉在回去的路上,走在骆奎扬他们身后,断续听到他们的谈话,大致是因为去年家中长女出的凶事,未过门的女婿四处明察暗访,原为寻仇之意,但后来仍双方释怀,只是自己痛定思痛,才明白当初祖上造下的罪过总得由后人承担,便四处打听寻觅到当年也有参与宝塔落成和超度意外惨死工匠们的跳月人戏班,所幸知悉内情的老班主还健在,于是对他表达了许多忏悔之意,但老班主洞察世情,按照他那一行的古老观念,认为宝塔几十年没有再办月戏取悦亡魂,总有不虞之祸,便让自己亲女儿暗暗来到禹门坊的骆家居住,只因她身怀绝技又不想被人发现,因此一直隐瞒身份昼伏夜出地居住在骆宅偏院内,而与骆奎扬日久相处,两人居然也成秦晋之好,才会有坊间流传的精妾一说。

禹门坊中,那段时间里,跟曾韶乐一样莫名染受的疾病其实还有不少,按照道长张真人所说,都是因为水源被鬼伞草所污才会引起的,曾家老叔公虽然不明白事件起因,但凭经验知道这是时气疫病,用祛邪扶正的艾草等熏燎服用抵御,便有验效,最后张真人再专门为大家配制药方,这一带所有感染病情的,就迅速解除了。

自从这件事发生以后,曾小玉和骆小玉却成了好友,曾小玉的许多困惑,都是骆小玉后来慢慢告诉她的。

龙吸水的事件本是天灾,但恰好这时候跳月人到禹门坊,按照那道士张真人所说,王知县多少知道跳月人班主知晓当年内情,所以指示那个专替他做暗事的随从,就借此事为开端,继而杀死阿实并嫁祸跳月人戏班,为的就是挑拨街坊能集合起来赶走跳月人,但那执行坏事的跟班杀人后却因为不熟悉禹门坊的路径,就没将他的尸首放到骆宅附近。随后匠人们搭建竹棚作业,那王知县的跟班就按照他的指示,偷偷在夜间跑去用石刀磨破部分竹棚的捆绳,只要造成捆绳自然断裂的意外假象,便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了。

“可是……跳月人用的腰筋,是真的吗?”曾小玉每当念及这点,还是毛骨悚然。

“是真的啊,跳月人杂戏,本来就是通灵超度的,据说只要附近有人横死,魂灵需要他们超度,旧的腰筋绳索自然会断,他们就会趁人不注意时,找到死者以他们秘不外传的方式抽出腰筋,用这筋绳表演跳月,戏演成功之时,也就代表亡魂已顺利被引渡往幽冥阴间……阿端是老班主的孙子,未来也要继承跳月班的。而老班主他自己说,在五十年前第一次到崇天塔跳月时,就像阿端这么大……他们跳月人确有许多神奇能力,我第一次发现爹和跳月姨娘一起时,姨娘正教我爹在地上钉“鬼气”,大抵是用铁器钉在不同方位的门柱上,不单可以遏制住鬼伞草的生长,我娘的病也好多……我爹说当年爷爷在盖塔时做过损阴鸷的事情,所以必须要想法补救。”

至于整座禹门坊内丛生的鬼伞草,骆小玉还说:“大家用张真人调配的带有符咒的草药香去熏炙,就全都消失不见了。张真人说那些是死人多的地方,怨气化成的鬼伞草,而且会散发一种让人不容易分辨的气味,闻得越多,就越会出现臆想幻觉。所以那王知县和他随从的死,应该就是缘自在塔里沾染到太多鬼伞草的缘故吧,说不定正是被他害死的人们借由这草去操控怨气,让他自己撞柱去死的。”

“你爹刚告诉你这些实情的时候……都不害怕吗?”曾小玉担心地看着骆小玉。

“怕,当然怕。”骆小玉说到这,长长叹一口气:“但这一年我家里发生那么多事,我更怕的是亲人的离散和孤独的折磨……起初爹瞒着我们到那偏院去住,那一夜我自己爬上墙头去偷看,结果看到跳月姨娘把一段腰筋绳子扔到半空做出个着火的白月亮,就吓得拼命逃跑,不小心掉到墙外晕过去……之后管家叔叔将我送回家,我醒来的时候爹跟我坦诚一切,我才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害怕了。原来爹没有疯,我也没有疯,能继续好好地活着,一时的害怕只要克服它就是。”

“那以后我也做你的亲人吧?”曾小玉真心为骆小玉的遭遇难过。

“好,以后我们就是亲人姐妹,拉拉勾?永远不变!”

“永远不变。”

【瓶隐巷奇谈】

一、鬼宅

荆小川是一名推着板车走街串巷、摇鼓卖杂货的货郎,平时卖的东西,不外乎打虫吃的药丸、男人嚼的槟榔、女人用的胭脂水粉或者针头线脑等什物,因本是西江南岸草埠村人,所以他的生意,一般只在西江南岸一带,乡镇村子走动。

然而今天,好像鬼使神差似的,一大早有同村的人雇船要到江对面去办事,见他路边便随口招呼一句,他也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上船,江对面的崇天塔、瓶隐巷一带,原本人烟稠密,荆小川预料生意会不错,哪知上午沿街走到日暮江山,也没做成几单生意,刚赶去码头时,船却提早出水已经到了江中,眼看误了时辰,今夜怕是回不去家了,本地又没亲戚朋友,竟连宿歇的去处也不有着落,荆小川不禁懊丧起来。

折回一里多,到白日间去过的瓶隐巷,趁着傍晚的余霞,看看有没有可以借宿,哪怕是讨口水喝的人家。

瓶隐巷中,家家户户都亮了灯,但大多高墙密闭,荆货郎去敲了几处门环,那几家人却都无有声息,连个出来应门的人都没有。

“真是头头碰着黑!”荆货郎气得在人家门前啐几口痰,只得另外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