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海站在码头提货处和李歪脖说着话。
肖若云气喘吁吁飞奔过来,道:“杜明海,你爹都要被抓起来了,你还不快回去看看。”
杜明海一惊,“抓我爹?为什么抓我爹?谁敢抓我爹?玉皇大帝还是王母娘娘?”
肖若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哥说了,这是省里的意思,要严惩私运枪支的,弄不好,你爹……”
“弄不好怎样?”
“弄不好,你爹要被砍头!”
杜明海推开肖若云狂奔回杜府。
杜家大院已是一片混乱。二太太受不住刺激晕倒在一旁。大太太六神无主,痛哭失声。
刚被押到门口的杜远山回头道:“不准哭,天不会塌。明江,安顿好家里!”
杜明海匆匆跑进门来,被眼前情景惊住了,一把抓着杜明江问:“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明江懊恼道:“夹带枪支的事因为找不到货运底单这个关键证据,爹被连累到了!县长如今抓住这件事不放,说是我们杜家私运枪支给水匪,爹恐怕凶多吉少!”
杜明海道:“那提货单能不能当证据呢?”
杜明江道:“当然能!可哪儿去找提货单啊!”
杜明海转身就走,杜明江不明白杜明海的意图,忙喊道:“明海!别干傻事,凡事有大哥呢!”
杜明海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大门口,小七扶着刚刚苏醒的二太太望着杜明海消失的背影,目光复杂,对二太太道:“我去追二少爷回来。”
杜明海手持砍刀瞪着血红的眼睛在仓库周边的杂物堆里和小树林里翻找着,仓皇而急切。
小七赶来,道:“杜明海,你在这发什么疯?二太太让你马上回家。”
杜明海头也不抬,气喘吁吁地道:“我一定要找到一撮毛,他的身上有提货单。”
“那个水匪头目没死?”小七大吃一惊。
杜明海摇摇头道:“没有,他受了重伤,被我打了一枪。他要死了就好办了,偏偏就他一个人溜了,提货单在他身上!我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他刨出来,我必须得救我爹!”
小七想了想,劝道:“找不到的,他早就跑的没影了!可能已经离开暨阳县了。”
突然,杜明海想起其中一个水匪提到芦苇荡,眼睛发直:“不行,我得去一趟芦苇荡!”
小七急道:“三十里芦苇荡,你去哪里找那个一撮毛?”
杜明海冲小七吼道:“找不到也要找!我爹要是被枪毙了,我娘怎么办?”
杜明海向前飞奔,小七追了几步:“喂,喂……”
在肖金水的办公室里,杜明江近乎哀恳地说:“肖局长,你与我们杜家相交多年,知道我爹的为人!我爹这次真的是遭人坑害蒙受不白之冤,请肖局长一定出手相救,只要杜家做得到,条件你尽管提!”
肖金水抬了抬眼皮:“大少爷,不是我肖金水不帮忙,可是省里的回执已经到了,上面说你爹为获暴利,私运枪支卖给土匪,必须杀一儆百,严惩不贷。三天之后,你爹和王富贵要被问斩!”
杜明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肖金水又说:“这是李县长的意思。本来还说要抄家的,在我的周旋下,姓李的才答应先不抄家。不过呢……”肖金水挑衅地望着杜明江,故意不把话说完。
“不过什么?”
“不过就是要你家出十万块现大洋!三天内凑齐,不然杜家将遭灭顶之灾。”说完,肖金水补充了一句:“大少爷,舍小保大,值了!”
杜明江咬着牙,艰难地说:“好,我这就去凑。您的大恩大德,我杜明江牢记在心。”
肖金水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说道:“差点忘了,还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马万年那老东西借题发挥,跟县长说什么杜家码头违法经营,姓李的怒了,说码头经营权要重新竞标呢!”
几日后,杜远山和王富贵被押上了断头台。
李县长端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肖金水坐在一边,县长秘书举着公文高声念道:“兹有杜家大码头掌柜杜远山及其大管家王富贵,为水匪私运枪支弹药谋取暴利,扰乱地方治安,省府严令杀一儆百,严惩不贷,着即日午时三刻问斩!”
台下,身着孝衣的杜家老老小小跪倒了一片,哭声震天。
刀斧手得令,拽掉杜远山和王富贵身后的木牌,抡起了砍刀。
杜明海一下子蹿上了断头台,大喝:“刀下留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那刀斧手也不由得暂停了手上的动作。
县长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喝:“什么人,竟然敢来劫法场!”
秘书与县长附耳道:“这个人就是杜远山的二儿子杜明海,是个坐过监狱的混混。”
县长怒道:“看来是笆篱子没蹲够!来人啊,把这个私闯法场的家伙给我抓起来。”
见此情形,马致远飞身而上,赶忙抓住杜明海的左胳膊,道:“杜明海,你是不是疯了!”
杜明海挣扎着,用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张揉的发皱的纸,叫道:“我爹是被冤枉的!提货单我找到了!你们看看,这单子上清清楚楚写的是卷烟机器零件,我们杜家是冤枉的!歪脖,歪脖……”
人们顺着杜明海的声音往一侧看去,只见李歪脖和一名码头工人抬着一具盖白布的尸体匆匆挤了过来。他们将尸体抬到了县长面前。一名警察上前掀开了尸体上的白布,露出了一撮毛的脸。
杜明海得意地环视着四周,将手中的纸抖得哗啦啦响。这几日,杜明海一直在找水匪头领一撮毛。功夫不负苦心人,一撮毛让他找到了,提货单也在一撮毛的怀里找到了。
全场哗然。杜远山望向杜明海,老泪纵横:“明海!”
李县长无奈道:“呈上来!”
马致远接过杜明海手里的提货单,大步上前呈给李县长。
李县长仔细看着提货单,和肖金水低声耳语一番后,无奈地摆摆手道:“放人!死罪可免,其余责任另行追究。”
杜明海急忙上前搀起了杜远山。昔日的种种不合,此时也烟消云散了。
人群里,唯有小七一脸绝望。
几日后,县政府在码头上贴了告示。
有好事者摇头晃脑地念着:“兹有竞标获本县茅渚埠码头经营权之杜远山,违规经营,私运军火,触犯法律,经县政府批准,暨阳县商会同意,决定终止其码头五十年经营权,所有合约均作废。竞标时间另行通知!”
杜明江闻声走来,将告示一把撕了下来。
看着桌上的告示,杜远山强作镇定,沉声道:“别慌,让我好好想想!如果重新竞标,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
王富贵立马回道:“这还用问,一定是马万年!”
杜远山思索了一下,斩钉截铁道:“不,是肖金水!”
王富贵听闻此事与肖金水有关,也丝毫不慌乱,只问道:“老爷,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杜远山沉吟道:“这件事马万年绝脱不了干系,他想致咱们于死地而不能,现在又处心积虑想要拿到码头经营权,想都别想。大管家,从今天起,你时刻注意县政府的告示,何时重新竞标码头,我和你一起去。就是花再大的价钱,我也绝不会让马万年得手!”
杜远山、王富贵和杜明江带着几个仆人匆匆而行。
杜远山一边走一边道:“你的消息是从哪得到的?”
王富贵道:“听说好几家商户已经赶去商会了,都是突然接到的通知!”
“这县政府到底是什么意思,竞标还搞得这么偷偷摸摸的!”杜明江百思不得其解。
杜远山回道:“这是故意要瞒着咱们,让杜家错失竞标的良机。幸亏咱们发现得及时!快走,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终究是晚了一步。刚刚跨进暨阳县商会,他们就听见那个娘娘腔在大声喊着:“马万年三十五万大洋!三次!成交!”
锤子重重落下。杜家一行人愣在门口。
马万年得意地瞥向杜远山,娘娘腔把一张契约送到马万年手上,道:“马老爷,您可收好了,这可是暨阳县茅渚埠大码头五十年的经营权!”
马万年把契约接过来揣进胸口,拍了拍,大笑道:“妥妥的!没人抢得走!”
杜远山疾步走过去,质问娘娘腔:“人没到齐为什么开始竞拍?”
娘娘腔阴阳怪气地道:“哎哟,杜老爷,真对不住,县长特别交代过,杜家因私运军火,违法经营,此次码头经营权竞拍被排除在外,所以我们就没再通知您!您看这事,可怪不得小的啊!”
杜远山道:“上次杜家竞拍码头经营权是五十万,这次为什么只要三十五万?”
娘娘腔摊手道:“上次是上次,再上次别说这码头,连暨阳县城都还没有呢。”
杜远山强作镇定,微笑着对会场上的竞标商户们礼貌地拱拱手。对跟在身后的杜明江道:“明江,我们走!”
杜远山在前怒气冲冲地走着。王富贵、杜明江和几个仆人匆匆跟着。大家都知道杜远山心情不好,连杜明江都不敢出声劝慰。只能无声地跟着杜远山快步走着。
快走到杜府时,杜远山身子一软,倒了下来,王富贵忙一把扶住,在杜明江与几个仆人的帮助下,王富贵背着昏过去的杜远山,杜明江从后护住,一行人从进了院子,边走边喊:“快来人!老爷昏过去了!”
正在院子里洒水的小七听见喊声,手中的盆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高高的货堆上,杜明海和李歪脖在一块大篷布下休息,李歪脖已经睡着,杜明海却在辗转反侧。那日,杜远山从刑场上下来,就让他回家。他留意到杜远山疲惫不堪的神态与花白的头发,心中不忍,却到底因为心中梗着那口气,不肯回家。见他态度坚决,杜远山也就随他去了。杜明海隐隐觉得,杜远山这个父亲或许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薄情。
这时,大朱哥和三个搬运工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蹲在杜明海所在的货堆下。杜明海不疑有他,正要打招呼,突然看到大朱哥放下一个口袋,里面露出许多大洋。只听大朱哥低声道:“这次马老爷高兴,每人十个大洋!”
杜明海不听则已,一听,思前想后,许多没想明白的事情顿时清晰无比。
大朱哥几人不知隔墙有耳,正兴高采烈地分着钱,杜明海突然从货堆上跃下,抱着胳膊斜着眼睛望着他们。
大朱哥从脚底下望起,待看清杜明海的脸,吓得一哆嗦,转身就想跑,被杜明海一把抓住脖领子,扔在地上。
杜明海痞笑道:“姓朱的,说吧!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杜家人知道啊?”
大朱哥浑身哆嗦,磕巴道:“没……没做过!我啥都没做过!我哪敢做亏心事啊。”
杜明海厉声道:“不说?那我让你儿子没爹!让你媳妇改嫁,你不是不知道我杜明海的厉害?!”
大朱哥吓得连连求饶道:“我说,我说,我都说!”
杜府里,杜远山双目紧闭,躺在床上。王富贵守在一边。自那日当街晕倒,杜远山的身体一直不见好。
小七端着药进来,恭声道:“老爷,该喝药了。这是大少爷给您配的药。”
王富贵道:“先放那儿吧。老爷这会儿在休息。”
小七将药碗放在桌上,行了礼,退了出去,王富贵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王富贵凑到床前,低声道:“老爷,杜府肯定是出了内奸!”
杜远山道:“你是说吴小七?”
王富贵毫不迟疑地道:“要我说,底单丢失那天这个吴小七偏偏出现在码头,给马万年通风报信的我怀疑也是她!杜府的所有人我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最可疑的就是这个吴小七!”
杜远山正要答话,杜明海突然闯了进来,嚷嚷道:“爹,这次码头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怪我!我那帮码头的弟兄里出了内奸!”说罢,杜明海一声呼哨,李歪脖和一帮兄弟押着大朱哥和三个搬运工四个进来。
杜明海一脚把大朱哥踹跪在地,道:“就是他们给马万年通风报信!”
大朱哥可怜兮兮地痛哭道:“杜老爷,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要是不干,马万年就要让他儿子抓我们去蹲大牢!”说完,冲着旁边连使眼色,那三个搬运工也假哭起来:“是啊,杜老爷,可怜可怜我们吧!”
杜明海听得心烦,怒道:“都他娘的别号丧了!现在怂了,早干什么去了!”
大朱哥四个忙止住哭声。
杜明海接着道:“刚才数钱的时候那股高兴劲呢,还被迫?我看你们几个就是天生的贱骨头,有奶就是娘的东西!”
杜远山招呼王富贵上前,帮自己把身子撑起来,制止道:“好了好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是打死他们几个也无济于事了!”
杜明海纳闷道:“难道要轻饶了他们?杜家那么大的损失,就被他们几个仨瓜俩枣的给卖了?”
杜远山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随他们去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杜明江从一个破旧小院中走出,匆匆锁门,一转身迎面撞到小七。
杜明江压着火气道:“走路怎么像只猫,吓了我一跳。”
小七纳闷道:“大少爷怎么在这儿。这是什么地方,我来了这么多天都没见这里开过门!”
杜明江看看左右无人,神秘地道:“这是我二叔以前住过的院子,二叔客死他乡以后,我爹很伤心,就锁了起来。我二叔是杜家的功臣,每逢我二叔的生日和忌日,我都会替我爹来这祭奠。”
小七半信半疑地道:“原来是这样!”
“这里禁止闲杂人等进入的,千万记住了!”杜明江看了小七一眼,匆匆离开。
小七久久站着望向院门。
入夜后,小七又来到院门前,只见大门紧闭,门上挂着蜘蛛网。这荒废多年的院子,在夜色中看来,平添了森森鬼气。
小七四望无人,悄悄用一把短刀拨开门,匆匆进门后将门掩上。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小七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便举着蜡烛开始在房间里四处查看起来——屋子里摆设齐全,正中的高桌上摆放着杜远川的灵位,小七轻轻打开柜子……阴风阵阵,烛光在风中摇摆。亏得小七跟着吴啸天走南闯北,见识多,胆子大,才没有被吓到。
突然,四处翻找的小七发现灵位下面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神农药典》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七把《神农药典》揣进怀里,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她把药典放好,从柜子最底层掏出一个小瓷瓶,然后揭开瓶盖抖了抖。一些粉末被抖落在杜远山的药碗里。小七用托盘端着那碗药,脚步匆匆地穿过院子。
杜远山房里,帐幔低垂。帐子里,杜远山似乎在沉睡。
小七端着药进来,警惕地向外看看,迅速插上门,然后轻手轻脚来到床前,透过帐子观察着帐子中的杜远山。
小七柔声唤:“老爷,该起来吃药了!”
杜远山睡意沉沉地回道:“先放在那儿吧!”
小七并没有离开,而是说:“药凉了不好,还是小七服侍老爷喝了吧!”
杜远山点头应允。
小七扶起杜远山,将药碗递过去。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小七一回头,却发现并无异样。待到小七转回头来,发现杜远山已经把药喝完了。
杜远山直愣愣地看着小七,正要张口,突然两手一松,药碗被打落在地。杜远山头一歪,倒在床上。房门外,王富贵大声地道:“两位太太,你们回来啦!”
小七一惊,赶忙起身,匆匆从后门溜走。临出门时,她不小心将桌子上燃着的烛台碰倒。火势迅速蔓延,房间里滚起浓烟。
二太太闻到烟味,一眼看到房里的火光,失声大叫:“不好啦!快来人啊!失火了!老爷,老爷!快救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