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思想不是在个别的方面,而是在许多领域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是个体系,是发展了的马克思主义。
——引自《邓小平文选》
一、毛泽东文艺思想形成的历史与文化背景
在50年前毛泽东同志发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的时候,是正当抗日战争民族危亡的艰苦年代。
任何一个时代的文艺的主要潮流,都是反映现实、表现它那个历史时期的社会斗争的。马克思主义者是历史唯物主义者,他们考虑问题更不能脱离现实。然而,一切贬低毛泽东文艺思想的人,所以要否定《讲话》提出和回答的文艺问题具有普遍的真理性与科学性,也是以此为借口,说它有一时一地的局限,那原因是因为《讲话》是革命战争时期的产物。我们并不否认《讲话》有这个特定历史时期的背景,有些问题也有一定历史背景的针对性,但是,就整体来说,毛泽东文艺思想,毛泽东同志的天才是在于,他回答了“五四”以来中国新文艺发展中种种未决的问题,完整地、系统地论述了中国无产阶级的马克思主义文艺观。
我以为,评估《讲话》的意义,决不能局限于毛泽东同志自己讲到的那几方面“实际存在的事实”,而是必须把它放在更大的政治历史背景、意识形态背景上进行观照,才能较深切地理解毛泽东文艺思想在马克思主义文艺观,以及中国革命文艺史中的地位和价值。
(一)毛泽东文艺思想,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的毛泽东思想的一个组成部分,因此,我们不能把它从毛泽东思想中孤立出来,只作为一个适应形势的文艺“讲话”进行评价。毛泽东同志对于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的探索,虽然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等早期著作中,就已显示了他的中国革命学说体系的端倪,但是,真正进行理论上的体系性的概括和总结,却是在长征到达陕北之后。如总结中国革命战争规律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1936年12月),批判理论上教条主义的哲学论著《实践论》(1937年7月)、《矛盾论》(1937年8月),总结中国革命经验教训并提出中国革命理论体系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1939年12月)、《新民主主义论》(1940年1月)等等。
这些著作都是毛泽东同志在各个历史时期的代表作,尽管这些著作大体都有现实的针对性,但是,它们又都是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回答了中国社会、中国现实、中国革命中的种种问题,形成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完整的、系统的革命学说体系,这是马克思主义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的创造性的发展,毛泽东思想,毛泽东文艺思想则是它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对马克思主义学说体系的新贡献。毛泽东同志1942年的《讲话》,到建国时期不过七年,而其影响不仅促进了当时已成名的革命文学家如丁玲、艾青、田间、周立波、柳青、欧阳山、草明、刘白羽等深入生活,与工农兵群众相结合,还培育了本来就生活在群众中的作家如赵树理等,以及年轻一代如贺敬之、李季、郭小川、阮章竞、杜鹏程、魏巍等的成长。一个人民文艺的崭新的文场,在中国文学史上已经记下了它的辉煌的一页。
(二)《讲话》,是“五四”以来革命新文艺发展的系统的理论概括和总结。所谓“五四”文学革命运动,虽然发轫于“五四”爱国运动之前,但是,新文艺的取得大发展——文学研究会、创造社等文学社团的雨后春笋般的广泛兴起,却是在“五四”政治运动促进了思想觉醒与文化斗争相结合之后。中国新文学的奠基人鲁迅和郭沫若,就都是在“五四”革命新思潮的影响下走上文坛的。而且很快在1923年至1926年间,共产党人邓中夏、恽代英、肖楚女、瞿秋白、李求实、沈泽民、蒋光赤等,都先后发表文章提出了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文学主张。肖楚女在《艺术与生活》[1]一文中明确提出:“艺术是生活的反映”,是“建筑在经济组织上的表层建筑物”,是“随着人类生活方式之变迁而变迁的东西”。蒋光赤(署名蒋侠僧)则从阶级观点论述了“无产阶级革命与文化”问题[2]。邓中夏的《贡献于新诗人之前》[3],对当时知识青年中正在兴起的“不问社会的个人主义”倾向提出批评,吁请诗人们“须多做表现民族伟大精神的作品”,“描写社会实际生活的作品”,以发挥其“改造社会”的作用。恽代英的关于《文学与革命》[4]的通讯,沈泽民的《文学与革命的文学》[5],都进一步提出了“要先有革命的感情”,“要从事革命的实际活动”,“才会有革命文学”,“诗人若不是一个革命家,他决不能凭空创造出革命的文学”等等。虽然这些有关文艺的观点和见解,还不能算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系统的阐释,但已经有了基本观点的论述,并促进了早期革命文学的诞生。在此期间,文学研究会、创造社、太阳社等新文学团体的主要作家,不仅在文艺思想上有了革命化的发展,而且有了投身于革命斗争的实践活动,特别是郭沫若和茅盾这两位两大文学社团的代表人物,从不同角度对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论说与号召,在文艺青年中更有着较大的影响。
尽管有些早期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的倡导者,“对于中国社会,未曾加以细密的分析”(鲁迅),既不了解中国社会性质,也不认识当时中国革命的任务,却空喊“革命”,故作激烈,表现了严重的“左”倾幼稚病,但它毕竟为促进左翼作家联盟的诞生准备了条件。同时,也应看到,“两种革命的深入:农村革命的深入和文化革命的深入”(毛泽东),也伴随着两支革命队伍的隔离,而文化队伍与主力军的隔离,就不能不带有先天的弱点。鲁迅较之同时代的战友们更敏锐地感受到这些缺陷和危害,几乎从革命文学的论争开始,他就深刻地指出,那些小集团主义和宗派情绪的政治与思想根源,是“左”倾思潮和主观主义。他在左翼作家联盟成立大会上的著名讲话中,进一步总结了革命文学运动的经验教训,特别是对脱离实际的“左”的思潮痛下针砭。他提出:“战线应该扩大”,“应当造出大群的新的战士”;他还深刻地指出:“我们战线不能统一,我们的目的不能一致,或者只为了小团体,或者还其实只为了个人,如果目的都在工农大众,那当然战线也就统一了。”[6]所以,“革命的文学艺术运动,在十年内战时期(即‘左翼’十年)虽有了很大的发展”,但由于主客观条件的限制,即鲁迅后来多次讲到的“左联开始的基础就不大好”、“病根未除”[7],革命文艺的根本方向问题,都还未能得到彻底的解决,而不得不留给毛泽东文艺思想给以系统的论述和总结了。
(三)我们说《讲话》,是毛泽东同志关于马克思主义文艺观的最系统的论述,是毛泽东文艺思想的代表作,但是,《讲话》不能囊括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全部内涵。从早一点来说,《新民主主义论》,这部划时代的光辉著作,不仅科学地总结了中国近百年来新旧民主主义革命的对象、动力、纲领和路线,也深刻地论述了共产主义思想体系在中国的传播,高度评价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五四”以来文化新军在各个领域(也包括文学艺术领域)所起的伟大革命作用。毛泽东同志对新民主主义文化三大特征的精辟概括: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就已蕴涵着革命文艺的指导思想,特别是关于“大众化”的内容,毛泽东同志明确指出:“这种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是大众的,因而即是民主的,它应为全民族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农劳苦民众服务,并逐渐成为他们的文化。”《讲话》所提出的文艺为工农兵、为最广大人民群众服务的文艺方向,正是这一文化指导思想更具体的延伸。同时,作为新文化,如何批判继承与借鉴中外文化遗产,毛泽东同志在《新民主主义论》中的论述,也显示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光辉。他指出:“中国的长期封建社会中,创造了灿烂的古代文化。清理古代文化的发展过程,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华,是发展民族新文化提高民族自信心的必要条件”;“中国应该大量吸收外国的进步文化,作为自己文化食粮的原料”,“但是一切外国的东西,如同我们对于食物一样,必须经过自己口腔的咀嚼和胃肠运动,送进唾液胃液肠液,把它分解为精华和糟粕两部分,然后排泄其糟粕,吸收其精华,才能对我们身体有益,决不能生吞活剥地毫无批判地吸收。”1942年,延安成立了京剧艺术研究和演出的团体——延安平剧院,毛泽东同志为该院的题词——“推陈出新”;延安平剧院根据毛泽东同志这一指导思想开始了改革“旧剧”的尝试,著名的《逼上梁山》和《三打祝家庄》面世了。它们是当时在延安的京剧艺术家“推陈出新”的新创作。建国后,在毛泽东同志的新的题词“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鼓舞下,不只京剧,全国各地方剧种,以至民族民间音乐、舞蹈艺术、曲艺说唱,都如久旱逢喜雨般,或生机盎然,或勃然振兴,走上了百花争艳、改革创新的道路,使中国古老的艺术文化重新焕发了青春。随后,他的《应当重视〈武训传〉的讨论》(1951年)、《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信》(1954年)、《同音乐工作者的谈话》(1956年)、《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1957年),又使批判继承和正确评价中外优秀文艺遗产,以及如何发展繁荣社会主义文化科学事业的思想,得到了进一步的丰富和发挥,更加系统、更加体系化了。这都是毛泽东思想对马克思主义文艺观的新贡献。
二、《讲话》的中心思想是文艺同人民的关系
尽管如此,我们称之为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创造性地、系统地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文艺观的,却还是不能不首推《讲话》。
否定毛泽东文艺思想的人,攻击《讲话》“把文艺等同于政治”,“不仅把文艺多功能简缩为单一的政治实用功能,并且为了独树一元功能论,反倒把文艺审美的功能掩盖了”;有些认为毛泽东文艺思想忽视文艺功能的人,他们口头上虽然承认《讲话》“对推动革命文艺发展所起的重大作用”,但却仍然认为,《讲话》“政策性多于理论性,很少深入总结文艺的内部规律,即使说到这方面的问题,也非常简单,未作进一步的论证和发挥。甚至阐述文艺的功能时,只讲作为阶级斗争工具的教育作用,根本没有提文艺的认识作用和审美作用”。正像他们把“体系”神秘化一样,他们把审美功能也搞得很神秘。毛泽东同志的《讲话》是否就如他们所说的“把文艺等同于政治”,或者“根本没有提文艺的认识作用和审美作用”呢?果真如此,它岂能指导一个时代文艺的发展!
列宁曾经指出:“在分析任何一个社会问题时,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绝对要求,就是要把问题提到一定的历史范围之内……”,[8]“马克思主义的全部精神,它的整个体系要求人们对每一个原理只是(A)历史地(B)只是同其他的原理联系起来(C)只是同具体的历史经验联系起来加以考察”。[9]毛泽东同志在《讲话》中所概括的那七个方面的事实,也就是当时革命根据地的文艺所面临的客观实际,它广泛涉及时代背景、国内外政治形势,其中自然也蕴涵着时代赋予革命文艺的特殊使命,即当时全国人民所面临的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救亡”战争。的确,毛泽东同志的《讲话》,对这现实的政治与文艺的使命都做了充分的分析与论述。
在《讲话》的“引言”部分,毛泽东同志明确说明了召开文艺座谈会的目的,是要“研究文艺工作和一般革命工作的关系,求得革命文艺的正确发展,求得革命文艺对其他革命工作的更好的协助,借以打倒我们民族的敌人,完成民族解放的任务”。在大会的最后,毛泽东同志做了这篇著作中的标题为“结论”部分的讲话,概括了五个方面的问题。他提出和谈到的这些问题,确实都是结合着当时的革命实际。在“结论”开始部分,他还特别指出:“我们讨论问题,应当从实际出发,不是从定义出发。如果我们按照教科书,找到什么是文学、什么是艺术的定义,然后按照它们来规定今天文艺运动的方针,来评判今天所发生的各种见解和争论,这种方法是不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