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应一家出版社之约,主编一本关于如何减压的书,让我谈谈个人体会。其实,在当今社会生活中,要说压力,恐怕每个人都有,从小学生到退休老人,谁能说完全轻松快活呢?至于事业如日东升的中青年所承受的多种和多方压力,那就更是不言而喻的。只是程度和形式上各有各的不同而已。过去经常有人说,把压力变成动力。我想也就是说说罢了,真正做到的没有几人。这压力就如同水,只能让它流淌,而不能千方百计地堵塞;这压力就如同风,只能让它吹刮,而不能想方设法地阻挡。因此,在议论如何减压话题时,我更倾向于心灵的疏导,使自己的心灵像只风筝似的,在生活的天空里自由飘荡。
从表面看,压力大都来自外界,其实更多时候还是来自内心,一个承受力比较强又会疏导的人,再大的压力在他面前都会缓解。这就如同自然界的气候,冬天寒冷、夏天炎热,春天有雨、秋天有风,不可能让气候适应我们,只能是我们来应对气候变化。所以才有了各种应变的设备和服饰。
以我自己的经历为例,可以说一生都有压力。先是政治上的压力,一压就是22年,而且是一生中最好年华,我自己戏称为“焦熘大虾中段”。够倒霉的吧?后来是妻子“文革”中被迫害,患精神分裂症生活难以完全自理,我一照顾就是30年直至她病故,而且这个时期还要工作和写作。够劳累的吧?可是,这样倒霉的事情,这样劳累的日子,不偏不移让我赶上了,我总不能不活下去吧。倒霉时没有出头的指望,劳累时没有别人来代替。唯一的解救方法,就是自己疼爱自己,自己安慰自己,尽量让自己过得快活些。这时我常常想起乡间马车夫,赶着辆破车雨天走夜路,一边唱着一边吆喝着往前行,反正既不能懊丧又不能停下,再艰难最后总有到达终点的时候。
在这两段倒霉经历中,给我精神压力最大的,就是被下放的那22年。打个不算很恰当的比喻,骡马累了还可以吼叫两声,我们这些不能“乱说乱动”的人,再累、再苦、再无奈也得忍着。强度劳动是硬性的无法摆脱,精神苦闷无时不在蚕食着生命,做为一个正是年轻志旺的人,面对如此巨大的压力怎么是好。我想唯一属于我的和我可以支配的,就是我的头脑和我对于往事的回忆。于是我就用回忆往事为自己减压。我有过欢乐的童年,我有过父母的疼爱,我有过幸福的初恋(尽管结局凄凉),我有过友人相聚的温馨,我有过安静的读书时光……总之,凡是认为可以安慰我的事情,都是我那时常常回忆的内容。有这些美好东西占据整个头脑,外在压力和精神也就放松了,身体劳累也会随之有所缓解。我那时经常这样提醒自己:再苦再累也有喘气的时候,沉溺于痛苦之中心就会更累,而心累却十有八九是自找来的。我绝不能让自己身累心也累。
政治身份恢复正常以后,对于家庭压力的缓解,我主要是找朋友聊天儿。跟朋友一起喝茶聊天儿,就如同泡在温泉里喊叫,身心都会觉得非常舒适,起码可以暂时忘记家累的烦恼,回到家中即使再陷入劳累,那也只是一个新的开始,总比日积月累地干下去,在承受上要少许多的压力。如果一时找不到朋友聊天儿,就独自一人喝着茶听音乐,同样会起到放松心灵的作用。说到独自喝茶,不妨搞点小繁琐,如喝功夫茶,如欣赏画作,来回倒弄茶具,依次掀翻画页,就会转移压力,在把玩之中放松心灵。除此之外我还有个习惯,感到过于劳累和厌烦的时候,就索性去逛大街、遛公园,看到那些快乐游逛玩耍的人,就会想,谁能说他们生活没有压力呢?人家都可以欢欢喜喜,我干吗要愁眉苦脸呢?这么一对比心胸就会豁然开朗。
我们必须明白一个道理,只要生活着就会有压力,小有小的压力,老有老的压力,富有富的压力,穷有穷的压力,官有官的压力,民有民的压力,谁也摆脱不了甩不掉。学会给自己减压是一生的事情。现在,社会形态宽容了,政治环境稳定了,科学技术发达了,减压的方式方法很多,例如器械健身、游泳、玩各种球类、旅游、参观展览、喝茶聊天儿,等等,都会有很好的减压效果。但是我仍然觉得,最好的方式方法,还是寻求心灵的沉静。在心灵的调试上,自己多下些功夫,比之借助外界帮助更有牢固的抗压力。
放飞心灵的风筝吧,以恬静的蓝天白云为伴,那压力不过是线绳一根,即使不可能彻底剪断,总会在悠悠荡荡中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