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华盛顿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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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言:月亮上的男人[1](1)

我个人与华盛顿的关系由来已久。我在弗吉尼亚州亚历山德里亚市长大,就读于圣玛丽小学,从此处沿着芒特弗农大道走出13公里远,就是这位伟人曾经生活和经营过的庄园。因为我的学校离芒特弗农庄园很近,老师们(她们都是修女)就经常带着我们去这个历史遗址朝圣,探寻这位美国最伟大的俗世圣徒留下的踪迹。回头看来,与今天相比,当年的游览并不能让人掌握太多的历史知识。比如,我完全不记得有谁曾经提起过奴隶制。倒是记得有人告诉我们,“华盛顿的木头假牙”是虚构的故事——这使我第一次明白,不能总是相信历史书中写的内容。我之所以记得十分清楚,是因为那次游览的高潮部分就是参观华盛顿的假牙,它被放在玻璃展柜里,看来就像一个由金属和骨头做成的、货真价实的大刑具。除此之外唯一还记得的,就是从庄园宅邸东边的阳台望出去是波托马克河(Potomac)壮观的景色。[2]

在20世纪50年代初我10岁上下时,每年都会和小伙伴们一起趴在一个油毡搭成的单层车库顶上,观看纪念这位伟人诞辰的游行队伍穿过华盛顿大街。我们非常喜欢这样的时刻,因为不用去上学,还可以观看各种学校乐队的演出,这些学校往往被恰如其分地命名为“乔治·华盛顿中学”“华盛顿和李中学”等。母亲还会给我1美元,当时那可是一笔巨款。这样,我就可以用印有华盛顿头像的钞票,在当地为纪念他而进行“美元日促销”的小店中买东西。所有这些都发生在河对岸那座以华盛顿命名的城市中。它是我父亲每天工作的地方,市景的主要特征就是与伟人有关的宏伟遗迹。

我想说明的是,伴随着我的成长历程,华盛顿似乎无所不在,他不可避免地出现在我生活的方方面面。然而,除了那些假牙和芒特弗农庄园的阳台以外,华盛顿依然是一个神秘莫测的抽象概念。他就像某种杰斐逊式的真理,确实存在,不言而喻。而所有自明之理的美妙之处就在于,没有人觉得有必要多加置喙。我们对他太熟悉不过,以至于不会有人觉得必须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要为此举行一年一度的游行。

对我而言,与托马斯·杰斐逊或亚伯拉罕·林肯相比,华盛顿的影响更加无处不在,但也更加遥不可及。如果你去潮汐湖(Tidal Basin)或国家广场[3](the Mall),就能在杰斐逊纪念堂或林肯纪念堂中读到那些富有魔力的句子(“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我们对任何人都不怀恶意,我们对任何人都抱好感……”)。但华盛顿的纪念碑上却没有只言片语,沿着扶梯拾级而上,我们只能在两边的墙上看到游客的信笔涂鸦。杰斐逊看起来就像耶稣一样降临人间,直接向我们宣道;而华盛顿却如同上帝本人,高高在上,俯视着我们。或者正如我下文要描述的那样,杰斐逊就好比出现在超级碗[4](Super Bowl)赛场上空的飞艇,向比赛双方发出加油鼓劲的信号;而华盛顿则游离在尘世之外,缄口不语,宛如来自遥远朦胧的月亮。

也许你会因此把我接下来的文字看作是登陆月球的一次尝试,预想这场阅读必定充满神奇与新鲜。然而,就我曾趴在华盛顿大街边某个车库顶上的时代而言,当时抵达月球的技术条件尚不具备。那时没有注释详尽、现代版本的华盛顿书信集,所以我们无法一一阅读他发出或收到的每一封信,也无法看到编者对所有主要人物、历史事件和争论所做的大量注释。现在,这些条件都具备了。实际上,20世纪30年代以后已经出现了非常有用的版本,任何希望追溯华盛顿的一生及其时代的人,都再也不会缺乏历史证据了。而《华盛顿文集》(Washington Papers)的现代版本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富矿,尘封在华盛顿家族阁楼中的片言只语都被收集在一起,进行了编目、整理。这项巨大工程收集的材料非常完整,只有独立战争最后三年和后一任总统任期内的材料还稍显不足。尽管上述年代特征复杂,编辑们将会耗尽他们的全部精力,花费的时间也将超出人们的想象,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可以公正地说,现在可供我们使用的历史遗留证据,数量之多已经超过了任何传记作家或历史学家曾经有过的期望。这位美国的开国元勋如今就坐在我们跟前:他备受攻击,暴露无遗,并且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们准备好倾听他的故事了吗?提出这个问题可不只是为了增添文采。以莎士比亚和弗洛伊德为代表的那种观点认为,所有的孩子在接近自己的父亲时,都会感到很难完全打开自己的内心。华盛顿以最要命的形式使我们面临所谓的“父权问题”:他出现在拉什莫尔山(Mount Rushmore),出现在国家广场,也出现在美元纸币和硬币上,却总是作为一个符号存在——遥不可及、冷冰冰且令人生畏。理查德·布鲁科舍(Richard Brookhiser)所做的概括十分精当:他在我们的钱包里,而不在我们的心中。至于我们的内心,各种变化不断地稍纵即逝。依赖与反抗、热爱与畏惧、亲密与疏远,这些念头在每个孩子的心灵深处翻腾起伏。每一位家长都可以证明,起初孩子们相信父母永远不会犯错;后来却认为父母做什么都是错的——用俄狄浦斯情结来解释的话,他们实际上是想杀死自己的父亲。从美国历史的大部分阶段来看,我们对所有的建国之父,尤其是华盛顿,都抱着这种被原始欲望所主宰的情感模式,激烈地摇摆在对其顶礼膜拜和作诛心之论之间。就华盛顿的例子而言,这一症状既体现在帕尔森·威姆斯[5]构造的那个从不撒谎、圣洁高尚的男孩身上,也体现在对这位美国史最已故、最白人的男性[6]所下的各种否定结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