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华盛顿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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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序言:月亮上的男人(2)

这一英雄——祸首的形象,实际上却是同一幅肖像画,当我们时不时地翻转它,正面或反面就交替呈现。它是一幅十足的卡通画,它要向我们诉说的,与其说是华盛顿,不如说是我们自己。目前学术界主流一改俄狄浦斯情结,转而认为美国是一个充斥着帝国主义、种族主义、精英主义和父权主义的国家,而在其缔造过程中,华盛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任何规则总会有一些重要的例外,但学院派正统观念还是将华盛顿看作一个充满禁忌的、不合适的研究课题。任何一位有抱负的博士生,要是宣称他对诸如华盛顿的总司令生涯或总统生涯感兴趣,就是在不经意间承认了自己在学术上的无能。(相对时髦的却是针对大陆军普通士兵或芒特弗农奴隶的研究。)而当我们不刻意忽略华盛顿的时候,却又基本上把他当作一个诱人的靶子。我们从自己所处时代的更高的政治标准和种族标准去看待他,把革命一代所有最刺目的失败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这种指责当然有失公允,但它的反面,即将华盛顿看作英雄——偶像的传统观点,也同样不够客观。这样,我们又回到旋转的卡通人物面前了。也许读者可以联想一下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那诱人的、一亮一灭的码头灯光——我们最钟爱的那个幻象正像它一样变幻不定。

如何才能避免这种非此即彼、言过其实的毛病?换句话说,一旦我们以现代版《华盛顿文集》为交通工具登陆月球以后,如何才能准确地描绘出地形,而不至于将途中怀有的不切实际的期望强加给它?当然,如果我们发现自己喜出望外,或恰恰相反地失望透顶,那就应该擦亮眼睛,再仔细审视一番。因为一方面,我们要着手进行的这项考察,其目的是研究一个人,而不是一座雕像,因此我们必须跨越一切荣耀和尊崇,直视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另一方面,我们必须设想自己在进行一项研究,而不是一次追捕,因此要远离当代诽谤者(他们是俄狄浦斯情结的代表人物)的诱惑,以免将华盛顿逼入意识形态的深渊。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7]为了向下一代宣扬反叛的观念,曾经声称美国的开国元勋们之所以令人敬畏,只是因为他们有幸在美国史上抢先占据了有利地位,这使他们能够面对面地见到上帝,而此后所有人则只能通过他们间接聆听圣言!相反,我们的目标则是与华盛顿面对面——或者,如果读者愿意——以成年人而不是儿童的身份去看待我们的国父。

我带着两个信念和一个疑问开始自己的探索。第一个信念是,我希望写出一本有关这一巨大历史主题的最小部头的著作。我的两位最杰出的前辈——道格拉斯·索撒尔·弗里曼(Douglas Southall Freeman)和詹姆斯·托马斯·弗莱克斯纳(James Thomas Flexner)——已经写出了篇幅惊人的多卷本传记。在我看来,这两项工程都有着纪念碑式的宏大规模,它们表明作者的意图在于以英雄传奇的方式刻画华盛顿,这令人不由得想起利顿·斯特雷奇[8]关于维多利亚时代人物传记的绝妙评论:卷帙浩瀚的传记作品已经变成了一排排的文字棺椁,无穷无尽、一眼望不到头。这么说对弗里曼和弗莱克斯纳都很不公平,尤其是对后者,因为他从来不觉得有必要磨平华盛顿个性中的棱角,或将他的传记变成一本百科全书。让我向上述两位作者致意,他们是华盛顿研究领域里令人尊敬的开拓者。在我看来,由于他们在这方面已经取得非凡的成就,我们才没有必要再去描绘一部史诗性的巨幅油画。因此,我仅仅着眼于抓住华盛顿的性格特征,试图画出一幅鲜活的肖像画。在这方面,对我启发最大的是马尔库斯·坎利夫(Marcus Cunliffe),他的《华盛顿:其人及其功绩》(Washington:Man and Monument)一书虽然是15年前写就的,却一直没有过时。我们应该单独向坎利夫表示特殊的敬意。

我的第二个信念与美国革命史研究有关,自从坎利夫完成他的大作以来,华盛顿时代的历史面貌在我们眼中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如今,我们对于共同创造了殖民地革命思想的知识因素,甚至情感因素等有了更加深切的认识;对于推动弗吉尼亚种植园阶级反叛的社会、经济动机等有了更强有力的解释;对于独立战争双方面临的战略性选择也有了更为复杂、更引人入胜的评价;而对于18世纪90年代爆发为政治派别冲突的、自相矛盾的“1776年精神”也有了更加辩证的认识。华盛顿的一生被激活,他的事业被整合,贯穿其中的历史线索和主题则共同构成了评价其成长和成就的新背景。最值得注意的是,关于奴隶制和美洲原住民命运的学术研究日益繁荣,由此将以前一直作为背景存在的主题移到了最显著的位置。它们再也不被人们当作边缘性问题看待了。走近华盛顿也意味着使这些问题,尤其是奴隶制问题,变成受人关注的焦点。

另外,在开始这场冒险之旅的时候,我还带着一个疑问。这个疑问是在我早年研究革命时代文献的基础上形成的。在我看来,与华盛顿相比,本杰明·富兰克林更聪明,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更有才华,托马斯·杰斐逊的学识更为精深,詹姆斯·麦迪逊在政治上更为精明,但这些杰出人物却一致肯定华盛顿是他们中最为杰出的。在伟人的纪念馆中,建国之父们经常被神化、被利用,而华盛顿却被公认为国父之父,即所有这些人的先驱者。这是为何?在以下的章节中,我试图寻找答案——它就隐藏在那个杰出竞争者辈出的年代里最具雄心、最坚定、最强有力的那位人物的性格当中。华盛顿是如何被造就的,在这一过程中他做了些什么,这正是我想要讲给人们听的故事。

约瑟夫·J·埃利斯 于佛蒙特州普利茅斯市

注释:

[1]月亮上的男人(Man in the Moon):此标题化用自1999年美国喜剧演员金·凯瑞(Jim Carrey)主演的电影,该片记录了美国喜剧鬼才安迪·考夫曼(Andy Kaufman)谜团一般的传奇人生。作者以此来概括华盛顿在美国人心目中远离尘世、谜团一般的形象。——译者注

[2]显然,我是20世纪50年代游览芒特弗农庄园,并记得当时见过华盛顿的假牙展出的游客之一。而实际情况却是,根据官方纪录,它们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向公众展出。芒特弗农庄园的工作人员们和我都无法解释这一矛盾之处。

[3]潮汐湖和国家广场:都位于华盛顿特区,分别是杰斐逊纪念堂和林肯纪念堂的所在地。——译者注

[4]超级碗:是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的年度冠军赛,上空通常有飞艇负责转播电视信号。——译者注

[5]帕尔森·威姆斯(Parson Weems,1759—1825):美国牧师和作家,以其颇受赞誉的有关乔治·华盛顿的传记性小说而著名,该书后来的版本包含了华盛顿砍倒樱桃树的故事。——译者注

[6]这里指的是历史与文学批评中“已故白人男性”(dead white man)的说法。该批评认为,在西方中心历史观中,最重要的位置都被已故白人男性占据着,对有色人种和女性缺少关注。——译者注

[7]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美国作家、哲学家和美国超越主义的中心人物。他的诗歌、演讲,尤其是《论自然》(Nature,1836年)等散文,被认为是美国思想史与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译者注

[8]利顿·斯特雷奇(Lytton Strachey,1880—1932年):英国历史学家和传记学家,以其文雅、诙谐、有判断力的传记作品闻名,如《卓越的维多利亚时期的人》(Eminent Victorians,1918)。他所提倡的传记写作的艺术,对维多利亚时代传记文学是一种改革,一时在英国成为风尚,在法国和德国也有影响。他反对英雄崇拜,反对冗长、烦琐、巨细皆录的学究式的传记。——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