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心里则想,怪不得陈川富那么喜欢讲笑话,有其父遂有其子呢!……这家人生活条件好,过着快乐生活,自然就不缺少笑声了!……
陈向明用纸巾擦着嘴说:“据说民间流传着一首《俺农民不明白》的顺口溜,说,俺不明白为什么,俺吃上荤,你们城里人却爱吃素了!俺吃上糖,你们城里人却尿糖了!俺用上纸擦腚,你们城里人却用纸擦嘴了!俺娶上老婆,你们城里人却爱做单身贵族了!俺能吃饱穿暖,你们城里人却减肥露肚脐了!俺有人想偷渡出国,你们城里人却又成海归派了!……”
大家听着又笑,但各人笑的感觉不同。
陈川富阻断父亲的笑话,说:“爸,别说了!这些不新鲜,网上报上都早就有了!”
黄雪梅却抓住陈向明说的最后一句做文章了,说:“这末一句谈到‘海归派’,做‘海归派’可是绝对好的事啊!文化低的人出国仅仅想打工挣点钱,知识分子可不一样,出国留学是大好事,学成归国更是大好事。国家要富强,要现代化,要跻身强国之林,就得靠年轻人出国多学些本领然后回来报效祖国。我们的国家和我们做父母的人,希望都在年轻人的身上啊!”说着,她望着吕丽娟,似是暗示要她说话。
丽娟吃着盘里的金钱鲍,点头呼应说:“是呀!过去闭关锁国,后来幸亏有了改革开放,这出国的事,有抱负的年轻人都是向往的。我们海珠,她学日文,学英文,学得都不坏,有机会我们是要让她出国去的。”
陈向明一家三口今天见到海珠以后,眼睛总是跟着海珠转,赞叹着,啊!海珠真好看!真大方,真文静……
海珠今天毫未修饰化妆,穿的一身素雅的黑色薄呢套装,露出雪白的衣领,胸前缀着流行的七彩圆形碎花,特别抢眼。她本来外边有一件灰色长兔绒大衣,这时脱去大衣,显得分外青春。她长发披肩,听着吕丽娟的话,显得漫不经心,却引得陈川富心动不已,也引得陈向明和黄雪梅欣赏到她的大气与脱俗。
陈向明说:“海珠小姐其实该马上到日本去镀一下金。你日文好!日本如今是世界第二经济强国,它的现代化和高科技发展简直惊人。它的经营管理和人文研究、资料存储也是大有可取。我前年、去年先后去过两次,真是开了眼界,颇有收获。到日本来去方便,在那里读书、游览、购物,样样精彩。中国需要许多了解日本、熟悉日本、会日语日文的专家。到日本去上两三年或三四年,拿个学位做海归派回来发展,那可太好了!”
黄雪梅见缝插针:“是呀!我们在那儿有关系,很靠得住的关系,海珠要去日本留学,很方便,一切事都不必烦心。我们办这点事是不费力的,完全可以包办。”
司马天雨沉默着,似在思索什么。康勒见爸爸这样,心里明白爸爸是个对日本很反感的人,就也沉默着。海珠听了这些话,下意识地朝坐在对面的陈川富看看。陈川富本来正在注视她,这时把眼光转移到桌中央那捧五色的鲜花上。他很希望听到海珠讲点什么。但海珠却什么也没有说,平静地端起了面前高脚玻璃杯里的饮料,又很礼貌地轻轻地似回答又似自语地说:“我现在还在读硕士,国是要出的,只是那是以后的事了!以后出国的机会总是有的。”
“出国宜早不宜迟呢!”陈川富在这种场合,本来总是沉默,但今天此刻,他感到不能不开口了,“我现在是工作了!但我确实想出国,到日本去拿个学历,经经风雨,开开眼界。如果出国,早去总比晚去好!”
吕丽娟在桌下用脚蹴了康勒一下,意思是要康勒说话助威,康勒言不由衷地说:“是啊!川富有这想法不错啊!”他不敢提海珠去日本的事,因为他知道,出国的事,司马天雨不会反对,但去日本,那就难说了。那次,海珠说过以后想到日本留学,爷爷就说过:“什么国家不好去,偏偏要去日本?!”因此,他只能这么含混着说了应酬一下。
陈向明是个精明人,能琢磨并看出些什么,这时说:“本来,出国留学,美国每每是首选之国,因为美国先进嘛!富庶嘛!大学教育办得好嘛!可是自从发生‘9·11’事件后,恐怖分子‘基地’组织如今时刻威胁着要在美国再搞些什么名堂,欧洲英国等也不安全,比较安全的还是亚洲有些国家,比如中国、日本。亚洲国家,落后的多,日本是先进的,要留学,日本现在应是首选之国了!”
黄雪梅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帮腔说:“是呀!是呀!我们在日本有个多年的好朋友,很实在的关系。孩子年轻,去到外国,在异国他乡总是难免不放心的。有人照顾比没人照顾好,所以,海珠出国,迟不如早。我认为,像海珠这种条件,到日本进个名牌大学,硕士学位到那里去读,肯定比在这里读好。”她沉吟着又说,“我们川富是决定去日本了!如果两个孩子一起去,互相有个照顾,那多好!川富日文不行,海珠日文好,去国外可以帮助他的!”
吕丽娟觉得无法再不表态了,看看脸上严肃沉默着在嚼东西的司马天雨,又看看帮不上大忙的康勒,再看看平静的海珠,心想,海珠当然是没法说话的!这话只有我来说了!就信马由缰地说:“雪梅,你和向明的情我领了!这事我们回去商量商量!”她说话时,故意笑容满面,为了化解有点僵硬的局面。
陈向明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想起了上次在吃火锅时司马天雨从古玩市场购买了一份日军施行毒气战的秘密文件让海珠翻译的事,他也听吕丽娟简略说起过司马天雨经历过1937年12月的“南京大屠杀”并且写了不少有关日军当年侵华暴行的书,顿时猜度司马天雨对海珠到日本留学可能思想上有阻力。这时,他意在言外地说:“现在有一派主张对日新思维的人,我是认为颇有见解的。日本这个国家,过去侵略中国,人所共知。但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中国现在有它的贷款,同它做生意,日本的经济也不能不依靠中国,中国也应当了解日本,双方有双助互补的关系,更应当做到双赢。学习日本的先进科技和本领,刻不容缓,不宜把关系弄得太僵。不了解这样一个邻居,是无法同它竞争的,既无法同它相处,也无法同它打交道的。正因这样,我是想把川富送到日本去留学的。我们两家关系好,我也建议海珠能去日本留学读个学位,将来为中国的强盛多出点力!”
司马天雨依然没有说话,似在思考什么。
陈向明和黄雪梅甚至吕丽娟不禁想,人到老了,真是会变得古怪了!但康勒和海珠不这样想,他们都理解司马天雨的沉默,海珠心中其实是想去日本留学的。如果现在有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呢?当然,她也在考虑,为什么陈向明夫妇和陈川富今天请客大谈去日本的事呢?为什么妈妈也同他们呼应呢?去日本留学固然是海珠之所愿,是好事,陈家有关系愿意帮助安排也便于成行,但他们的目的似乎是要她同川富建立对象关系呢!这就使她不能不犹豫了!她为什么要为这件出国的事把自己拴在陈家的腿上呢?她并不急着谈恋爱定关系,同学中前几天还有两个人给她写过求爱信,但她没有理睬,她对川富并没有恶感和坏印象,但也还谈不上有很好的感觉。这是什么时代了,还要由双方父母出面来搞什么带有得失成分的婚姻交易吗?显然这使她心中有些反感。
这顿丰盛的午餐其实没有吃好,大家吃得都不多,剩下的残菜剩食品很多。
宴席散后,陈川富找个机会靠近海珠,轻声说:“我给你打过手机,拨了过去,蜂音悠然鸣响,但你总是不接电话,为什么?”
海珠坦然:“我实在太忙了!”
后来,大家寒暄告别,海珠回去后,决定找时间同妈妈好好谈一谈,袒露自己的内心……
她要告诉妈妈,她愿意出国去日本留学,也可以接受陈家牵线搭桥做出帮助,但她不愿意与陈川富确定什么婚姻关系,再说,陈川富比她小三个月哩!她可从没想找个小爱人!当然,结伴同行,一同去日本,在异国他乡,互相有个照应是可以的。但她只愿要家里筹措费用,没有钱或钱不够可以不出国,她不愿接受人家金钱上的“帮助”。家里给她的钱不必太多,她到日本可以一边求学一边打工,她不怕艰苦,相信能够像许多赴日的留学生一样自立自强的,如果不符合这些条件,她宁可现在不出国,以后再谈……
陈向明、黄雪梅夫妇请客谈海珠、川富去日本留学后的第三天,海珠已经同妈妈吕丽娟和爸爸表明了心迹和态度。在吕丽娟的心目中,女儿的话合情合理,她和康勒本来早就积蓄着钱,想让女儿出国的。“9·11”以后,“去美国留学已非首选之地”这话她是同意的,去日本既有陈向明、黄雪梅的关系,办手续、联系学校等,人家都可很方便地一手包办,何不乐观其成?剩下的问题,在丽娟的思想里,就是司马天雨老爷子的默不作声了!这默不作声,是不赞成、反对吗?老爷子脾气倔,念念不忘昔日的血海深仇,又痛恨日本的右翼分子至今否定南京大屠杀,老是做否认侵略历史、参拜供有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这种伤害中国人民感情的事,丽娟感到自己和康勒是没法同老人对话说服老人的。于是,她决定搬出自己的父亲吕平来做做工作。
这天傍晚,丽娟从报社下班回家吃晚饭时,在餐桌上对司马天雨说:“今天中午我去看了老爸(她习惯于喊吕平‘老爸’,喊司马天雨‘爸爸’),他心情不好,当年脑部的旧伤又犯了,胃病也犯了,说很想同您聊聊,解解闷。”
司马天雨同吕平平时谈得很合拍,感到这位老干部颇有学识和见地。司马天雨写的书,每出版一本总要送一本给吕平。听丽娟一说,司马天雨不禁问:“他心情不好,是不是同那位邵夫人有关?”
“可不是嘛!”丽娟埋怨地说,“老爸关心国家大事,同邵娜兴趣、爱好都不同,两人没有共同语言,他老是生闷气,胃病也好,脑伤也好,都是这么又犯的!”
“也快过春节了,我明天就去看他,顺便拜个早年吧!”司马天雨爽快地说,“我也想他。他比我年长,是老大哥了!我去,方便的!”
“这样,我明天一早开车送您去我再去上班!”丽娟说。
“不要影响你上班!我坐出租车就去了!既方便,也自由。”司马天雨说。他心里想,手边有两罐安徽友人送的名茶“敬亭绿雪”,吕平爱喝清茶,明天带去送他正好。
他次日起了个早,提着茶叶盒就出去打的看望吕平,但一路塞车,到时已经上午九点了。
进门后,见到了张慧妹。这女孩如今受邵娜的感染,越来越讲究打扮了,烫了头发,变得快成大人了!
慧妹热情地叫了一声:“司马爷爷!”
司马天雨笑了笑:“慧妹,我送你的我写的两本书,你看完了吧?”
张慧妹笑笑,笑得倒是很甜,但说:“呵唷,这种书看了好吓人的!又是鬼子兵杀人,又是……”言下之意,她没多看。
司马天雨说:“年轻人应当知道历史,你有空还是应该看一看。”
张慧妹答应着:“是呀是呀!不过……现在邵奶奶又养了只狗,天天要给它洗澡、喂饭、打扫粪便。爷爷又天天晚上让我看报练字,我还要洗衣、烧饭、炒菜、打扫卫生、学电脑、学英文……”
司马天雨闭上了嘴。
慧妹热情地将司马天雨带进客厅,说:“爷爷早盼着您来了!我马上给您泡茶。”
吕平似乎脸上又多了点黑色的老人斑,他个儿高大,方脸膛上两只大眼很有威势,白发白眉,刀刻似的皱纹一笑就舒展开来,但今天卧在客厅里的一张躺椅上显得疲惫而且衰弱。空调的暖气有点热,见到司马天雨,他痛苦地站起来握手,说:“司马,我接到‘情报’,知道你要来看我,我想着你,你就来了!真好!请坐!”他让司马天雨在身边沙发上坐了下来,说,“早几天,我就准备了一样礼物等你来后给你作为年礼,你看——”他用手指着墙上悬挂着的他自己新写了裱好的一幅隶书,是《孙子兵法》中“形篇”里的一段:
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
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司马天雨嘴里说着“感谢,感谢”,抬头看着这幅字,吕平的汉隶苍劲有力,他知道吕平熟悉《孙子兵法》,他选这么一段,总有他自己的解悟吧?要不,为什么专门录这么一段裱挂着作为礼物送我呢。他欣赏地赞了吕平的字和这段文字,关切地说:“老兄的脑伤和胃病今天好一点了吗?”
“都是老毛病了,但我还像这只钟一样——”吕平指指客厅里的那只在嘀嗒嘀嗒走着的立地站钟说,“年岁虽老,仍在走动,不甘心停下啊!”又说,“你一来,见到你,我的疼痛就减轻了!你来,比我吃药还灵啊!”吕平幽默地说,“你最近还在忙写作,是吗?好呀!”见司马天雨点头,吕平又说,“听丽娟说,你在打算写本有关钓鱼岛的书?”
司马天雨点头:“是啊!还在收集资料并研究着呢!”
吕平鼓励地说:“很好!我们这些老家伙老啦!没有大用了!但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尽点心尽点意总比那种吃喝玩乐的人活得有意思,在这方面,你的贡献比我大,我很佩服你的!而且,你的爱国情操,令人钦敬。你的书都是同中国受日本侵略有关的,不断向中国人提醒这一点,是不可缺少的。你做得好,做得有意义啊!”
张慧妹送来了一杯清茶。
吕平继续说:“我们从不发动中国人去永远仇视日本,但要中国人记得历史才好,并要日本人正视历史,不要再伤害中国人!把中国与日本的关系放在长远的角度来考虑来发展,对双方,对两国,对两国人民都有利。要做到这,使中国富强是必要的条件,不然就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