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问路边从一家时装店里出来的一个购买了一大包东西的年轻日本妇女什么地方有好的吃午饭的去处,那妇女热心地指点,说在太子酒店横过一条十字大马路,有一家位于六楼的六歌仙日本烤肉店,可以吃到套餐,也可以吃到顶级的霜降牛肉和松坂牛肉。
海珠和川富果然找到了“六歌仙”饭店,套餐包括烤龙虾、蟹粥等,川富也点了牛肉,尝尝味道也不过如此,价钱很贵。海珠先将钱付了,川富却死活不应,说:“你这样,要伤害我的自尊心的!”他态度坚决,说得真诚,海珠只得依他。
吃完午饭,川富摇头说:“要讲吃,比起S市差远了!”海珠也觉得是这样,但没说什么,到东京来是求学的,吃的上面不习惯,她能克服。
川富付了账,陪海珠出来,忽然用手要挽着海珠走。海珠拒绝了,说:“别!我不喜欢这样!”
川富叹了口气,皱了皱眉,说:“海珠,有首流行歌曲唱的是:‘哪怕你是一口干涸的深井,我挖呀挖呀挖,也能挖出最甘美的泉水……’听丽娟阿姨说你的歌唱得极好!这支歌你会唱吗?”
海珠朝他看看,警惕地说:“不会!”
川富感到没趣,先是闭上了嘴,一会儿又说:“唉!你真让我神魂颠倒!”
海珠听了,不再理他。
归途中,经过百货公司,海珠说想去买点东西,川富陪她进去后,她买了一把亮闪闪的锋利的水果刀放进手提包里。
川富好奇地问:“买这干什么?”
“要用的时候可以用!”海珠脸上平静地说。
四、谷川教授
日本属于海洋性气候,四季分明,温和而湿润。每年十二个月中,三月中平均温度0~8度;3月中至6月中平均温度8~16度。现在是4月间了!气候比来时暖和些了!海珠在4月间顺利地进了春稻田大学。这使她深感欣慰。
春稻田大学据说愿意招募的是大批精英和贵族之外的平民才子。这所古老而著名的大学在日本东京新宿区户家町,校本部并没有富丽堂皇的正门,有一个并不华丽辉煌的大礼堂。整个校园里显得朴素、古老,绿化很好,在这四月天,树木已经萌生绿意,不少男女学生在校园里匆匆地走,忙碌但是安静。春稻田大学有九个学部和十一个学科门类的硕士、博士生点。这十一个学科门类是:政治学研究、经济学研究、法学研究、教育学研究、文学研究、人间科学研究、社会科学研究、国际情报通信研究、理工学研究和亚洲太平洋研究,海珠选定读亚洲太平洋研究的硕士生。这也许同她常与爷爷司马天雨接触有关,也同爸爸司马康勒做编辑和妈妈吕丽娟做记者有关。亚洲及太平洋上的问题总是使她既关心而又有兴趣的。
导师谷川恒彦教授,五十出头的年纪,戴副眼镜,没什么笑容,是个瘦削的高个儿,穿着裁剪得体的深色西装,经常打一条配着白衬衫的黑领带,表情有点古怪和严肃,实际却好像挺会关心学生的。
谷川教授话不多,但该讲话时也不少。他对收了海珠这样一个成绩优异、仪表美丽的中国女研究生很满意。
头一次见面,是田中陪着去的,弄不清田中同他是什么关系,他们好像是挺熟的,谷川教授对田中夸奖海珠说:“我很高兴!她有这么好的日文和英文基础!我也发现她知识面广,对亚洲和太平洋的历史和近现代及当代的研究有很好的根底。她逻辑思维强,活跃而不死板,是我这几年招收的博士生和硕士生中的佼佼者……”导师肯在第一次见面就敞开来这么公开地夸赞她,使她感到一种温暖。
后来,田中给导师和海珠拍了合影,又让海珠在校园中拍了照片。海珠和田中离开谷川教授回来时,田中就说:“海珠小姐,您很了不起。教授这么赞扬您是难得的。今天是初次见面,下次来,您可以带点礼物送教授,我们日本相当热衷于送礼。礼物的轻重不在于价值,而在于意义。一年中,‘中元’(中秋节)、‘暑中见舞’(6、7月)、‘岁暮’(12月)、‘正月’都是送礼的大节。教授爱喝上等的苏格兰威士忌酒……”
海珠当然依照田中教的做,果然,导师谷川教授很高兴,他当然不是为了一瓶威士忌高兴,是被这个成绩优越仪表举止美好的中国学生表现出的礼貌与尊师的情谊所打动。他竟谈起了一些使海珠久久思考的话来。
谷川教授说:“日中两国一衣带水,但两国关系如同复杂的水波一样,变幻莫测,时好时坏,还常有表面上看不到的暗流。眼下日中关系的特点是经济关系膨胀而政治关系滞后,很叫人不安啊!”
海珠说:“我来日本选学亚洲太平洋研究向导师求教,也是希望从理论上和感情上能有长进,能找出思路来。”
谷川教授用眼镜片下两只目光热情而又冷漠、坚毅却又尖锐的眼睛瞅着海珠,说:“只看到侵略战争时代的日本而不愿正视如今的民主日本,这恐怕是中国人反日观形成的主要因素,这是不可取的!”他的表情似是在征求海珠的看法。
海珠忽然想到了爷爷司马天雨,但能说爷爷不对吗?日本的右翼政客及学者甚至包括大臣、首相,至今还不承认历史上那本侵略账,那能行吗?……但她初同导师接触,无论从礼貌或是求学来说,都不允许她慷慨激昂地坦率反驳。这种时候,她觉得不做任何表达是不对的,生硬地表达也是不对的。
她语气平缓,真诚地说:“中国人并没有普遍形成反日观。只是中国过去受日本侵略,现在也不愿日本有些人否认历史,总是做严重伤害中国人民感情的事,中国人过去区分开日本****者和日本人民,现在仍区分开日本右翼和日本人民,中国是主张中日友好以史为鉴面向未来的,但日本有些人的对华成见是理解当今中国的障碍。我读过有些日本学者的文章和书籍,觉得日本右翼的反华意识令人担忧……”
她怕谷川教授冒火,放低了语调,却发现谷川教授专心听着,脸色有点古怪却并未烦躁,只是打断了她的话,说:“可以!你谈得很坦率,反正,我有一个基本的观念,也是我的信仰,我希望日中两国永不再战,共存共荣,当然,这个问题很大,牵涉的方方面面很多,好的是你选了我这个导师,我们在研究亚洲与太平洋问题时,可以多角度、深层次、从历史到文化、从往昔到现在,研究、探讨、交流……我想,会很好研究也能研究得很好的。”
那天,也谈了些闲话,谷川教授谈话中说到中国,常说“凄い”(音:“施哥以”),这个词在日语中有三个含义,“了不起”“厉害”和“可怕”,海珠听说日本人有的说话比较含蓄,所以有“暧昧的日本人”的说法,谷川教授是赞叹中国呢?还是对中国的发展感到无奈抑或是认为对日本有威胁呢?弄不清。
教授不是爱笑的人,但送别时,谷川脸上的笑容却使海珠感到激动和兴奋。领了教材和参考书、参考资料,导师谷川教授陪海珠到研究室去,里边有些伏案看书、工作的人,冷冷看看她,但没有什么表情和动作,多数均在低头干自己的事。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味道。
一个职员递给海珠类似学生证的一张卡及一张科目表,说:“这是本学期的课程,一周你必须选五门以上的课程。选定了就请告诉我选择的结果。”他又用手指着课堂的方向,说,“上午九点就上课,上课是在那边大课堂上!”
同导师谷川告别回来时,海珠在静谧而有文化底蕴、栽满树木和草皮、常有师生来往的校园里听着鸟儿鸣叫,呼吸着有春天气息的空气,迈着步子走回来时,觉得心潮澎湃,她很想放声唱歌。中学时代,她歌是唱得极好的,上大学就唱得少了,但好的流行歌曲和一些过去的经典名曲,她也总还是喜欢,她在心里默默哼着一只过去妈妈教她唱过的英文歌,沐着阳光行走。
回到住处,正是中午,但川富不在。
川富已经用上他的新轿车了!他本来坚持要用轿车送海珠。但东京的交通网四通八达,JR线、地铁、电车、巴士都可乘坐。海珠日语又好,说:“我爱自由!让我自由自在吧!如果需要,我会坐你的车的!”川富只好同意,他自己也开始去语言学院上课了。
东京人太多太多,满眼都是车、车、车,满眼都是花花绿绿的店招,满街都是急急匆匆行走的人。置身街上人流中,像是在浏览一幅流动的画片。这使川富兴奋,他总是爱在外边逛街、游玩,甚至有时晚上也回来得相当迟。
一晚,他邀海珠晚上出去一同逛街,又拿出日本和服来自己换上,要求海珠也换上,说:“我俩做一回日本人吧!一同去拍张合影!”
海珠摇头,笑着说:“我不!”又说,“我早对你说过,我不喜欢穿日本和服,更不喜欢穿了和服去拍照!你自己去拍一张和服照寄回家里去吧!”
川富摇头:“你真叫人扫兴!”却无法勉强。
海珠觉得同川富关系不保持得太亲密也好。因为她常感到川富用眼瞅着她时有一种明显的雄性的“野心”。川富有时晚上回来,到海珠房里坐下就不肯走。言语之间,也露出一些挑逗性的话。
他说过:“唉,海珠!你真美!美女本来都是最美的艺术品,是上帝制造的,你又是这类艺术品里最最顶尖的作品!”
甚至,有一晚,他拿出一个红丝绒的钻戒盒,内中是一枚黄豆大闪亮晶莹有奇光异彩的钻戒,硬要海珠收下。海珠坚决不收,他竟说了一个笑话:
“妈妈问她那美丽的女儿为什么还不肯结婚?女儿说因为追求她的男孩不能使她样样满意,她要再等下去,挑下去。妈妈说:‘你不怕当老处女吗?女人年岁越大越掉价的!’女儿说:‘哼!大海里多的是鱼吧!’妈妈笑了笑,说:‘可是女儿啊!你明白吗?钓饵在水里时间泡久了,就没味了!’”
海珠明显地听得出川富的用意,假装不懂,驱赶着他说:“我没笑!你这个笑话不精彩。带走你的钓饵。快回你的房里去吧!我要看书了!”她将钻戒盒塞还川富手中。
川富像只泄气皮球似的乖乖走了。从这晚开始,他在外边逛荡游玩,甚至喝酒以致迟归的日子多起来了!
川富对海珠是不错的,那是田中将信用卡和大黄纸袋装的日币交给川富的第二天,海珠发现川富将信用卡和一大包日币——那么多一千、二千、五千、一万元的纸币,悄悄默不作声地塞在海珠的床头柜上,附了纸条,写的是:
海珠:有缘同来东京,用钱请不分你我。钱多的是,我们一同花用。我一向视金钱为粪土(老爸曾说我是个“化粪池”),鄙视守财奴。这些钱你先尽量花用,田中还会给我送钱来的。你如不用,就见外了,我会难过!
川富
海珠是个不喜欢沾人家光的人,她来日本前,就首先决定不用陈家的钱,她也不喜欢胡乱花钱,到东京后,为了节约,手机费贵,她连手机也不用了。她夜间打长途电话给家里或有时发E-mail,甚至写信,写信的好处是可以充分表达,家中收到信后可以传阅。爷爷和外公吕平都说爱看海珠写的信。看到了川富的纸条和钱,海珠脸都红了,她将钱原封退还,放在川富床边,写的纸条是:
川富:谢谢好意。但我不缺钱。绝非见外。主要是我没有乱花钱和用别人钱的习惯,请理解我。
海珠
这次,川富生气了,晚上,海珠准备了晚饭,他竟不吃,独自外出吃饭了,而且,喝了酒满脸红红的,夜深才回来。回头就蒙头睡了,也不理睬海珠,海珠倒了杯水给他,他也不喝,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恢复正常。
海珠找机会劝川富别在外边喝酒,晚上该早点回来,劝他该多多学学日文日语。
川富玩世不恭地笑笑,说:“既然到了日本,我就该了解了解日本东京的生活,我泡在生活里总比飘在生活上与日本格格不入好吧?……”
海珠心里有些梗梗的,感到别扭,这种时候,思家的情绪又浓烈涌上心头,爷爷那慈爱苍老的面容,爸爸那和善朴实的态度,妈妈那能干而爽朗的表情,外公那军人风格的姿态都在眼前闪动,甚至想起鹦鹉“一点红”的“珠珠!珠珠!……”的叫声也使她心跳,家啊!甜蜜的家!
她忽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受。她现在有时同家里通电话常常可以听到爷爷和爸爸妈妈及外公吕平的声音,本来每天都想同家里通电话,为了节约,只好忍住不打,拨国际长途回国内,先拨001+86,然后再拨区号和家中电话号码,但每每拨了001+86,她就忍住不拨了,有时就改发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