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想，倘若八年前我不是哭天喊地抱着我师父大腿，非要跟他走的话，我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又会以怎样的状态生活。
是已经不再讨饭，被随便一家穷人领走，供我吃供我穿而后成了他们家的童养媳，还是继续讨饭，然后终于在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里饥寒交迫地死去，又或者，我惊觉讨饭不是长久之计，转而奋发转战其他行业，和小伙伴们勇于吃苦进而创业，现在俨然成了商铺大户，而后人老珠黄，膝下无子抑郁而终。好像哪一种结果，都没有跟在我师父身边过得逍遥自在。
我始终没有问过师父为什么会收留我，这个问题就像是我问师父为什么会进京一样，他会告诉我，他是可怜我这种并没有营养的答案，可天地良心，我师父那么风度翩翩、桀骜不驯、两袖清风的，怎么会想要带上一个小拖油瓶，就算他可怜我是个孤儿，街上孤儿那么多，比我聪明，比我好看，甚至讨饭功力一级棒的小伙伴们大有人在，我师父又凭什么选择了没羞没臊、抱他大腿的我？
当然，我不得不承认，自从我师父多了一个我，他的日常生活，的确是丰富精彩多了。
我师父出去寻欢作乐，我就安安分分地在家学功夫做饭；他被姑娘甩了之后，我又变成情感天使来安慰他；没钱花了，我就变成师父的托儿跟着他骗人。夏天我帮师父扇风捉蚊虫，冬天我帮他劈柴做暖炉，逛街的时候遇到流浪狗不怀好意色眯眯地冲着师父叫，我就又变成了师父的打狗棒。
这样想来，好像我同师父，天生就应该生活在一起的，是命中注定，更是天意使然。
思及此，我立刻跟上师父的步伐，正欲向他表示我的忠心和坚定的不离不弃的想法，我师父忽地停下脚步，而后转头，眸子亮亮地问我。
“小菜！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进京时看到有一家翠香阁来着？我忘记它在哪条街上了。”
我好像知道我师父忧伤的真正原因了。
应该是回忆起了过去同玉芊芊的愉快时光，如今再次碰到故人，睹人思情，而后自知缺爱，之后出来找姑娘。至于为什么带着我，猪都知道是用来打掩护的。
可现在的问题是，不仅仅是我师父没有吃中饭，我也没有吃，他能把姑娘当饭吃，我不能。
我冲我师父摊手：“不能吃了饭再去找姑娘吗？”
我师父又委屈了，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可以去翠香阁吃饭的。”
“……师父，我没有钱。”
“我自己带钱了。”
看在我师父今天好像心情不太阳光的分上，我就忍了，不就是一顿饭不吃嘛，想想也饿不死。可是环视了街上一圈，也没有找到上次那一家姑娘们站在街上拉客的翠香阁在哪儿，我忍不住跟我师父提议。
“师父要不我们买几个包子，一边吃一边找？”
我师父终于良心发现，偏过头问我：“小菜，你是不是又饿了？”
什么叫“又”？我中午没吃饭！
无语凝咽，我只能点头：“是的，师父，我！也！饿！了！”
“我看你刚刚吃了那么多小点心！”
我师父不是人，从他嘴里我几乎听不到人话。
抬头看到对面有家面馆，我也不管师父了，负气地往里面钻，想着我师父如果不管我的话，我就吃霸王餐，左右不过挨一顿骂，被打应该不至于，毕竟我的功夫还是杠杠的。自顾自地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瞟了一眼窗外，我师父还站在街边徘徊，眉宇间表情很凝重，大概是在为找不到翠香阁而生闷气。
哼，不得不承认，刚刚在莫王府都是我的幻觉，就说我师父这么没心没肺的人怎么会无端生出那般让人惧怕的淡淡的难过的表情。
不管他，我举手：“伙计，来一碗牛肉面！”
小二哥颠颠地跑过来，问我：“客官，您要大碗的还是小碗的？”
自从来到京城，我觉得我已经瘦了很多了，而且我天生脸就比较小，不应该是那种一看就是吃猫食的姑娘吗？
我于是冲小二哥瞪眼：“干吗？我看起来像吃很多的那种人吗？”
“不是不是，”小二哥忙摆手，“客官您可误会了，我们这最近搞活动，买一大碗送一小碗，好处多多，优惠多多。”
“真的？”我立刻来了精神，“那如果我不买那一大碗，你们是不是就免费送一小碗啊？”
“这……客官您说笑了。”
小二哥还挺聪明，没有被我绕晕，我也不好意思现在就跟人家说我没钱，忙大手一挥：“那来一大碗！”
刚说完，又从门口进来两个男人，都留着胡子，提着刀，进门时瞥了我一眼，坐在靠右的桌旁，大大咧咧地将刀往桌上一放，看得可瘆人了，口气也大，吓得小二哥都战战兢兢地折过来。
“二位客官要吃点啥？”
“弄点好吃的下酒菜，再来一壶酒。”
说话的男人递出一锭银子，我看得眼睛都直了，心想，这些人长得像是吃霸王餐的模样，出手居然能这么大方，那等会儿如果我不给钱的话，这两位估计会打抱不平吧。长得这么凶狠，我应该打不过吧。
小二哥喜出望外：“好好好，您稍等，马上就来。”
回过神，又望了一眼窗外，居然看到我师父冲我使眼色，只见他抿着嘴朝我摆手又皱眉眨眼，模样别提有多难看。
我无语，街边那么多人看他我也是觉得丢脸，忍不住站起来扒着窗户朝我师父喊：“师父，你自己去吧，别等我了，我要在这里吃面！”
“客官，面来喽！”
小二哥把面端来，我又端着面朝我师父举了举，冲他得意地挑了挑眉，而后欢欢喜喜地吃了起来，吃了两口觉得气氛不对，转头看了看，见同我隔着一张桌子的那两个胡子男人正盯着我看，看到我在望他也不慌，拿着水杯朝我举了举，另一个男人还站起来朝我这边走来，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已经看不到我师父了，回身再看，两个胡子男人已经齐齐地坐在我对面了。
没道理啊，他们并不知道我没钱付账啊。
“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熟，我们是不是……”
“没有没有没有，”我忙摆手，“我就脸长得比较大众……”
未等说完，我眼睛突然亮了，继而朝身后挥手：“师父！我在这儿呢！”
“我都说了这儿的牛肉面不好吃你还来，你看这的面里哪有几片牛肉，”我师父一边说一边快步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都跟你说了，我们吃饭要去有档次的地方吃，你就是不听，这下相信了吧，你看……”
我师父拉着我的手走得过快，我有点跟不上他的脚步，踉跄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先前坐在我对面的两个男人依然在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师父攥着我的手有些收紧，从面馆出来后还在一刻不停地往前走，我转头的时候他就低声凶我。
“不要回头！”
“可是师父，到底为什么呀？”
我这样问他，他反而又不说了，只是拉着我走得飞快，周遭的人频频转身看我们。我开始担心我师父卷入了什么巨大的江湖恩怨中，仇家大抵觉得打不过我师父，就将目标对准了身为他徒儿的我。
我这一生的命运可真是悲惨啊，我大概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这样想来，我不禁有些埋怨师父，事情都这样了，他居然还对我避而不提。
“小菜！快看！”
我师父指着前方五十米处的金字招牌龇着两排大白牙朝我笑，得意地说：“我就说一定有比翠香阁更好的地方，你看这胭脂楼，多大气，多符合为师我的气质！”
“师父！”我甩开我师父的手朝他吼，“刚刚有人要杀我！”
我师父突然就乐了，说：“江小菜，你想什么呢？你说的是刚刚那两个吗？”
“啊，当然了，不然呢？”
“为师难道以前没跟你说过，江湖上有名的喜欢小偷小摸的顾氏兄弟吗？”
“顾文和顾武？难道是他俩？那他们杀我干吗？”
我师父不理我，欢欢喜喜地朝着胭脂楼走去了，走了几步可能觉得我有些可怜，就回头朝我笑，笑得特别卑鄙小人。
“江小菜，为师就说你缺心眼吧，顾文、顾武再修炼个几年那点花拳绣腿也杀不了你，无非是看你一个人，想吓唬吓唬你，弄点钱花花，他俩虽然没多少功夫，可是很难缠，为师不过是渡你出苦海。”
“可是……”
“小菜快来看，这胭脂楼可真气派，为师今天就带你参观一下。”
我师父说着自己就率先走了，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我盯着远处胭脂楼那块巨大的金字招牌，有点想哭。
猪才相信我师父的话呢，人家顾氏兄弟明明进面馆的时候那么大方，猪才信他们是想抢我的钱呢，我都有性命危险了，我师父居然还不忘逛窑子！更让人生气的是，他居然邀请我这个黄花大闺女去逛窑子！更何况，那地方人家让我这么漂亮的姑娘进去吗！
眼看着我师父就要走到胭脂楼门口了，我立刻奔过去尾随在他身后。
一楼没有老鸨没有姑娘，倒是有个彪形大汉抱着胳膊站在门口。
我扯着我师父的袖子闭着眼睛往里走了两步，没人往外轰我，门口的彪形大汉还冲我师父友好地点了点头。奇了怪了，难道这里面真让女人进来啊，可我在一楼环视了一周都没有一个雌性啊。
似是看出我的疑问，我师父扯了扯我头上的发髻，又揪了揪我的脸颊，还顺便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看你这打扮，这模样，这穿着，有一丁点姑娘的样子吗？”
我恍然，难怪。
可我师父这么侮辱他一手打扮出来的徒弟，真的大丈夫吗？
“小菜，你快看，一楼人家居然是喝茶聊天看歌舞的地方！”
“没有姑娘吗？”
我师父正色：“你要找姑娘吗？”
“师父，你来这里难道不找姑娘吗？”
似是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我师父小折扇一挥：“那为师去二楼了，你在这里喝个茶吃点东西就回去吧。”
“师父你……”
目送着我师父上楼，期间居然还看到有人下来迎接，来人也不说话，腰一弯手一伸，跟着我师父屁股后面就上楼了。一副窑子老手的样子，我师父这模样要是被天下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被耻笑？
我始终没有勇气去二楼看一眼，一楼也并不热闹，喝茶的人三三两两，柜台的小二哥都拄着下巴打盹，一点也没有烟花之地应该有的气氛。这胭脂楼虽然气派，但是总显得有点不务正业啊。
天色渐晚，我的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小点心吃了一盘又一盘，吃的我都撑了，也始终没有见到我师父下来。我想我师父大约是要在这里过夜了，忽而想起晚上莫王爷还要宴请我师父来着，难不成要我回去跟莫王爷说，您甭请我师父了，他老人家今儿缺爱出去找姑娘了。这能成吗，翩翩君子的形象不是被祸害了吗，没辙，叹一口气，我想着我师父这是纯自作孽不可活。
出门的时候我恭敬地朝门口的彪形大汉鞠了个躬，言下之意是谢谢您放我进来，大汉不懂，看到我鞠躬还有点小害羞，红着脸朝我抱了抱拳，我同大汉相视一笑，世间少有的缘分，真真让人迷恋。
说起来胭脂楼距王府也不算太远，就是这街上略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流浪狗成群结伴地找东西吃，想来这个时间街上的人大约都去吃饭喂孩子了。撇嘴，无奈，我刚刚在我师父身上顺了几两银子，其实还挺想再买几个包子吃的。人不是都会怀念过去吗，反正我现在是想念以前在桃花街的日子了，也就我师父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的才觉得这京城好。
只是想不到这京城还会起风，天子脚底下，老天爷也敢这么不乖吗？
没辙，紧了紧衣服，除了有点微冷，还有点阴森，早知道就等我师父出来一起走了，我回头看了一眼，胭脂楼烫金的招牌还依稀可见，现在再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就说有人要杀我，我师父还不信。
我师父常说我粗心大意，武功虽然不太低，可是警觉性太差，一个人出去，如果惹上什么祸很容易吃亏，以前我还不信，总是对我师父的话嗤之以鼻，可当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后脑勺被重物重重地击打之后，我才惊觉，我师父真乃神人一枚。后知后觉的是，我马上就要死掉了。我晕倒之前听到远处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忽远忽近地，听得一点也不真切，而后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黑色的身影，只见他忽地扔掉手中的木棍，飞快地跑掉了。
真怂，打了人不给个说法，看到有人过来还这么没胆量地跑掉，一点也不大丈夫！
我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睁开眼睛被吓到了，只见好几个脑袋都凑到眼前，跟多头怪似的，吓得我一激灵，要不是头晕，当场就能蹦起来。
我师父特激动，恨不得抱着我的胳膊哇哇地哭。
“小菜，你终于醒了，你昏迷了一晚上了，师父好怕你就这么死了啊！”
我有点间歇性失忆，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我师父情绪激动的原因，扫了一眼床前的人，莫王爷、玉芊芊，还有个穿着华贵的中年妇人，他们纷纷围在我床前，见我醒后，中年妇人双手合十。
“小菜姑娘福大命大，佛祖保佑。”
“夫人在佛前为小菜姑娘求来了平安符，”王爷也点头微笑，“所幸姑娘已经醒来了。”
原来那位妇人就是王爷夫人啊，给莫王爷这么大的官当老婆，这么心善还信佛，简直是太难能可贵了。要知道我以前在桃花街的时候，县官的原配夫人，别说长得一点都不面善，心更是……县官哪怕只给桃花街东头的寡妇送袋大米，原配夫人都能一手一个，把县官和寡妇的脸上，一边划上一道血道子。
等等，很显然，我还没有回忆起发生了什么。
摇了摇头，嘶——
疼得人直想骂娘——哦不，骂师父。
“怎么样小菜，还疼吗？”
他这不废话吗，我皱着眉，转向我师父：“你们都别看着我了行吗，我看着你们这么多人头更疼。”
我以为我师父会训斥我没大没小，然后又开始一本正经地教育我做人要厚道，就在我准备好一轮反攻措辞的时候，我师父忽地站起来，背对着我看着王爷、王爷夫人以及玉芊芊：“王爷，夫人，真是劳累你们了，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小菜就好了，给你们添麻烦了。”说罢，居然还一本正经地鞠了个躬。
忽而就有点心酸，当然是为我师父，像我师父这么桀骜不驯的人，有朝一日居然会为了我向人鞠躬，这要在往常，简直比让猪上树都难。
莫王爷叹了口气，又拍了拍我师父的肩膀：“燕七公子客气了，老夫一家也给你添麻烦了，你在这里照顾小菜姑娘，有什么事燕七公子一句话，老夫全家万死不辞。”
“王爷言重了。”
目送着三个人离开，我师父重新坐回床前，低着头不看我也不说话，像是一本正经地发呆。
我已经回忆起了整件事情的始末，我跟我师父去了胭脂楼，然后我师父让我一个人走了，走在街上的我被人打到后脑勺，最后我晕过去了。
这整件事串联起来，也就是说，如果改变一个前提，即如果我师父跟我一起回来的话，我被偷袭的事也不会发生。现在觉得后悔了，当时干吗去了，我就只有讨饭的时候被我师父踢过那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挨过别人的打了。
“小菜……”
不理他，不理他，坚决不理他。
“……为师真的没想到，以你的长相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不是嘴欠是什么？我都伤成这样，差点就死翘翘了，他居然还在这里讲冷笑话，说风凉话，我当时也是瞎了眼，居然会认他江燕七当师父。
忍了一会儿没有下文，抬头准备严厉地斥责我师父的时候，居然发现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这可真新鲜，我师父居然会哭，而且是为了我。
我说：“师父，你哭了啊。”
师父点头，说：“小菜，你真的吓死为师了。”
我师父表情真挚，要不是看他眼泪越来越多，我差点就相信了。
“师父，你袖子里的辣椒掉出来一个。”
师父咧着嘴笑，表情还挺尴尬，说：“为师看你头伤得挺重的，又哭不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到了现在了，我师父居然还是这样，对啊，当然了，他又没有危险，他当然会觉得无所谓，反正丢掉小命的人是我不是他。越想越生气，越生气伤口越疼，扯动得头部神经都开始疼，再看一眼师父的脸，心也开始跟着疼了。
“我就说有人要害我吧，”我把脸撇到一边，想起面馆里的顾文和顾武两兄弟，心塞，问，“是不是顾文和顾武干的？”
我师父就摇头：“不知道，他们发现你的时候，你昏倒在王府门口。”
“什么……”我又转过脸来看我师父，疑惑，“我明明是在胭脂楼前面被人打晕的，这么说，我根本就不是你救的？！”
“……我回来后听芊芊说，你被人打晕了。”
果然……
“你回来以后见到了玉芊芊吗？还是你回来以后直接去找了玉芊芊？”
真的是很难过地问出这些话的，跟在我师父身边八年算什么，相依为命八年又算什么，还不是他去他的胭脂楼，我挨我的揍，救我回来的那个人不是他，而他回来的那一刻也不是直接来找我，看我有没有安全回到王府。这么多年的感情，都不敌一个美貌的玉芊芊。
我不怪我师父，想来这就是个看脸的社会，谁叫我长得不如玉芊芊好看呢。
“……小菜，你累不累啊？”
我听出来了，师父这是懒得跟我讲话了，不但懒得跟我说话，还觉得我问题多，嫌我烦了，他怎么也好意思呢，当时没钱的时候我帮着他骗钱的时候他怎么不觉得我话多啊，我帮他约姑娘的时候他怎么也没嫌我烦啊，现在知道过河拆桥了，早干吗去了。
活这么大，头一次觉得闹心，我觉得我师父变了，他肯定看过了这京城的繁华，王府的势力和玉芊芊的美貌，准备把我这个小拖油瓶抛弃了。
“我累了，你出去吧，我想睡一下。”
我想我师父但凡稍微有点良心，稍微能关心一点我的感受的话，他就能听出来我所说的话并非我本意，忍着难过和泪意说的话那么明显，他同我生活了八年，也了解了我八年，他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一丁点也听不出来。
“那好，小菜，你好好休息，”我师父说着站起来，“饿了你喊我。”
我没说话，脸偏到一旁，却仍是清晰地听到了我师父离开的脚步声，也清晰地听到了门开了又合的声音，我抿了抿嘴又转了转眼睛，没忍住，还是默默地流了两滴辛酸泪。
我以为我师父他不会走的，我以为即便我声嘶力竭地吼他，甚至出言不逊地骂他，他也会觉得我有危险，因着这八年相依为命的师徒情分留下，却没想到，我师父，他居然能这么轻巧地说走就走。
早就该知道的，属于我师父的爱那么少那么少，他怎么可能再分给别人。
头真疼啊，也不知道被打那么一棒，智商会不会噌噌噌地下降，万一以后生活不能自理，我师父又不管我了，该怎么办？
越想越心塞，越心塞就越饿，身边也没有个丫鬟照应着，先前在还总说哪儿哪儿都有小蝶，这会儿她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师父说饿了就喊他，我去哪里喊他啊，不晓得他又想去哪里鬼混了，我都不想揭穿他了，可虽说是这样，我还是盯着房间门良久，想着，万一有奇迹呢，万一我师父真的浪子回头了呢。
虽然这万分之一的概率，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良久，就在我险些要睡着的时候，真的有人推门进来了，脚步略重，应该是男性，我刹那间清醒，就在我以为我真的跟我师父心有灵犀的时候，眼前却闪过一张我险些遗忘的脸。
“小菜，我们又见面了。”
“……”
我一时无言，那人却又温温和和地笑：“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莫少轻，你怎么来了？”
忽而脸变得极烫，仿佛先前在客栈见到莫少轻的紧张心情又回来了，被子里的手攥着被角，一下子松开又一下子握紧，就连听到的莫少轻的声音都变得软软糯糯的，黏在心里，甜得发慌。
“想看看你，所以就来了。”
这大抵是世间所有女生都想听到的情话，即便没有任何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即便只是互生好感，一句“想你，就来了”甚至都可以打败所有的甜言蜜语，打败所有身边朝夕相处的亲人。虽然，我这身边朝夕相处的亲人，唯有我师父一个。
可谁叫我师父不管我呢，如果他稍稍理一下我，关心一下我，他当然也有可能成为我心里的唯二。
“可是，”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里是王府，你是怎么进来的？”
莫少轻就笑了：“无妨，我偷偷进来的，没有人看见。”
王府都能偷偷摸摸地溜进来，莫少轻想必不是等闲之辈。
“也是，”我忍不住同意他说的话，“料得到你是个武功高强的人……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住在王府呢？”
莫少轻就笑：“你师父打了王府如烟姑娘的擂，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啊，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说得也有道理。莫少轻这时候已经转身去桌前倒水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忽而有些熟悉的感觉，不是先前那种朦朦胧胧、抓不住握不紧的感觉，而是这身影，像极了昨晚朝我跑来，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救我的人。
“小菜，你渴吗？要不要喝水？”
“昨晚……”我盯着莫少轻的眼睛，问他，“是你救了我，对吗？”
莫少轻挑眉，不置可否，他只是朝我举起水杯，问：“要不要喝？”
我终究不是个执着的人，莫少轻不回答，我也没好继续问，我想，倘若他真想告诉我，想必是无须我问的。
“不用了，”我感激地朝他笑笑，“我还不太渴。”
“那就是渴了，你躺在那里别动，我来扶你起来。”
莫少轻于是将水杯放到一旁，转而走到我床前，坐到床头，小心翼翼地扶起我。他一只手端着水杯，另一只手环着我的肩，我上半身几乎贴在莫少轻的胸前，这可真令人羞涩。其实我只是头晕，后脑勺疼得厉害，水还是可以自己坐起来喝的，根本没有那么虚弱，可莫少轻如此，反倒让我莫名生出被珍视的感觉。
整整喝了一大杯水，喝完我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莫少轻又打趣：“说不渴还喝了那么一大杯，要真渴了还不得把这王府的水都喝光了。”
我也不跟莫少轻客气了，听他这么说，索性朝他摊手：“水是喝了，也解了渴，如果能弄点吃的来就更好了。”说完看莫少轻一眼，没有一丁点为难或者尴尬的表情，注意到我在看他，莫少轻从床上站起来，朝我点头：“好。”
“叩叩叩。”
“江小菜，我进来了啊。”
门外响起小蝶的声音，我忙朝莫少轻招手，示意他躲起来。
莫少轻不慌不忙，走到侧面窗户旁朝我挥了挥手，听到开门的声音，一跃跳出窗外，回身又朝我眨了眨眼，两只手放在唇边，用嘴型说了句“再见”。
太帅了，帅得我的心怦怦跳，小蝶走进来的时候我还维持着傻笑花痴的表情，我想我真是没救了。
“你干吗呢？”小蝶白我一眼，“表情也太荡漾了吧。”
我回过神来，撇嘴：“你懂什么？”
人家这叫深情。
小蝶就啧啧感叹起来，说：“装什么呢你。”
我还沉浸在对莫少轻的无尽幻想里，一没注意，小蝶就拉着凳子端着装饭的托盘过来了。
哟，客气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心想原来小蝶也是个外冷心热、宅心仁厚的人。
“看什么看啊，”小蝶把托盘往凳子上一撂，“要不是看在燕七公子的分上我才不给你端的，我放在这儿了，你自己起来吃，我忙着呢。”
说着，小蝶挥一挥衣袖，高冷又不带一片云彩地离开了，我侧过脸看着碗里白花花的粥和五颜六色的咸菜无语凝噎。
住在莫王府的都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