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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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坎特伯雷学校

没过多久,我就和狄克先生成了好朋友。他在有了闲暇的时候常常和我一起去院子外面放风筝。他的工作是每天按照姨奶奶的要求来写呈文,据狄克先生说姨奶奶要他把这呈文当成是写给查理一世的,要查理一世不要与她过不去。但这呈文是永远也没有写好过的,要么总是有一个很好的、完美的开头,要么是刚刚要收尾了,就又会被姨奶奶彻底否定掉,于是只好推翻了重来。

我姨奶奶越来越喜欢我。我甚至觉得这样发展下去,在我姨奶奶的心里,我即便超越不了我的姐姐贝西·特洛伍德·科波菲尔,至少也可以与她平分秋色了。

果然,一天晚上,姨奶奶突然问我:

“特洛,你愿意去继续上学吗?去坎特伯雷学校。”

“特洛”是姨奶奶给我起的小名儿,无疑是为了把我与她的关系拉得更近一些。坎特伯雷学校,那是比萨伦学校更有声望的学校,我怎么能不愿意呢?于是我赶紧回答道:“太愿意了!”

“好的!”姨奶奶立刻吩咐道,“珍妮,去订好马车,并把特洛少爷的衣服收拾好,明天一早我要送特洛伍德先生去坎特伯雷上学。”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被决定了。

对于我的上学,狄克先生有些沮丧。姨奶奶也看出来了,便对他说道:“你用不着这样不舍得他走,坎特伯雷离这里不远,他每个周末都可以回来,每星期三你还可以去学校看他。”听姨奶奶这么一说,狄克先生才又兴奋起来。“好啊,这样我们就又有时间来放飞我们的查理一世了。”查理一世是我们给我们共同制作的风筝起的名字,姨奶奶听后朝着狄克先生狠狠地瞪了一眼。

姨奶奶带着我来到了坎特伯雷学校,接待我们的是威克费尔德先生。他对姨奶奶说:“这里是坎特伯雷地区最好的学校,很欢迎你侄儿的到来,但学生宿舍已经满员了,所以你的侄儿无法寄宿在学校里了。”

“那我们可以在学校的外面找个地方吗?”姨奶奶问。

“当然可以,我也可以给你们介绍几个地方。”于是我们就跟着威克费尔德先生转了两三户人家,但姨奶奶要么嫌人家地方远,要么嫌人家环境差,总是不满意。最后威克费尔德先生对姨奶奶说:“要不就让您的侄儿住到我的家里来吧,当然,寄宿费是要照付的,至于多少,您看着给就行了。”

于是我们又到了威克费尔德先生的家里去看了看,离学校很近,环境也不错,姨奶奶自然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可我觉得这或许也是威克费尔德先生精心设计出的结果,而姨奶奶给他的钱是一分也不会少的。

然后威克费尔德又叫来了他的女儿艾妮丝,说这就是他的小管家,也就是说其后我寄宿在他家的事情就要有艾妮丝来管理了。艾妮丝是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却又会带给你一种宁静,让你想急躁也急躁不起来,这与皮果提和小艾米丽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当时我觉得自己是不会爱上她的,但竟没有想到其实爱情也不全都是一见钟情那么简单,人的感觉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的。

第二天威克费尔德先生带我来到上课的地方,那是校园中一座很严肃的建筑,像个教堂,至少像一座修道院。那些从屋顶上飞落到草坪上来的乌鸦、麻雀、和鸽子,个个都文绉绉的,活像是一群教士和修女。

老师是斯特朗博士,他个子高得像是校舍周围的铁栏杆,却又是那么老成,像是那扇生了锈的铁门。他不修边幅,不知是故意这样还是生性如此。头发似乎从来不梳,衣服似乎从来不洗,鞋子上还带着破洞。他带着我们来到教室,那是一个大厅,很宽敞,看上去能装下五百个学生,可坐在里面的却只有二十五个。那些学生正在专心致志地读书,仿佛是斯特朗博士说了一声“大家好”才让他们知道是老师来了似的,他们立刻都站起来回应了一声“早安,老师”。

“今天你们又有了一位新同学,大卫·特洛伍德·科波菲尔。”斯特朗博士把我介绍给了这些学生。班长亚当代表大家走下座位来用握手的方式表示了欢迎,然后一转身便又回到他的座位上去了,他带着白领巾,举止彬彬有礼,看上去很像个传教士。我的座位靠近窗子,窗外是一个小花园,靠近南墙的那棵树上的桃子已经快要成熟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园中的那两株龙舌兰,我觉得那宽厚的叶子和艾妮丝一样,让我想不安静下来也不可能。

放学后,我回到威克费尔德先生的家里。晚饭后,威克费尔德还要饮酒,艾妮丝先是做针线,然后又去弹琴,再然后便拉着我玩纸牌。我对玩纸牌实在没什么兴趣,所以没玩几把就散了。此后的几天大致也是这样。

有一次我玩着纸牌却盯上了书架上的那些书,那些书我竟然几乎全没有读过。我问艾妮丝她是否读过,她便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给我讲起来。她讲得竟然头头是道,让我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从那以后,读书和交流心得就成了我们之间每天都要做的事。我经常会随便从书架上抽出书来先让她讲给我听,或者先拿去读完了之后再来让她给我讲,她总能讲出书中最主要的那些内容,并说出自己的一些体会来。还记得萨伦学校的斯梯福斯先生么,现在我和当时的他也差不了多少了。

“特洛伍德,你真喜欢和我们住在一起吗?”有一次,威克费尔德先生这样问我。

“是的,只要您愿意。”我立刻回答道。

“我是怕你会嫌我这里太过于沉闷呢?”威克费尔德先生说。

“不,一点也不,先生。我觉得这里的生活很丰富呢?尤其是有了这些书和您的宝贝女儿做我的书友,我觉得这里就是我的天堂。”我之所以称艾妮丝为他的宝贝女儿,是因为威克费尔德先生平时几乎不叫艾妮丝的名字,开口闭口都是以“宝贝女儿”来称呼她。

“其实我之所以要你寄宿到我的家里来,就是想给这里增加一点生气。否则,我怕我的宝贝女儿总会因为想念她已经故去的母亲而难受的。”

说到这里,威克菲尔德先生停顿了片刻,然后又继续说道:“好吧,如果你愿意,那就愿意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甚至完成了学业之后也可以继续在这里住下去。能把你留在这里真是太好了,你可以做我们两个人的伴儿。我看得出来,有了你的存在,艾妮丝比以前快活多了,而能让她快活正是我平生最大的心愿。她快活了我也就快活了,这样真的很好。”

可是我当时还的确没有爱上艾妮丝,至少还没有在她身上找到对小艾米丽那样的感觉,听到威克费尔德先生这样一说,我的内心里反而有了一种愧疚感。我也因此更加注意与艾妮丝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防其产生什么误会,日子也就因此总能保持住最初的那一份平静。

我到了多佛后就给皮果题写了信,成了特洛伍德之后又给她写了信,到了坎特伯雷学校之后又给她写了信。这之后她终于给我回了信,四张信纸写得满满的,都是对那两次旅行的感想。但无论如何她还是不能接受我的姨奶奶,总想着我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从多佛逃出来,逃到雅茅斯来找她。她时刻做着迎接我的准备,她甚至要皮果提先生把那间卧室继续给我留着。她的这些话太令我感动了,但她已经结婚了,这是我忘记不了的。说实在的,如果没有小艾米丽,当时我真的是会发疯的。

至于小艾米丽,我几次想写封信给她,却又都没有那么做。

姨奶奶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是突然地来访,问这问那,没有她不想知道的,听说我这好那也好便现出由衷地高兴,让我很快便把怀疑她有什么秘密计划的念头打消了。本来我每星期都可以回去,但因为她总是来,所以只要是她来过的那个星期我就不再回去。这样平均下来,我大概要三四个星期才回去一次,我因此又怀疑大概姨奶奶是不希望我总是回去的。狄克先生更是几乎每个星期三都来看我。他往往是中午乘车来,次日的早晨再回去。只要是他来了,我们便会聊到很晚才睡觉,弄得我第二天上课都没精打采的。但在与他的谈话中,我竟然得知了姨奶奶的一个秘密,似乎可以证明我的疑虑。

“那个躲在我们房子周围时不时现出身来吓她一跳的男人是谁呢?”一次,狄克先生自言自语又仿佛是故意要让我听到似的说道。

“你说什么,你是说有个男人躲在我们家的房子周围,时不时还要现出身来,还要吓我姨奶奶一跳吗?”我惊异地问道。

“是啊,他说自己从1649年就来到这里了,那可是两百年以前呢。那些日子,他总是在我们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现身。一次,他出现在你姨奶奶的身后,你姨奶奶一回头看见了他便昏迷过去摔倒在地上了,幸亏当时我在,否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前两天他又来了,吓得你姨奶奶浑身哆嗦了好一阵,然后又扶着院子边上的铁栏杆哭了好一阵,最后他还给了那个男人一些钱,真是怪事。”狄克先生又说道。

“那你向我描述一下,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子吧。”我说。

“那我可描述不出来,他出现的时候总伴随着一重重的烟雾,弄得一切都仿佛是在梦中似的。我怀疑那是鬼魂,或许就是查理一世的鬼魂,因为1649年正是查理一世被砍头的那一年,但这和你姨奶奶能有什么关系呢?还有她让我写的那些呈文,是不是就是要呈给那个男人的呢?有一次,那呈文本来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我拿给你姨奶奶看,第二天,你姨奶奶却说查理一世不满意。我想那个男人就是查理一世的鬼魂,一定的!”狄克先生回答道。

说实在的,听狄克先生这么一说我当时也差点昏晕过去。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一点蹊跷,或许只是狄克先生做的一个梦吧,但那所谓的呈文是怎么回事呢?我想这实在是一个谜,或许正有待于我这个出生在星期五午夜时分的人去解开。

但我姨奶奶之所以要送我到坎特伯雷来上学,是不是就是为了不让我发现这个秘密呢?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非要去理会这些事情呢?或许正像我一开始时感觉到的,这两个人,我的姨奶奶和狄克先生,他们或许都是疯子,至少在有些时候和有些问题上是这样。他们制造出来的秘密,就让其继续秘密着吧,或许这正是他们活着的意义。

在坎特伯雷,我似乎并没有什么朋友。尤来亚·西普曾经把我死拉硬拽地邀请到他的家里去喝茶,他和他的母亲对我十分谦恭,好像我是个什么人物似的。我只好对尤来亚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不过是想让他们高兴而已。他们和我谈到威克菲尔德先生怎么了不起,我便说他将来也会成为威克菲尔德一样的人。他们和我谈起艾妮丝小姐怎么好,我便说艾妮丝小姐将来可能会成为与他们更为亲近的人。当我发现他们和我谈话的目的仿佛是为了更多地知道一些威克菲尔德先生和艾妮丝小姐的事情之后也就对他们产生了反感,也就借口还有别的事而从他们的家里溜出来了。

除了尤来亚·西普母子之外还有米考伯夫妇,他们的生活看上去很是拮据。当我对他们说如果需要我可以借一些钱给他们时,他们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当然,这样的事最终也并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