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通往印度次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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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横渡

我从新加坡出发,乘坐一艘荷兰的小型沿海轮船,跨越赤道,前往南苏门答腊。此行一开始就不顺利,行李在码头出了问题,旅程差点儿泡汤。我们随身携带了许多箱子,由一艘小摩托艇送上“布劳威尔”号,摩托艇刚一离开码头,一艘稍大些的船便以追赶之势急速向我们驶来,撞向了船舷中央,我们所有人倒成一团,甚至想到了跳海游泳。尽管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结果还是公道的,受损的是冲撞我们的船只。它的船头撞了个大洞,不得不折返而回。

在“布劳威尔”号上,头等舱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整艘船就像我们的私人游艇。后甲板上为我们摆放了荷兰产的舒适设施,一张配着老式的靠背椅的白色桌子,上面已经布置好了餐具,旁边是四把让人赞不绝口的亚洲躺椅,躺椅带有木头做的脚踏,可以把腿架在上面,此外还有两张简单俗气的长沙发,套着白红相间条纹的沙发套。所有的服务都是马来式的,三个殷勤周到、灵活漂亮的爪哇侍者很快给我们端上饭菜,这是船上第一餐,极其丰盛,主食是米饭。我此前在印度客栈连吃了几顿中看不中吃的面包,对这样的饮食自然是满心欢迎,感激不已。海峡殖民地以及马来联邦的酒店里,到处都会受到中国侍者的招待,他们的服务很糟糕,也没什么人情味儿,跟中档酒店里的欧洲服务员差不多。这儿的爪哇侍者则不同,他们像敬业的护士一样,时刻关心我们的身体状况是否良好,看上去很忠心,又带着点儿谄媚。他们一直殷勤周到地围着我们转,还没等我们提出,他们便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满足了我们的任何需求,即使是最细微的需求:他们为我们端上饭菜,推荐最好的菜品,附上几句称赞之词,神情却很谦虚;我们每喝一口酒,他们便细心地将所有的杯子都斟满,待到瓶中的酒所剩不多了,就体贴地平分给我们三人;他们为我们遮阳挡风;刚取出一支雪茄,他们便划着火柴递到旁边。从所有的表情和行为上看,他们的服务既没有表现出不乐意,也没有表现出怯懦的奴性,他们在全然愉悦地从事仆役工作,那种谦恭和善意是发自内心的。

船身中部躺着三个中国人,他们一声不吭地打着扑克。出牌的时候,谁拿了一副好牌,便满怀希望兴冲冲地甩出来;若是拿到一手烂牌,则听天由命气呼呼地扔过去。施瓦本的士兵、巴伐利亚的猎人和普鲁士的水手打牌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一家来自唐卡尔的马来人躺在为旅途自备的篾席上,包括祖父,父母和四个孩子。孩子们很幸福,看上去衣食无忧,佩戴着项链和银脚镯。日落的时候,祖父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做礼拜,鞠躬、叩首、起立,缓慢而庄重地进行晚祷。他那衰老的脊背以相同的节奏弯曲、伸展,红色的头巾和灰白的山羊胡子在刚刚降临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同两位船副坐在一起,共进一顿可口的荷兰晚餐。星星出来了,大海逐渐变成深黑色,原本还看得到那些小海岛轮廓分明的影子,这会儿几乎辨别不出了。我们静了下来,原本想去睡觉,可是天太热,于是所有人都安静地坐着,一个个汗流浃背。

我们刚点了威士忌,话音未落,就见早就在甲板上睡着了的侍者中有个人一跃而起,跑去拿酒和苏打水。

我们穿行在这闷热的夜里,从无数小岛旁驶过,时而会接收到来自灯塔的问候。在黢黑炎热的天空下,我们呷着温热的酒,抽着荷兰雪茄,呼吸缓慢而不耐烦。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谈论这艘轮船或者苏门答腊岛,谈论鳄鱼和疟疾,没有什么重要的话题,时不时有个人站起身,走到舷栏杆旁,把烟灰弹到水里,试着能否在这黑暗中看到些什么。我们散了席,或在甲板上或在船舱里各自躺下,身上不停地出汗。在这样一个夜里,大家都感到了旅途的疲惫,情绪也很低落。

清晨时分,我们已经跨越赤道,驶入了宽阔的河口,河水呈深棕色,是苏门答腊岛上大河中的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