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7世纪末起,中国艺术,主要是瓷器和刺绣,传到了法国,迅速引起关注,18世纪出现大量“具有中国风格的工艺美术品”,那是当时的欧洲艺术和时尚对中国艺术并不严肃的吸纳和加工。大约19世纪中期前后,一股新的东方艺术的浪潮涌来,这次是源于日本,同样先传入巴黎,在那里引起关注并扩大影响。这两次都是到了后期已经有些矫揉造作的古典主义艺术的作品,恰恰是异域风情中因为遥远的地域距离和欧洲的某种审美疲劳必定会让人至少感到惊讶的那一部分。众所周知的就是印象派对日本木版画和浮世绘异乎寻常的适应态度。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国家的其他艺术对欧洲来说是不存在的,至少不被视为艺术,顶多算是具有民族特色。
从那时起,充满异域风情的艺术品已经在欧洲产生了影响,过去的十年里影响速度极大加快。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刚刚把目光又一次投向埃及,中国、印度、暹罗和爪哇高度发达的雕刻艺术刚刚在我们这里取得一些知名度,就有新的一波巨浪袭来,这次是真正的、原始的异域风情,包括黑人的雕塑艺术以及大洋洲的木雕艺术和编织艺术。我们知道了那些舞蹈者的面具和神像,黑人充满原始情欲的雕刻艺术以及中国古老的妖魔鬼怪形象,它们对我们来说很稀奇,也很重要。
来自未开化民族和原始时代的绘着花纹的头颅、有毛发装饰的舞蹈者的面具以及可怕的吐火女怪的雕像胜利入驻欧洲艺术品和艺术观那安静、平和,略带无聊的殿堂,我表示诚挚的欢迎。此外,这是一次华丽入袭。显然,这也是一种没落的征兆。虽然并不是狭隘的阅报人在生斯宾格勒气的时候设想的那种没落,而是自然的、正常的、健康的没落,这种没落同时又是重生的开始。这种没落只不过是诸如这些民族的个别民族过度发展心灵功能而导致的一种疲劳以及一种最初无意识地向对极的追逐。这种没落氛围存在的时代,总是会出现不寻常的新的神祇,他们看上去更像魔鬼。迄今为止被视为理性的事物失去了意义,而此前被视为疯狂的事物却变得积极且充满希望,看来所有的界限都模糊了,任何评判都成为了不可能。创造世界者降临了,他既不好也不坏,既不是神也不是魔鬼,他仅仅是创造者,是破坏者,是看不见的原始自然力。这一刻看似没落,同时也在个别民族中成为令人震惊的事件,成为奇迹和回转。这是亲历吊诡的时刻,是闪光的瞬间,分离的两极在此刻碰撞,界限在此刻消失,规范在此刻融化。道德和秩序或许也同时陷落,而过程本身却是可以想象到的极其生机勃勃。
就这样,我感觉到来自巴西、贝宁、新喀里多尼亚和新几内亚的异域艺术接踵而至,展现出与欧洲不同的图景,充满了原初的气息和野性的生殖力,散发着原始森林和鳄鱼的味道。这些异域艺术回溯到我们欧洲人看似早已“跨越”的生命阶段和心灵状态。我们对它的接受也不会停留在大洋洲土著的发展阶段。我们必须毫不留情地全盘接受这些魔鬼和神祇,这种接受并非依靠理智和科学,而是需要身心的感知。我们的理想、我们的品位都是从我们的艺术、智慧和宗教中获得、培养和完善的,随后又逐渐淡化并烟消云散,我们以此哺育了人性的一面,却以其对立面为代价,我们效命于某位光明之神,否定那些黑暗的力量。歌德曾在他的色彩学中颂扬黑暗,但是并非把它当成虚无,而是视为具有创造力的光明的对极,现在欧洲的艺术界和智慧也同样如此,只是没有歌德的这种意识,它们面对来自婆罗洲和秘鲁的艺术品,它们感到惊讶并且必须赞赏,甚至崇尚这些不久前还令人憎恶以及被视作鬼怪的东西。人们也会突然想起,迟暮欧洲的艺术界中那些最强悍的人物,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凡·高,如何狂热且偏激地追寻那些令人心生畏惧的事物,如何敏锐地嗅触到禁区,如何产生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
早已有人走上了这条路,多数人的决定不会让车轮回转。这是浮士德通向众母之路。这条路并不平坦,也不迷人,但却是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