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敦煌文化寻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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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敦煌文书的重现与流散(1)

公元十一世纪之初,敦煌文书在莫高窟秘室的封藏,这确是它应该封藏的时候,中国历史走过将近九百年之后,秘密的藏经洞暴露,中国文化珍宝——敦煌文书被发现了,然而却不是它应该被发现的时候。历史总是以偶然而任性的态度出现的,人们无力改变它。敦煌文书的发现是在中国多灾多难的屈辱的年代——公元1900年。

敦煌文书于此年发现,其命运注定是不幸的了。为什么它不迟至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五十年代或八十年代被发现呢?这似乎是某种超然的文化原因所命定的。

一 藏经洞的暴露

◎斯坦因眼中的藏经洞

佛教胜地莫高窟随着古代丝绸之路的闭塞而渐渐荒圯和衰落了。公元二十世纪初年,英国考察家斯坦因初到莫高窟所见到的情形是:

石窟距沙漠田东南约十二英里左右,凿于峭壁之上,西面俯临荒谷的谷口。有一小溪从南山山脉的极西部分流下来,横截于山麓的河丘中,但是现在流到石窟下面不远处便消失了。小溪流出的河岩石壁之上,最初可以看见很多暗黑的洞穴,大部分都很小。……

再向上去,可以看到有好几百座石窟,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像蜂房一般点缀于黑暗的岩石面上,从壁底直达崖顶,连成密行,总有半哩以上。这些惊心动魄的石窟,壁上都有壁画,有的在外面也可以看见。其中有藏有大佛像的两座石窟寺,一望就可以知道:雕塑的大佛像高近九十尺左右,为使这些大佛像有适当的空间起见,于是依崖凿了一些房屋,层叠而上,每一面都有通路和通光的处所。

在这些石窟寺的前面,原来依石凿成长方形的穹门。由于外墙以及面上涂上石堊的内墙倒塌,现在石窟寺便完全暴露出来了。有许多处所无论是原有或是重修的岩穹门,后来修以木廊,也已损坏不堪。爬至上面的石窟,或为各石窟间交通之用的露梯,几全行破碎。因此石壁高处有许多石窟竟无从上去。但是因为没有穹门和木廊,也易于看出上面这些石窟内部的布置和装饰,大体上同石壁脚下所凿的那些石窟寺并无不同之处。

石窟前方地面以及进口处原来的地上,几百年来虽是堆积了很高的细沙,然而要上去却不甚难。(〔英〕斯坦因:《西域考古记》第137页-138页,向达译,中华书局,1936年。)

这描述既形象而真实,正是敦煌文书发现时的莫高窟景象。

在莫高窟南区的北端,一座三层的石窟;其对面是道教的三清宫,人们称为下寺。这座三层石窟的最下一层石窟(张大千编号第151窟,新编号第16窟)甬道北壁小窟(新编第17窟)便是藏着敦煌文书的神秘的藏经洞。它是由下寺三清宫道士王圆箓偶然发现的。

◎发现藏经洞的功臣与罪人王道士

道士王圆箓是湖北省麻城县人,在青年时代从军而到西北卫戍,后来从甘肃巡防军退伍,因走投无路,生活艰难,遂出家为道士。当时莫高窟寺院荒废,有的已为道教占有。王圆箓

出家多年,在莫高窟下寺三清宫里做了住持。他是个有初等文化程度的人,狡猾而机警,虽然对宗教教义并无深入的理解,却有一种强烈的宗教情感。他凭着赤诚的宗教情感而希望使其道观发展,于是四处奔波,努力化缘来修整道观,并准备将对面的荒废寺窟改造为道教之地。清代光绪二十六年(1900)五月二十五日,王道士在改造第16窟时偶然发现了藏经洞。关于藏经洞的发现过程,文献记载各不相同:

《王道士墓志》记述:“以流水疏通三层沙洞,沙出,壁裂一孔,仿佛有光。破壁则有小洞,豁然开朗。内藏唐经万卷,古物多名,见者惊为奇观,闻者传为神物。光绪二十五年五月二十五日事也。”此墓志所述的事实和年代不确。以流水来疏通石窟内积沙,这是难以想象的。

光绪三十二年(1906)所立《重修千佛洞三层楼功德碑记》云:“鄂省(湖北)羽流(道士)圆箓,……睹迤此佛洞寂寥,多为流沙所掩没,因设愿披沙开洞。庚子孟夏,新开洞壁,偏北复拙得复洞。”此碑文所述事实较为合理,所记年代亦确切。

王道士于宣统二年(1910)向清廷慈禧太后作的《荐疏》云:“(光绪)二十六年五月廿六日清晨,忽有天炮响震,忽然山裂一缝,贫道同工人用锄挖之,欣出闪佛洞一所。”这是王道士故意编造的奇迹故事,以增加藏经洞发现的神秘性质。

胡戟和傅玫说:王道士“雇了一个姓杨的在16窟的甬道中抄经(一说是清疏流沙)时,无意中发现甬道北壁是空的。当晚二人便偷偷挖开墙壁,打开洞口,发现了藏经洞的秘密”。(胡戟、傅玫:《敦煌史记》第114页,中华书局,1995年。)

以上诸说,当依王道士生前敦煌所立《重修千佛洞三层楼功德碑记》所述为准,是因披沙开洞,扩建道观而偶然发现藏经洞的。

王道士文化程度低下,对于藏经洞的文书经卷之价值没有清楚的认识,只是知道它们是古物而已。它们既是古物,当然是较宝贵的。他挑选了几个精美的经卷送与县长王栗庵。县长又将其中部分的经卷转赠与甘肃学政叶昌炽。叶氏是精通金石之学的,遂断定经卷为唐代之物,迅即向政府建议将藏经洞文书运到省里保存。省政府长官考虑到需用五千余两银的用费,便命王道士将藏经洞暂时封闭。

敦煌文书的发现,加上附会的种种神奇色彩,遂使消息在西北流传。这稀世的文化珍宝还能封藏得住么!

二 列强的劫掠

◎斯坦因掠走了首批敦煌文书敦煌文书的真正发现者是斯坦因。

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Stein,Aurel)1862年11月26日生于匈牙利布达佩斯,1904年加入英国国籍,1943年10月26日卒于喀布尔。斯坦因曾就学于德累斯顿、维也纳、莱比锡、蒂宾根等地,受业于古印度文字学权威J.G.比勒(1837-1898)教授,专攻古代语言、印度古代史等;后又留学于牛津大学和伦敦大学。1883年获博士学位后,在牛津大学、不列颠博物馆继续深造。1889年起任当时拉合尔(巴基斯坦)东方学院院长、旁遮普督学、印度西北边境省总督学和考古调查员等职。

在英属印度政府支持下,斯坦因曾进入中国新疆、甘肃地区,先后进行三次大规模的地理测量和考古调查。1900年5月至1901年7月对天山南道等处考察。1906年4月至1908年11月到岳特干、丹丹乌里克、楼兰、敦煌石窟等处考察。1913年至1916年前半程考察路线与第二次同,后半程考察了敦煌汉代烽燧遗址、居延烽燧遗址、黑水城遗址、高昌古城遗址和墓地,以及唐代北庭都护府城遗址等。他在考察过程中盗掘了一些古代遗址,并掠走了大量珍贵文物,其中包括敦煌莫高窟藏经洞的大批文书和幡画。1930年,他计划对中国西北地区进行第四次考察,因中国学术界人士反对而作罢。晚年为探察亚历山大大帝东征路线和古罗马长城遗址,在阿富汗、伊朗、伊拉克、叙利亚等地区进行了多次考古调查。斯坦因在考察中所掠夺的巨量文物,现在分藏于伦敦不列颠博物馆、印度事务部图书馆、印度新德里国立博物馆等处。

斯坦因在第二次中亚考察期间到达了敦煌。1904年夏季,他向英属印度政府申请到中国西部考察。总督寇松勋爵从殖民利益出发而给予支持。1906年4月,斯坦因考察队从白沙瓦出发,经阿姆河流域,翻越帕米尔高原,6月8日到中国新疆喀什。在此做了考察的准备工作,聘请了一位中国的“师爷”蒋孝琬担任汉语翻译和顾问(斯坦因说:“余第二次考古时雇用一中国书记名蒋孝琬,当1915年6月余在疏勒时曾为余整理汉文书,为数甚多,马氏(法国汉学家马伯乐)鉴识时获益不少。蒋氏书写极为精确谨慎,第二次考古颇得其助。后彼以身体不佳,第三次竟未能偕行。顾彼对余之事业仍极关心,不幸竟于1922年死去,至可惜也。”(《西域考古记》第250页))。“师爷”是清代对幕友的尊称,这种文人擅长舞文弄墨,包揽讼词,出谋划策,比较熟悉社会人情世故和传统文化。12月8日斯坦因在罗布泊沙漠考察米阮遗址,从一座佛寺下面发掘出大量泥塑佛教艺术品。12月18日考察古楼兰遗址,发现珍贵文物五百余件,最重要的是发现了中国古代丝绸。1907年2月21日考察队向甘肃敦煌前进,于3月12日到达敦煌县城。斯坦因在敦煌附近的古长城烽燧遗址下发掘出中国古代汉简。5月21日斯坦因考察队到了莫高窟。他初次见到佛教胜地,不胜历史沧桑之感:

自唐室倾覆以迄于伟大的蒙古朝立国,中间历史好几世纪,那时中国本部的边陲已不再是以长城为界,北有突厥部落的来犯,南有西藏民族的入侵。这种种动乱,一定很不幸的影响到千佛洞的光荣和修持其间的僧尼的人数。但是不管这些变动同毁坏是怎样,敦煌显然仍能保持佛教的习俗。我将石窟逐一考察之后,敢说马可波罗在他的书中记及沙州一章,对于当地人民崇拜偶像的异俗有很长的纪事,也是由于看到这许多的石窟寺,以及人民崇拜佛像的热烈,印象甚深,因而如此。

敦煌的善男信女一直到今日,对于混杂了中国民间宗教的

佛教,信仰之诚,还是特别热烈。(引自《西域考古记》第140页-141页。以下引自第142页-153页,不再一一注出。)

在莫高窟驻扎不久,斯坦因偶然遇到一位从乌鲁木齐来的维吾尔族商人萨希伯克。由萨希伯克那里,斯坦因得知数年前莫高窟发现的藏经洞保存了大量的古代写本。他凭考古的直觉而知道这种宝物是很值得去努力侦察的。当时藏经洞已由甘肃省政府下令封藏了,要见到其中的古代写本是十分困难的。3月16日斯坦因到莫高窟下寺访问,时值保管藏经洞的道士王圆箓在外化缘未归。他从寺庙的和尚那里见到一件写本经卷,而且知道了藏经洞的位置。蒋孝琬从经卷的纸张和字体判断,此卷子是很古老的。这给予斯坦因极大的希望与鼓舞。王道士回来后,斯坦因请蒋孝琬前去与之相商,要求参观一下藏经洞。斯坦因用所有的金钱来引诱王道士,但遭到了拒绝。最后斯坦因尝试用宗教情感去打动王道士。

王道士尽管对佛教不甚了了,而对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是知道的,而且对这位高僧充满了敬仰之情。斯坦因用他从蒋孝琬那里学来的一些常用的中国话,向王道士表示:他是最崇拜唐代高僧玄奘的,所以特别从印度出发,循看唐僧取经的足迹,越过峻岭和沙漠而到此的,希望能见见藏经洞的佛经,以为研究玄奘的资料。果然王道士被感动了。他答应在晚上悄悄从藏经洞拿出几卷佛经,以供斯坦因研究。谁知藏经洞之神秘性质再一次显示,王道士所拿出的几卷写本,其原本出自印

度,是由玄奘翻译的佛经。这似乎玄奘显圣,要将秘藏将近九个世纪的敦煌文书向世界开放了。他们皆为这奇迹惊异不已。斯坦因记述:

在这种半神性的指示的影响之下,道士的勇气为之大增,那天早晨将通至藏有瑰宝的石室一扇门打开。从道士所掌微暗的油灯光中,我的眼前忽然为之开朗。卷子紧紧的一层一层的乱堆在地上,高过十尺左右,据后来的测度,将近有五百方尺。小室约有九尺见方,两人钻了进去,便无多少余地了。

在这黑洞里任何事情都不能考察。但是等到王道士取出几捆,允许我们到新建的佛堂一间房子里,用帘幕遮起来以防外人窥见,把卷子的内容急速展观一遍之后,这一座宝藏从各方面看来之重要,便就自行现出了。厚的卷子用的都是很坚韧的纸,高达一尺左右,长在二十码以上。第一卷打开,就是一部中文佛经,全部保存甚佳,大概同初藏入石室时无甚差异。

当日斯坦因同蒋孝琬翻阅一捆一捆的卷子,一直工作到晚上。他们将一些最有价值的卷子挑选出放在一边,以“留待细看”,而实际上是盘算着怎样掠取。斯坦因向王道士说,愿意捐一笔钱给庙里作为功德。王道士对此犹豫不决,既贪图利益,又恐玷污名声,尤其是若传出后可能有很严重的后果。他们保证仅三人知道此事,一定守密。蒋孝琬从中斡旋和反复劝谕,斯坦因又表示是对佛教传说与对唐僧的真诚信奉而捐助功德的。王道士被说服了。当日半夜里,蒋孝琬抱回一大捆挑选出来的卷子,回到考察队的帐篷。这样,蒋师爷一人连续悄悄搬运了七个夜晚,将堆积在顶层的卷子搜索完了,考察队的临时仓库堆得满满的。王道士忽然感到悔咎和恐惧,将藏经洞锁闭,跑到沙漠去了,使斯坦因的掠取得以终止。他回来之后,发觉此事并未在当地造成任何影响,于是又心安理得地承认:将这些封藏的经卷救了出来以供西洋学者研究,是有助于弘扬佛教的;否则它们早晚会散失。斯坦因立约捐一笔钱给王道士,以作修缮庙宇之用;终于以相当于500卢比的四十块银子买下了所获的数千件敦煌文书。斯坦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