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的清晨,小龙离开自己的小院往隔壁班超家走去。班超的仆佣们笑着与小龙打招呼,一句话没问便让她进去了。她在客厅等,仆佣去了后屋通知班超。她边等边在屋里四处转着,看看墙上挂着的画,大部分来自扳倒的官员家中的私藏。
每次扳倒一个腐败的官员,就由朝廷收缴大部分财产。再恰好碰上几个丰年,国库和国家档案馆差不多要溢出来了。小龙他们几个有权先在收缴的赃物中挑选几样自己喜欢的,然后再由负责财政的大臣将其余一部分收归库中,最后将剩下的竞价拍卖。
小龙现在的屋内已经像个博物馆了,拥有各种各样出自各个年代的文物和字画。即使如此,她的房子还是保持着三人之中最简单的装饰风格。班超用山水画挂满了屋子每一处的空墙面,还剩下十几幅收在屋中,根据季节的不同来更换装饰。而朱成,她的房子还没被她掠回来的东西压塌已经挺叫人惊奇了。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兵器,甚至连屋顶都挂了一些。她也特别喜欢各种雕塑,沿着通向她门口的小路一路排了过去,边屋中的几条走廊上也都摆了一些。在她的宅子里转悠还算得上是个冒险,因为时不时会多出新的装饰品来。
班超没过多久就从起坐间里出来了,身上穿着大将军将要去参加官方节庆的正式盔甲。每一片皮甲都被擦得锃亮,而他腋下夹着的头盔上的孔雀翎怕是一只孔雀身上的是不够的。
“你为何没戴头盔?”班超问。
“我不会带的。”小龙说,“规矩归规矩。又蠢又不舒服。”
班超低头看看自己的头盔,点点头表示同意。他将头盔放在桌上:“算了吧。我们要不要去叫朱成?仪典什么时候开始?”
“正午。你知道的,之前总还是有些别的事情,比如要先讲一讲话什么的。”
“这不会又是个一整天的活动吧?”班超叹了口气说,“不会再像去年中秋的那次仪典一样又有人晕过去吧?”
“我想今天没人会中暑的。不能保证可兰会不会假装晕倒。”
出乎预料,朱成自己打开了通往她的小院的大门,已经穿着停当准备出发了。
“出什么事了?”班超问,“你怎么会起得这么早?”
“怎么,现在准时也成了一个问题了吗?”朱成问。
“没有,只是觉得惊讶。”班超答。
“下一次我尽量多拖住大家一会儿。”朱成咧着嘴笑着说,一边跨过门槛,一边大声冲着班超的仆佣们道别,然后关上门,带头向举行仪典的地点走去,“你的头盔呢?”
“戴着太紧了。”小龙答,“怎么了,难道你会戴吗?”
“当然不会了。我只是带着,万一可以当个暗器呢。”朱成说。
“她不会真的拿这个打什么人吧?”班超问。
“还是别给你一个你不想听的答案吧。”小龙说。
“呃,好吧。但愿她拿它来砸蔡大人。他一害怕就会尖叫。”
小龙大笑着说:“我还以为我们中间你正常一些呢。”
“总归得加入你们吧。”班超答道。
不一会儿他们到了仪典现场,谢侯为了这庆典真是极尽奢华。每一年,这个组织节庆的职责都会轮换到不同的官员身上,而年复一年,排场是越来越大。
虽然他们已经能够精简掉朝廷机构中许多浪费和铺张的地方,却还是没能动礼部这个极强硬的部门。而且事实上,真要动了也不是明智之举。大臣们对这个每年一次的节庆很重视,等着看谁能获得组织这春节和中秋的仪典的差事。这差事能给他们一点牟私利的机会。小龙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做得太过分。
今年,皇上和重臣们的座位对面是一个舞台。以往,组织者会安排一些表演,今年的这个台子看上去更像是比武用的擂台。大臣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进场了。三名大将军也走到各自位于前排的座位上,差不多与龙椅平行。写着他们姓名、官职的丝绢布铺在每一个座位前,以便大家知道往哪儿坐。
过去这些年里,百官们为了争个位次也搞出过一些事来,不过严重性从没有超过刘阳七岁那年。在春节节庆的前一天,一名同僚开罪了仪典组织者,组织者为了报复他,在最后一刻做了改动,将那名同僚换到了最后一排的桌子上。
幸运的是,像这样的事情今年是不会发生了。虽然大家不喜欢谢侯的品位,但是他还算是有分寸的人,小龙至少可以确定他不会故意搞出这样的骚动来。她自己坐在离刘阳的龙椅一位之隔的位置上,只有作为尚书的可兰,比小龙坐得离龙椅近。
可兰不久也到了,坐在小龙的左边。“真奇怪你们全部这么早到了。”她说。
“瞧,”班超对朱成说,“我并不是唯一觉得惊讶的人。”
朱成翻翻眼珠子:“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睡不着。”
可兰四下看了看,才探身过去,说:“顺便提一下,我有一个坏消息。已经证实了劳大人今天还真是要有所行动呢。”
“他打算做什么?”小龙疑惑道,“想知道答案。”
“嗯,其实我并不知道。”可兰说,“好像和准备的娱乐节目有关。”
“这看着像是一座擂台。”朱成评道。
“这正是一座擂台。”可兰对她说,“谢侯想要换换花样。他征求过我的意见想要搞场比武,我同意了。”
“好极了。”朱成说,“这肯定要比平时一些俗套的东西更有意思。”
“安排的戏总是很精彩啊。”班超不同意了。
“你的意思是?”朱成问。
“警觉一些好了。”小龙说,“我不知道他能做什么。可能他会想着逼我们上去比武以此羞辱我们?”
“哦,我还真巴不得呢。”朱成说。
“我倒是希望此事不会发生。”可兰说,“我可不想再有头疼的事了。”
半个时辰后,百官们到齐了,交谈声充斥着整个广场,伴随着阵阵的噪音。当皇上驾到,发令官的话音打断了所有的吵嚷声,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静静地注视着刘阳身着节日盛装,走上台阶,在龙椅上坐下。这会儿,能转动的龙椅是对着文武百官的,于是他举起面前的酒杯,用准备好的祝词向到场的各位祝酒。等大家又重新开始交谈,宫人们过来将高台移了个方向,以便刘阳观看舞台。他瞟了一眼小龙他们几个,扬了扬眉,像是在问他们自己做得如何。作为回答,小龙举起了面前精致的小酒杯向他致意。
成队的宫人这时穿梭而来,将食盘放在大家面前。每个食盘上放着一只做工精细的小碗,里面盛的是有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上好燕窝汤。等宫人们撤了下去,谢侯走上了高台,举起了手请大家注意。他说完了一些感谢皇帝陛下之类的话,又谢了大家一圈之后,便直奔主题:“今天,我为诸位准备了非常特别的节目。特请了我朝最优秀的武士前来为大家展示他们的勇武和技艺,同时也进行一番比试,大家点到为止。”
谢侯一拍手,二十四名身形各异、身材不等、来自不同地方的武士踏上擂台。他们排好整齐的两列,向刘阳鞠躬以示敬意。
“请平身。”刘阳说,“今天有你们的到来,实属荣幸。”
宫人们不断端出一道道精美佳肴的同时,每一名武术高手上台来展示各自的功夫。一名来自北方的勇士展示了自己的神力,将一匹驯良的马高举过头顶。一名和尚展示的是内家功夫,将石砖搬上了台,然后用自己身体的不同部位逐一击碎石砖。当他把额头对准一块厚厚的石砖时,观众席里的大部分人都不禁同情地皱起了眉。不过事实证明石头还不及他的头骨坚硬。他下台时,身后响起了一阵发自真心的掌声。
后一个表演者是从南蛮之地来的,她随身带着一叠飞刀上了台。她的另一只手中拎着一桶苹果。她向正疑惑不解的观众鞠了躬之后,便不慌不忙地准备了起来。当她开始表演时,只有练过武功的人才跟得上她的动作。一开始,她踢了一脚身边的桶,将一只苹果踢得飞了起来。然后用另一只脚踢起一片平板铁环在空中接住苹果,她把苹果越踢越高,抓住飞刀,手腕一抖对准苹果掷了出去。她连续不断地做着同样的动作,从无失手,等她做完,她面前的地上已满是被整齐劈成两半的苹果。看热闹的人费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功夫有多么神奇,最后她被一阵持续时间极长的掌声送下台去。
在这之后又有一连串的表演,一个比一个惊艳。比如,有一名弓箭手向空中掷了一把钱币,射出了十几支箭羽。每一支箭都穿过了钱币中间的开口,然后整齐地排成一线又重新落回地上。
大臣们都忙不迭地惊叹并且鼓掌,桌上的佳肴基本上都没动过。薄太尉,坐在朱成的右边,惊奇得根本没留意已经上了菜。布菜过程中,朱成趁他不备,从他的食盘中偷走了食物,可他根本没有留意到。她便一直不停地偷,直到班超拿胳膊肘捅她。
一队宫人伴随着这二十几人中最后一名表演者上了台。在擂台上放下了一个平台,平台上不规则地排列着向上的尖棘。最后一名表演者的腋下夹着一捆空心的竹竿。宫人们下了台之后,他抓过竹竿抛向了空中。它们往下落的时候,他双掌推出,内力喷涌而出,直接击中了竹竿。连小龙也看得颇为吃惊,因为竹竿都被整整齐齐地排在了尖棘之上。
大臣们觉得这差不多就是表演的高潮了,他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表演者闻声点点头,然后纵入了空中。他直冲向上超过最高的竹竿,轻轻地落在上面。在他的重量之下,细细的竹竿只是略略有些弯曲,却没有断裂。没等落稳,他又重新跃了起来。这一次他像一只陀螺在空中不停地转动着,然后稳稳地以两指之力落在竹竿上。他这个姿势又保持了一段时间,还在上面做了一些利落的动作。
表演完了,其他的表演者也都上台来接受封赏。他们一边拍手,朱成一边点点头对小龙他们几个说:“总算是有这么一次,觉得还不算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我想这是谢侯在安排这事的时候最看重的一点。”可兰喃喃地回应道。
等台上的人和东西都撤下去了之后,谢侯重新走上擂台,见这个活动得到了如此热烈的反应,他对自己非常满意,宣布道:“今天下一轮的表演,我还请了另一组都是有头脸的武术大师一同来比试。”
没等谢侯招呼那队人上台,后排就传来一阵吵闹声。小龙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见劳大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见大家都把注意力转到他的身上,他微笑着向刘阳和谢侯鞠了一躬:“我很抱歉打断这个流程。我当然是不想扰乱大人的,不过当我们几个听说了你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我忍不住想要找个办法让这个活动更热闹一些。”劳大人等纷纷的低语声都停了下来,才继续说道,“因此,我想为什么不让我们自己手下随从们也上台比试比试,助助兴?”
他和十几名同盟军各自叫来了自己的随从,拜伏在皇上面前。刘阳和谢侯称劳大人的主意非常好,请随从上了擂台。
“这可是我见过的最壮实的仆从了。”可兰说。
“这可不是针对我们的。”小龙说,“这根本是针对谢侯的。他不想让谢侯在这场仪典中获得任何好处。”
“我们要怎么做?”班超压低嗓门问。
“帮不上什么忙。”朱成答道,“我虽然也极想毛遂自荐,可我们最不应该做的事情是显示出我们和任何一方结盟或者拉开距离。我宁可被人觉得我们是讨厌他们每个人。”
“我还以为已经早就解决了这些不可理喻的事情。”班超说。
这时谢侯显得有些慌乱和紧张,他犹豫着介绍第一组比武过招的人。总的来说,他请来的武士根本没办法对付劳大人特意请来的凶残的雇佣兵。一路比来,观看起来还算是挺有趣的,舆论的风潮又对谢侯不利了。大家都觉得劳大人是个狡猾的人,不过这次比武也凸显了他的权势和财力。过了一会儿,谢侯已经在座位上坐立不安了。
比武结束,也到了整场节庆结束的时候,小龙他们一直强忍不去插手。谢侯重新走上擂台,对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颇觉沮丧,草草宣布这一晚的节庆活动结束。跟往常一样,刘阳的职责是在仪典结束前感谢所有的人,然后左右分封嘉奖。
大家回到了御书房之后,朱成不住地咒骂劳大人的阴险。
“连我都得强忍着才没上去狠揍他。”刘阳皱起了眉头说。
“我已经烦透了这种状态。”可兰说。
“下一次如果再有这种节庆的组织,由我来牵头,让文官互相掐去吧。”
“你又给我出了个馊主意。”朱成警告道。
“眼下这情形,连我都想出些坏主意了。”班超说,“不管用什么招数停止这一切。”
朱成困惑地眨眨眼睛,四下看看:“当我变成了理性代言人的时候,情形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