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在你想我的日子里
请你到那片有阳光遮挡的林荫里
在那儿至少可以感受到
我曾留下的温馨
在我想你的日子里
我会找个无人的地方
让风带给你我无尽的思念
考试终于结束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考场里钻出来的,每次都晕头转向。
一切似乎都要结束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度过这漫长的夏日,心里依然想着苗圃,这种煎熬的日子折磨着我的每一秒。我承认自己是一个在感情方面非常脆弱的人,承受不了很多打击。暑假,我没有回家,因为我知道我回家后就意味着自我封闭,老妈和老爷子是不会让我自由自在地游荡的。我给老妈打了电话,说我们暑假要自修,老妈自然不会反对,反而很高兴,说了一番鼓励我的话。第二天我就发现我的卡里多了2000块钱。
猪整天陪着他的女人,因此他从红砖房搬了出去,宿舍里就有我一个人了。
我习惯于回忆和苗圃的那些美好的时光,偶尔我也会伤感。有句话说,时间可以消磨淡化一切,而我总是觉得,时间越长,思念越浓,就如陈酒,时间越久,味道越淳。独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在红砖房,我会拉起宿舍的窗帘,关上门,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顶棚上的天花板发呆。我知道自己在慢慢地治愈着内心里的伤痕,自己一点一点地舔着自己的伤疤,让它慢慢好起来。
日子一天天向前跑,我想到了我的学业,几乎被我荒废了的学业。想到从踏入大学门后的这段岁月,我神经似地笑笑,然后叹息着大学生活,与其说大学是来长进学识的,还不如说大学是来学习爱情的。大学时,胡子也会越来越黑,人也越来越成熟,对社会也会越来越明白。
在一个夏日,我独自走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
也许是天意,我看到了童彤,那个我在火车上打牌认识的女孩,她很容易让我想起苗圃。我大步流星地赶上去一把拉住她。
“你谁啊?”她很惊诧地望着我。
“忘了?火车上……”我慢慢地说。她打量了我一下突然尖叫:“啊!原来是你啊,世界真是太小了。”
“哦,是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就在这里上学啊。你不是和袁娜好吗?我和她认识。”她用手拢了拢头发平静地说。这一次我在青天白日下终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她,我忽然觉得她真的像是我们一个学校的同学。就是她,那次学校举办学生舞会,她穿着白毛衣,粉色的裙子,娇娆无比,高鼻梁,深黑的眼窝,像俄罗斯青春女孩。我请她跳舞,她看着我伸了半天的手也没肯站起来,我尴尬的无地自容,多亏王译解围,跑来把我带到舞池中,我生下来头一次和男生跳舞,我扮女的搭着王译的肩,王译搂着我的腰带着我,灯光很暗,我们就在一曲伤感的萨克斯曲中摇曵,那晚我消极得快要死了。
我真是惊异人的缘分,没想到她竟然和我在一个学校里读书,而且还和袁娜认识,我却不认识她。
“有袁娜的消息吗?她现在好吗?”我有点迫不及待。
“她戒毒了,听说她好像是怀孕了。”她嘴角微微翘起,酒涡边荡起一丝甜甜的笑波。
“哦……”我没再说什么,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都凝固了。
当天我就请她吃了饭,并且我们闪电般的速度成为了最好的朋友,那天我喝得烂醉,一阵狂吐。
一周不到,我就花了一千多元。她很善良,每次都会把醉汹汹的我搀回宿舍,我也会趁着烂醉在她的身上乱摸一起,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奢望把自己的爱情和思念转嫁到她身上,可是我是失败的,她总是说,这辈子不谈恋爱不嫁人。
猪看到我每次都会说:“行啊,兄弟,你找的这个不丑啊,简直就是纯情美少女嘛。”我用麻木的眼光回应着他。
他拍着我的肩大嗓门地喊:“嗨!臭小子,我要有你这么幸福就好了!”
幸福?我一脸茫然。
酒醒后,我习惯性地再一次踏上了去成都的列车。
成都的秋天犹如成熟的女人。
在这样一个落叶纷飞的季节我来到了和苗圃曾经出入过的地方,依旧踩着软绵绵的落叶。
苗圃生日那天,我看到她了,她挽着她男朋友的胳膊出入在我们常去的林荫大道上。
西斜的风里,夏正流走,秋意贴近修长的眼睫。此时,我久已埋藏的一叶思念,便日复一日地消瘦起来。
那天,我把一束精心制作好的鲜花放在她的门口就默默地走开了,回头的那一刻,我看到那束鲜花是无比的鲜艳,红红的一团,犹如一团不灭的火焰,而花的边缘围着一圈鲜绿的叶,远远看去有两颗晶亮的水珠,我知道,那不是露珠,那是我最后两颗冰冷的泪水……
十四
寂寞的日子猪和我一同度过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猪了。两个月的日子像是老牛拉破车般移动着,所有的神经在忧伤音曲的驱动下逐渐变的麻木起来。听说袁娜来西安了,我没有去找她,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见了面又怕没话说。可是我真的想找她倾诉一番。袁娜没到红砖房以前,别说爱,我连单相思也没有。白天衣冠楚楚地坐完四节课,如果不进图书馆,又不想睡觉,我一般都是抱着手,婊子一样倚在门框边,浐河,功课,麻雀都在往前走,只有我还徘徊在秋天里。
仿佛半个世纪没有再听到响铃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可能是好长时间没听到铃声了,这一响倒吓了老子一跳,神经也高度紧张。不出所料,是袁娜。她约我等她,她很快来红砖房找我。
“医生警告不能再拖了。”一进门,袁娜就说。我看着她,她的脸色似乎好多了,衣服虽然陈旧,但也干净利落。
“他人呢?”我顿了一会儿慢吞吞地问道。
“公司骗我说到哈尔滨去了。”
我发现袁娜说着一口普通话,再也没有四川腔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早在去年下学期,学校还有意让袁娜毕业留校工作,可谓前程似锦。那时袁娜有位让“本田雅阁”代步的男朋友,荣华富贵的日子没过多久,还染上了毒品,官运终究断送在桃花运手里。连老实大半生的班主任也默认袁娜做了老板的情人。在我们高校,女孩置远远过了而立之年的单身讲师不顾,硬要撒网到外边,绿柳出红墙,这是信仰、道德、价值的全方位崩溃。一个信仰、道德、价值全方位崩溃的女孩,她自家有脸,学校也无脸。学校终于摸清来龙去脉,高音喇叭公布了方针政策:开除袁娜。
“他不能拍屁股走人。”我有些窝火,早就启蒙过袁娜:为了喝杯牛奶犯得着豢养一头蠢牛吗?
“这会子找不着人。你得先借钱给我。汇款下星期才能到。”袁娜捋了一下她的流海。
“医院不要证明?”我疑惑。
“小医院,不管那么多。你陪我去,签不签字都无所谓。”她咬着嘴唇,用下巴看着我。
“好吧,那我也要等明天歌手选拔赛结束才能陪你去啊。”我说,我无法想象袁娜这个年龄怀孕是什么感觉。
学校十大歌手选拔赛的那天傍晚,我贪看了几页《现代化的陷阱》,去晚了。礼堂的门只留一条缝。只留一条缝的铁门被一条花花绿绿的移步裙放肆地拦住,好几个没有买到票的同学都滞留在玉腿之外。
我跑到礼堂外边荒地上摘了束杂七杂八的野花。
“小姐行行好。我无论如何也要为我的女朋友献花。小姐同学——”我对着守门的女孩大声嚷嚷着。
“几号歌手?”女孩眯着眼,眉毛一张一弛,像卡通片上那些装模作样的姑娘。
“十六号。”
晚上下自习,冷不防看见袁娜坐在足球场门口的铁拦杆上荡拖鞋。一声轻嘘,我竟乖乖站住了。因为十六号歌手是个块头大大的男孩。歌唱得流氓气十足,是在全场的倒彩声中下的台。
她敲诈我。如果不请喝绿豆粥,就乖乖等着她以同性恋之恶名上报我们系主任。喝绿豆粥时,还别有用心地送《在我的开始就是我的结束》给她。我承认,从小长到这么大,对别人提出的条件一点异议也没有,这是第一次。
“戒毒很痛苦吧?”我边走边问。
“戒毒?戒你个头啊!”袁娜抬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那你说医生说不能再拖了……不是很严重吗?”她看到我一脸茫然。
“我早就不吸毒了,我说的不是这个。”她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我看到她眼眶里涌出一层亮晶晶的东西。
“你怀孕了?”往人行道里边靠靠,甩开风,我坦白地问。
“怀孕了?你这嘴巴子越问越不像话了,怎么这样啊,是不是三天没打就要上房揭瓦啊?姐姐去医院是检查胃病,医生说,最好是做个胃镜,不能再拖了啦!你都想哪去了,整天就动歪脑筋,啥时候变得这么不三不四的!”袁娜似笑非笑地说。
“听童彤说你怀孕了,我始终不敢相信。”
“童彤,哪个童彤?你说!”
“上次我回家在火车上认识的一个女孩,她说和你认识。”
“就是在学生舞会上她不肯同你跳舞的白毛衣?”
“是的,那时我还想,看她的样子,她像混血儿。”
“看来她最掌握避孕。”袁娜毫不掩饰她的恶毒。半年来,作践别人,已成了她的习性。
“别乱造谣。追她的男生虽说一个接着一个,可她挺傲——班上就她一个人和爱情无关。”
“我们老师说,十个牛是放,十一个牛也是放。你跟她吹吹风,反正十个牛是放,十一个牛也是放。”
袁娜有些淡漠。她的唇微微咬着。两条蚕眉虽说一心一意睡在鹅蛋脸上,但它无法掩饰一阵风过就会掉下来的可怜样。爱情除了在她宽大的休闲装里恶意地滋长外再没什么好炫耀的。过时的白丽皮鞋一副铅华洗尽的尊容。若不是破旧的牛仔裤上劣迹斑斑的颜料昭示着她曾是这个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横看竖看她都像数十年前走投无路的李金发所描写的那个《弃妇》。
秋天的风修剪着三三两两的梧桐树。残挂枝头的黄叶,颤惊惊飘来荡去。不远处的护城河,病猫一样躺在脏兮兮的城市高楼的脚下。
我缩在风中,青着脸。
十五
“她不是到处扬言要爱也不在秋天爱?”
袁娜准备为我介绍那个江湖上传言什么都懂的童彤,那顺乌日图、陈俊、肖魂还有猪他们就差没翻我家祖宗三代的底。吃完饭我在院子里洗手,他们故意牛气。
“唉!好端端的一个窝就要腐朽成家了。”
“这还不是你们三天两头姐啊妹啊带来花他眼睛。你以为小南是吃素长大的。”
前天陪袁娜去医院打了三次点滴,交完医药费,还剩下三十四块钱。我寻思着多少买些补品。早年听母亲说,乌骨鸡不错,便拎了只“咯咯咯”一路上叫着回来。我对杀生先天手软,菜刀磨得亮汪汪的仍迟迟不敢下手,正在犯难,碰巧王译来西安找我,只好动用了他这把牛刀。王译告诉我他已经转到西安一所大学进修了,就住在雁塔区政府的后院,他说将来工作还在西安。剖完鸡,他站在窗子底下跟我谈了半天T.S.艾略特,鸡差不多快煲好了,他推说师大的朋友要去学校找他,汤也不肯喝一口就爬回学校。碍于躺在大木床上的袁娜,我也不好过多挽留。没防他煽风点火,引来一帮胡打乱说的势利之徒。若不是体谅到他抱着红砖房将落到女人之手的居心外,还有怕人伤我的担忧,我早已翻脸。秋天还在走得一步三摇的,八字没有一撇,他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
混血儿童彤,湘西人,鹰勾鼻,眼睛依稀有欧洲情调。经常穿一双半旧的阿迪达斯波鞋。同生人见面,每每微偏着头,像欣赏一件艺术品。来西安上大学,一是因为孤苦伶仃的姑父,二是在霸河有说不完的伤心事。从后门考取我们学校的。外语修的是日语。能进国际旅行社是她最奢侈的梦。
那天晚上之所以请不动她跳舞,是她当我是住在学校附近的农民。
这样的话,说者无心,听起来不是滋味。我第一次对城市产生了一种病歪歪的失落。托尔斯泰先生若好生生做他的贵族,晚年哪会流亡街头?费尔巴哈就比他老先生聪明,一辈子不踏出村庄半步。吃得好,穿得好,学问做得也不错。我又想起了苗圃,相形之下,我对那远去的初恋感激不已。那个轻飘飘地抛弃我的女孩,毕竟有她伟大之处。至少言语间,她不会农民长农民短。
“明心见心,大家都认为你不该忙着恋爱。”我蹙着眉进屋就听到猪嚷嚷着。
我正准备回应,猪抢着说,“应该争分夺秒,出本诗集光朋耀友。”
“你睡女人,我关灯?”我尖着嗓子抢白。
自从猪翻窗子进屋打碎台灯,我对他一直耿耿于怀。他这人胸无大志。勉勉强强看完《史记》,得出的唯一结论是中国农民之所以热衷于翻身闹革命,是为了合法地妻妾成群。并把他的结论夸张地称为“睡在哪里都是睡在爱里”,曾在校园名噪一时。我搬来红砖房不久,他兴冲冲领了一群不三不四的蛊惑仔蛊惑妹来玩。翻窗子进屋的先例就是他开的。他和王译关系好,平常我不大理他。
“大学里恋爱,跟长途车上交朋友差不多。尽可以推心置腹,却没必要生生死死。陈俊兄自有主张。”肖魂一团和气,半点烟火味也不带。
“人家诗人喜欢的是在一个女人身上播种,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收割。你真是以文盲之心度诗人之腹。”
“追她的哥儿们一打还要多,啧啧,还有穿金利来的。”
“对男人而言,爱情是以女人为圆心,以怀孕为半径画圆。”
我怪怪地扫王译他们一眼,暗自下了决心,非把苗圃弄到手不可。
十六
爱情是什么颜色的 如果忧郁是蓝色的
快乐是什么颜色的 如果寂寞是灰色的
天空是什么颜色的 如果汪洋是蓝色的
爱情是什么颜色的 如果记忆是模糊的
渴望是什么颜色的 如果时间是静止的
永恒是什么颜色的 如果呼吸是短暂的
在那一刻,我的呼吸就要停止了。
那是一个阴霾的日子,刚刚考完了试,我打算去街上逛,给袁娜买一些水果。虽然袁娜只是堕胎,可是在家的日子却不短,近乎坐月子了。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由地抖落一身冷战,抬头看看天空,太阳早就躺进乌云的怀里去了。心想:“又是这样一个令人讨厌至极的天气。”
有时侯事情就是这么让人捉摸不定,缘分也是眼巴巴地捉弄人,就在我转身离去时,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一切在瞬间停止了,入定了一样。曾经千次万遍地想着,假如有一天让我再次遇见他,我该怎样?该说怎样的话?做怎样的表情?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的逝去,记忆也一点点的模糊,一年后的今天真的就让我遇着了。我的初恋。
周围的一切也都随着我们而静止了,能感觉到的,只是我们的心跳和呼吸。就这样,我们彼此丢丢地盯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开口了。
“你怎么也在这里?”苗圃似乎很惊讶,一会儿就低下头去。
“我本来就在这里呀。”我随口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决定学艺术了,来西安都半年了,在S大艺术学院美术学系上学。”
“哦……”我微微一笑,做了个能够让我保持冷静的深呼吸说:“真没想到,我们同处一校,半年了我都没见到过你,却在这里看到你。一切都还好吗?”
“还可以吧。你呢?”。苗圃歪着头问我。
“老样子,没什么好不好坏不坏的。”
“你没变,说话还是像从前那样,总是摸棱两可。”苗圃撸了撸长发说。
“你怎么一个人,男朋友呢?”我故作镇定自若。
“他?哦,蛮好的。”
“这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似乎我们才恢复了平静。才一年多没见面,没想到苗圃变化如此之大,除了青春活力,她显得成熟、稳重、静了许多。看着她几次预言又止的样子,我也只是静静的看着。
突然,她故做神秘的问我:“有女朋友了吗?”
我问:“你说呢?”
“我想应该没有。不过,也快了吧!”
“时间过的好快,以前的时光依然还能清晰的回忆。然而如今我们都已经成大人了。”我腼腆地笑笑说。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苗圃咬着唇,眼圈红了。
“当时的我,只知道轰轰烈烈,却不知,有一种东西是发自心底的。不过还好,经你的影响,我已经大彻大捂了,虽然我现在还在茫茫人海中寻寻觅觅我的另一半,但这次真的是用心去寻找,用心去感受了。”
“好伤感,你总这样的。”苗圃轻轻地看着我的眼睛。
“怎么样?你男朋友对你好吗?我想他一定非常非常的疼你吧!上天是公平的,你这样的一个好女孩,一定会有一个好男人照顾你。”
她几乎没再说一句话。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临走的时候,苗圃温柔地挥挥手说:“你放在我门口的鲜花真的很好看,我喜欢,不过早已经干了,我把它做成标本了。”
坐在回家的车上,我的思绪一片混乱。这时,我的眼泪却不听使唤的掉了下来。回想着曾经的一幕幕,还依然会有些隐隐作痛。原来,想记的记不得,想忘的,也终究忘不掉。
我始终觉得,固然世上美好的事物再多,但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也只有仅仅的那么一点。然而,就是那么仅仅的一点,也是难能可贵的。更何况,这些的“一点”有些也是经历了多少的风风雨雨才换回来的。古人曾说:“攻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也有人说:“留情容易,守情难;动心容易,痴心难。”这样的句子似乎太多。可为什么还会有无数无数的遗憾呢?莫非人真的就喜欢“残缺美?”
这时,远远的天空中,竟然出现了那么一点点红,沉重的云儿也一点点的散开了。心中的天空,似乎也豁然开朗了。
十七
学生会组织了一场舞会。为了找回以前,我精心准备了一下,花完老爸刚给我寄来的生活费,买了好多苗圃喜欢吃的东西,我想在舞会结束后带苗圃回红砖房。
苗圃果然如约而至。
“我以为你不会来,其实你很愿意来对吗?”我很自信地问。
“如果是你一个人的话,我肯定不会来。”苗圃昂昂头,算是回答了我的话。
我无话。名媛都是这样表现自已。追灯扫来,男男女女收腹挺胸,迈着轻快洒脱的步子。我顺手揽起苗圃的腰,自然地把她带到舞池。苗圃狐疑不定地瞟我一眼,歪过头,轻佻地眯着正在一边陶醉音乐中的跳探戈的花领带。
“这样好的月夜,连蟋蟀都怕丧失。人们偏要往死里挤,太辜负大自然了。大四的哥哥们都说,凡事不凭兴趣就是无可奈何——说真的,我本不爱跳舞跳六。”苗圃看着我说,很清高的样子。
我心想,哎哟哟,人不求人一样高。谁又比谁教养好?祖先发明跳舞,是单独为哪个发明的?我可不是那顺乌日图。处女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医院对HIV呈阳性之类毫无办法,但对修复你区区处女膜易如反掌。大报纸上明晃晃登着,谁不得见?心理学管叫嫉妒世人称为下流——哎哟,玩红茶馆,碰不到爱情,太浪费了。我压住恨,又花言巧语。
“跟你跳舞感觉真好。心有灵犀啊。可不是?高三时,我们班上有个南京姑娘。春天玩神仙洞,我爬岩下坎为她摘了一枝又红又艳的桃花,她连嚼草莓的嘴也懒得闲,咕隆说哪一枝都差不多。当场气昏我。敢打赌,换上有情调的——唉,都说南京是全中国最忧伤的城市,天知道那地方的女孩子这样不解风情。有些缘份,不讲也罢。”
小提琴的滑音,柔软得像窗外悄悄流淌的夜色。
花领带的舞伴媚态呛人。仿佛往左边找得着黄金,往右边捡得到爱情。那脚不是金莲,也不单是合节拍地进二退一,完全像装了两个轮子的性感玩具,滴溜溜乱转。非不怪有人要说女人是男人手中的玩物。
苗圃很有可能动心了,否则,她为何垂下富态的眼光,久久凝视我呢?这不由我不想入非非。
女人是诗,男人是小说。诗易作而难懂,小说易懂却难作。不会把小说当诗读或把诗当小说写的人,至少得倒霉半辈子。
“现在我们同在一个城市混,来来去去做同样的梦,城市这么小,时间这么长,况且都是袁娜的好朋友。大家单纯些,往后说不准,说不准——对了,每回听《卡布里的月光》我都心潮起伏。音乐真能清洗灵魂。我还喜欢John Keats,你一定不会不知道他写的——”
苗圃独步学校的鼻子给彩灯照个正着,一时间,我竟想不起约翰·济慈的任何一首诗名。只痒酥酥的感觉到猫伏在我下巴底边的鼻翼,小巧玲珑的,像儿时爱做的梦。除了白天的绅士,我相信男人们对成熟的东西都怀有崇高的欲望。对苗圃产生一种想入非非的情愫,我不认为有半点不正常。
我正在自我陶醉着发挥天才的想象,并开始心猿意马时,苗圃搭在我肩上的素手,轻轻抬起。我目瞪口呆,以为她要离去,离去。好在她优雅地拂拂刘海,作兰花状,又依依缩回我的肩头。
自从被苗圃抛弃后,驼背的恶习,慢慢爬回身上。有意识调整好几次,最终还是听之任之。我不是那种随时随地提防自已的男人。没办法啊!有时在路灯下见了自已的歪曲,又免不了心酸眼热。以为那个嘱我挺胸抬头的女孩走后,再也没有人管我了。没想到我刚有弯腰趋势,苗圃就风情万种地推开我。
灯轻轻亮起来,架子鼓停了。只有小提琴颤悠悠地重复着过门。舞池中已经有人落座,时间不等人,我不能再绕山绕水。
挺直背脊,抱紧迷糊的思想和愿望,我继续眉飞色舞。
十八
走在校外的那一片草地上,我背起拿着一束鲜花的手,跟随着她的脚步,我们就像电影里对浪漫的情侣。
我惊疑不定地望着远去的落红。在夜的风中,它飘逝如昨天,初恋时的梦。只一刹那,刚刚抽开手,花就飞出去了。
幸亏她接着又说:“五岁那年,父亲牵着我逛街,我要小汽车,父亲不买,你猜我怎么闹?”
我有些茫然。女人真奇怪,她们以为男人个个都是神。愣了愣,我还是努力讨好。
“你扑着柜台哭,发誓长大非汽车男人不嫁。”
“才不呢,当时我跺着脚大嚷:‘老子一定要买。’多年后看到‘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仍忍不住笑。”
月光凉飕飕的,池塘那畔,风破碎成一本本的教科书摊在岸上。
“没家教。按我们刘家规矩,早该跪洗衣板了。”我正色道,“看来以后得寻个恶婆婆来调教你。”
“像《孔雀东南飞》中的那个妈妈,那我得先找个软丈夫了。”她歪着头,黑油油的三千烦丝斜挂一边。
“西安有小汽车的软丈夫难找不难找?”
“根本没有。你找什么?”我引开话题,正儿八经叹叹气。
“我想写一篇小说,纪实的,你猜主人公是谁?”我说。
“会是谁,全学校都在传你们中文系的学生基本上都有自恋癖,还用问,你自已罢。”
“仅仅一个主人公,独生子也嫌单调。况且,我例外。”
“那你想逮一个充数?”她问。我乜她一眼,可惜云给遮着。
“入伙吧,我们边走边写。”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本能地站住,就像股东们临到分红时那般的躁动不安。
“我是末流演员。而且天生恨演戏。”苗圃始终不给我机会,说话间寸步不让。
踩着满地落红,苗圃走过我身边,像一种季节。对,像小时候天天等着白菜煮稀饭吃的那个季节。
不管云遮不遮,我深深地瞥她一眼。从中学女孩的身上,我已经灵活地掌握了这一手,也即是袁娜要我采用的试探法——跟一个女孩表白爱意的时候,最好模棱两可。去掉女人的半推半就,爱情是无法拼凑出来的。这是袁娜的理由。因此,对这个在红茶馆守口如瓶的女孩,我云淡风轻地说:
“试试看。人家梦露当年连台词也不会背呢”。
“你有耐心?”她没有我想象的默然。靠着柏杨树,语气反而有些游离。
追她的男人一打还要多。还有穿“七匹狼”的。我不敢过份亲近,更不敢冒然回答。
月亮出来了,树丫枝挡着。望不清她的脸,我竟有些心虚。
“从前从前听人说,小耐心可结婚离婚成仙成佛知因果,大耐心才能够恋爱。我不知你指的是哪种耐心。”
苗圃半响没搭话。我意识到因为我的聪明我正要化解半年来蚕食着我的种种。我嗫嚅的,不敢望她,只疲倦地笑着。
半年来,被人抛弃的滋味,在她的凝望里,化作一只快要风干的蝉壳。
口干舌燥了,最终苗圃还是给我留下了一个长长的背影。
回到红砖房,我吃完了所有给苗圃准备下的美食,我不能就这么让老爸老妈的血汗付诸东流。
十九
正要入睡,苗圃推门进来,调色盒往桌上一丢,啪地关掉我正听得云里雾里的“美国之音”。我暗自庆幸自己的利落,被吃完的食品被我收拾的无影无踪,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苗圃,以往,都是有好东西吃时,都是我们俩在一起的。
“你怎么来了?想入伙吗?陪我写下去。”
她说:“我想,我们打扮得了这壁墙。”
“哦,我的宿舍墙壁就要成你的画板了。”
过去学画的日子,很是羡慕周先生客厅里的巨幅油画。那时候想得多多的。住后有堵墙属于我,非把它弄得漂漂亮亮不可。我不稀罕什么“岁寒三友”。也不在乎那些圣母圣子,好在人类数千年的文明文化,其他花样多的是。孔子站在河边说“逝者如斯乎”就不错。后来虽说没摸画笔了,但初衷一直没变。上星期央苗圃说,我也知道空白是永远的艺术行为,不是我这小地方来的人没见过世面,只不过墙壁白生生的刺眼睛。她推说长几米的壁画,难把握。对着空空的墙壁,我一直很苦恼。
“今天动笔吗?”我目光灼灼。好像要盯她到墙壁上。
“嗯。”她垂下那双欧洲流落过来的眼皮。
扑过去揽住她的腰,我欢喜雀跃绕着她转。欠是欠优雅,但我才不管那么多。如果她属于娇小玲珑那类,我肯定会照着电影中的那样张开我的双臂。可她一米六六的身段,就算抱起来也转不了圈,这方面我是个识务者。
“快停下,你这样,我有自投罗网的滋味,快停下。”她嚷。
我多少有此尴尬地站着不动。吉他、窗帘、老木床,红砖房里的一切都蠢蠢欲动,都涎皮涎脸——同上礼拜在池塘边一样,我又一次失去吻她的良机。
“他又来纠缠,怎么打招呼都不听。还扬言要见见你。”苗圃苦眉愁脸。她一管管地往桌子上掏颜料,说得笨重兮兮的。
“哦?谁?你的男朋友吗?”我诧异。
“来S大后刚认识的,好像很有钱。不过我没感觉,不过我常常在他面前说起你。”苗圃说。
“理性些看,该庆贺。”我扶她坐到椅子上,翻箱倒柜找袁娜喝剩的果珍。
“只不过纠缠这个词呢,万万用不得。多难听?万万用不得。要知道,求爱是迄今为止人类保存得最诗意的风俗习惯。”话一出口,我自己也觉得半土半洋。
那男孩算个小白领,人长得三分像豹子头林冲。一年前承蒙女上司小灶爱抚,转眼成龙。问鼎年轻姑娘的条件差不多一一具备。我听猪说过他曾抱着被苗圃当面退回的布娃娃从三楼面不改色走出艺术系的花边小事。对于白领的信心和脸皮,我一直暗自称臣。倘若有他一半的修行,当年我就不会落荒而逃,也不会走到今天这鸟地步。
“他人很绝。你最好先跟保卫科通通气。”说着她站起来目测墙壁,“你上学放学小心些为是。”
“通什么气?说他谋算你做未婚妻?那我也没安好心。”晃晃茶杯,我阴奉阳违,“打架吗?你没见我一身牛力气?”
话虽说得斩钉截铁,红颜祸水的风俗画还是蒙太奇般闪现在静悄悄的墙壁上。第一次享受“士为知已者死”的魅力,我全身热血沸腾。
望着她柔弱的腰,我偷偷发慌了。在成都时的天荒地老,也是由于别人的横加干涉而夭折的。女人的软弱,已经给了我血的教训。
我提心吊胆地站到她身边,紧紧挨着她,深怕她倒似的。她丝毫没察觉我的不安,扭着腰站起来,左手靠在墙壁上,正正规规地写下一个“最”字。
“苗圃,这个‘最’说明什么?”我盯着那个字一动不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她的脸。
“你说呢?你说它说明什么?”苗圃反问我。我想了想,“最爱”、“最想”、“最真”、“最好”、“最恨”……一连串儿关于“最”字的词汇在我的脑海里翻了一个滚儿。
“它应该代表着唯一,对吗?”我试探性地问她,手里捏着一把汗。
“也许。不过,你别想得太多,也别把这个字的涵义延伸到我们俩身上,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们不可能。”苗圃表情很淡漠。
“那你为什么还要提醒我防备?你男朋友不是和你分手了吗?”我几乎有些生气。
“关你什么事?我提醒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苗圃瞥着我。
“所以,晚上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在我的墙上作艺术?”我戗白道。
“如果你以为我还抱有什么目的的话,那么我现在就走。”她抬腿就走。
“苗圃,你别这样!”我把她按回座位说,“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我不自觉地低下头。苗圃看着我半天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她放下画笔,拍拍手。我放下搭在她肩上的手,她整理着流海,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错什么了吗?全当我没说,你别总是沉默。”我央求道。
“我们在学校已经恋爱两年了吧,你的心在学业上吗?你的心里似乎只有酒,还有你的舍友,还有你的袁娜,我不懂爱是什么,但我不愿意看着你玩物丧志。”苗圃最终还是说话了,而且每句话就如刀子一样捅入我的心里。
“你不了解。我心里还有你,我没有玩物丧志,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想做。那时候就想着天天往你那里跑,家里给我的生活费我全部交给铁道部了。”我说。苗圃瞥了我一眼。
“那时候离开你之后我学会了吸毒。”
“什么?吸毒?你怎么会?”我瞪大眼睛,呼吸都变得不均匀了。
“你不懂。”苗圃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懂什么?苗圃?”我打算要据理力争。苗圃抬起头说:“算了,今天我们不说这个了。”
“我走了,照顾好袁娜吧。”苗圃丢下一句话就推门而出,我想拦她可是却突然间不知所措。
耳朵里嗡嗡地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耳鸣了。
二十
打开CD,我听着我一直很喜欢的江南小调。不知道什么时候袁娜已经出来了,她随手“啪”地关掉CD,然后悠悠地抽出一支烟,手呈兰花指状,深深地吸进一口,轻轻地吐着烟圈儿。
“你身体还没康复怎么能吸烟?现在不吸毒了,怎么就改吸烟了?”我盯着她说。
散开她盘了两年多的少妇头,袁娜一屁股坐在我精美本的《容斋随笔》上。
“看不出离开我们你学问越做越大。但是我曾经听人说,洪迈的书,要在没有女人的屋子看才有效果。”她调侃着,嘴巴边烟雾缭绕。
我笑笑,很君子的。袁娜嘴里呢喃着:“故乡像只迷途糕羊。惊慌慌的,踩着它,走过它。可怜它…… ”
我怀疑她是不是有些神经质了。正要说话她却问我:“知道我为什么不穿高跟鞋了吗?”
“你不是病了吗,穿它肯定不爽。”我笑着说。
“瞎说。死人。”袁娜狠狠剜了我一眼。
“啊!你怎么咒我了!”我说,“那你说为什么?你爱穿不穿,为什么要问我呢?”
“我不敢穿高跟鞋,怕压了你勉勉强强的一米七,妈说,男子汉打得骂得就是压抑不得。”她弹下烟灰,掉了她一裤腿。她拍掉烟灰继续腾云驾雾。
“什么是男子汉?”我问她。
“不跟你讲。我要你一辈子也不知道。”
“爱讲不讲,我还不想听呢!”
“话说多了会容易让人误解噻,小子,你这个瓜子啥!”她手指轻轻一弹,将烟蒂抛出好远。
“怎么又说起四川话了?嘿!这会儿听着又亲切。”我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那么压抑就是因为苗圃,她为什么不肯回来你知道吗?一定是人民币作怪?”袁娜自个儿倒杯茶,牛仔裤在不显眼的地方破两个洞,露出白茫茫的肉。
“关人民币鸟事。”我往椅子里靠了靠说,“袁娜我告诉你,在二十一世纪,提到钱是女人缺乏教养的显著标记。”
“那她为何一夜之间就把你的两年摆平?别气。是我你才有心情。”袁娜满脸问号。
“哦,好呀你,你原来没有睡着啊,都听到了?”
“现在的社会一定不能马虎,睡着的时候定要清醒,清醒的时候要装睡着!你懂不懂?”
“干吗要那么复杂?我们还没有走向社会。”我说。
“傻逼一个!小学是个小社会,大学就是个大社会,你怎么这么幼稚!”袁娜拍了一下我的头。我突然发现她眸子里有一丝光亮闪过。
“爱情有二十三种。”我苦笑,“这是劫后的收获,将来有香火,定要儿孙们牢记。”
“你别阿Q了!听猪说,你邂逅了一个美丽逼人的苗圃姑娘?”袁娜打趣我。
“长得像苗圃。”我揉揉眼睛,尽量装得漫不经心地引开话题。
“就是那个最掌握避孕的女孩,她混得好不好?”袁娜鬼笑着。
“比和你相互信任时强多了,成天到晚红光满面的。像只金苹果。在S大你要找她的话,只用问风筝飞得最高最远的,八成有人会告诉你。”我说。袁娜斜眼瞥了我一下,背过身子。
“怎么了?想家了?”我问她。
“想家?那个破家有什么好想的,穷困僚倒,我一点都不想,都快忘记了。”袁娜满不在乎地说。
“猪赌你一年之内决不敢回老家。”我说。我隐约记得猪对我说过,袁娜不听老爸的劝告偷偷跑出来的。
“真正的忘却需要逃避吗?猪整天泡在酒缸里,他懂啥?”袁娜用一种近乎鄙薄的口气说。
“那你准备在我这里呆多久,再这样下去我可真的要打光棍了!”我笑笑。
“你放心,明天就走,你这里什么也没有,就你给我买的那些吃的,什么香蕉苹果的,我早就吃完了,我知道你穷,这种穷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我要去找我的路。”袁娜表情木纳。
“就这样我已经倾家荡产了,我不是要赶你的意思。”我笑着说。
“傻逼似的,我知道你对我好,谁让我们是姐弟呢!”袁娜又趁机拍了一下我的头。
记得去年冬天,我的家乡雪花不飘一朵。风也没刮,冬天无冬天的样子。什么是男子汉?彼得大帝?手托炸药包的董存瑞?敢在市长眼皮底下摸德·瑞那夫人手的于连?快一个学期了,我一点儿头绪也没理出。直到现在我才隐隐体会出袁娜不告诉我什么是男子汉的苦衷。
“那个阔少你不打算再找回来?”突然想起了弃她而去的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嘁!找他干吗?”袁娜反问我。
“哎哟哟,你看你是怎么说的,青春就这么白白葬送掉了?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都快成黄脸婆了!”我笑。
“臭小子!你什么眼力?我比你那个最掌握避孕的童彤好吧?”说着,她站起身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儿,“瞧,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儿有脸蛋儿,怎么就是黄脸婆了?再这么说我揍你!”她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头。
“放弃了?”我摸着头。
“你不懂爱,告诉你,感情就是赌博,愿赌服输!虽然我现在一无所有,可是我会东山再起,到时候我会让他跪在我面前求我的。”她玩着茶杯。轰轰烈烈的爱情,一点痕迹也没留在脸上。
“凭什么?”我不解。
她甩甩头:“凭我的魔鬼身材和青春朝气。”我纳闷,这还有青春朝气?真不知道她又打算做什么。
“你看,失恋还把你毒戒了。一大笔财富和健康。苗圃就倒霉,就在我们分手那晚她吸上了毒。”
“苗圃才吸了一次,不算什么,有没毒瘾。”她尖酸地说。
新的爱情还没有出台,女人难得有几个不刻薄。我高矮不还嘴。
“戒不戒掉,这不是问题。”我站起来推开椅子,拍拍她曾被召集在珠海做传销的男朋友无数次唤作香肩的肩,我说,“你先到院子,我换件衣服,然后我们去校外找她吃麻辣烫。她不烦你的话今晚你同她睡。”
“是喊姐姐吗?”袁娜在门口大声地问。
“她比你晚生九个多月。”我粗着嗓门说:“你刚才注意到我的墙壁了吗?她也画油画呢!”
二十一
门刚拉开一半,灯就灭了,红砖房外,只有夜,黑色的,挂在天上。
红砖房坐落在S大的最最屁股后面,这算是这座城市的外衣下的一个角,要步行300米才可从后门出去,才可以见到昏暗的路灯。我和袁娜走着,她不自觉地挽着我的胳膊。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小心让苗圃看到我们暧昧的样子!”我警告她。
她嘿嘿地笑着,反到来了劲儿,窜到我身后然后猛地一跃,骑到我背上。
“那么你背着我吧,万一遇到了她,你就解释说我病了,要背往医院。”她在我背上嘿嘿地笑着,双手勒住我的脖子。
“哟,猪呀,病了这么久还这么重!还不下来!”我被勒的喘不过气来。
“我看你和猪没什么两样,你怎么好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比作猪呢,说过了,再说我揍你!”袁娜毫不留情地拍打着我的脑袋,快到校门后才跳了下来。
走过一条街,转弯,又穿过一家私人旅社,就到了苗圃租的房子。我敲门,苗圃吃了一惊,问我这么晚来干吗。我说和袁娜一起来,我们去吃麻辣烫。说完不见动静,袁娜冲我伸了伸舌头,蹑手蹑脚地伸长脖子往窗子里看。约两分钟苗圃才说穿好衣服就出来。
等苗圃出来,我看到她妩媚动人的样子,柔柔的,甜甜的,我又想起了以前。穿过私人旅社出来的时候,隐约听见从旅社传出一个女孩子嗯嗯噢噢的呻吟声,很淫荡。我惊讶,看苗圃和袁娜的脸,可她们俩只顾埋头走路,好像都没在意。我心想,这个私人旅社真脏,那个呻吟的女子一定是S大的女学生,指不定是在里面给谁卖呢。
随便在S大门口对面找了一家麻辣烫摊儿,是两个车轱轳上架着木板的那种,听猪说过,这东西叫“架子车”,我们都叫手推车,可我见过的手推车没这么长的体型。我跟在她们后面,看到她们伸长脖子,像长颈鹿一样看着橱窗里的绿菜,还有串在竹签上的鹌鹑蛋、豆油皮、鸡腿、香肠等。不一会儿,俩人就挑了一大堆。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两个人,我一点胃口都没有,自己要了一瓶啤酒,正要独自喝,袁娜顿时不高兴,嘴里塞的满满的,腮帮子鼓得老高,怒目圆瞪而且还呜呜啦啦地说:“你……”我看着她问:“又怎么了?”她好不容易地咽下,喝了一口水,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她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头喊:“臭小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小利小器!一个人喝酒,就不怕呛着吗?”这时我看到那个长得肥馕馕的麻辣烫老板望着我呲牙咧嘴地笑着,还看到苗圃拿着一串鹌鹑蛋怎么也送不到嘴里。
袁娜说要8瓶啤酒吉利,“8”是“发”的意思,喝了就一定能发,要不那些有钱的人怎么个个都挺着个啤酒肚呢?我无话,又要了8瓶。袁娜喝点酒就话多,我们天南地北地侃着,只有苗圃一声不响慢慢地蚕食着,小嘴像颗红樱桃。袁娜似乎上了头,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大,我都怀疑不知道喝进多少她的唾沫星子。一个小时过后,8瓶啤酒见了底,我腥忪着眼睛数了数,她喝了5瓶,我3瓶。
正要付帐,却见苗圃拉开她粉红的小挎包,掏出钱递给了麻辣烫老板。我又后悔自己动作这么慢。我想,也许苗圃不会再花我的钱了。
苗圃将包挎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我赶忙起身追她,袁娜在我身后也摇摆起来,说:“你们浪,我回了,晚上你回来后别吵我。”说完就摇晃着走了。
“苗圃!你要去哪儿?”我叫着苗圃,顾不得袁娜。
“回家啊,怎么,吃也吃完了,你还要怎样?这么晚了不睡觉?”苗圃瞪我一眼转身就走。
“撕下你的伪装。苗圃!你脆弱得要命。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都比你坚强。”我追上她,拦住她,咆哮她。
雨闯进脖子,冷冰冰透过背脊,直逼我的胃。黑夜像匹老马,瘦筋筋的蹄子毫不留情地践踏着我。
“天长、地久、不敢奢望。但我认为。我们至少会爱过再别离。”喘着气,我差不多要崩溃。恍惚记得外婆说过,有一种树,风还没吹来,叶子就落了。
“我多么想维持和你之间的距离。你跨越它,我自卑得不想活下去。我足足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来忘掉往事。小南,我求你不要再逼我。”苗圃看着我眼睛说。
夜雨在落,带着少许的风。我看见整个世界收拾行李想一走了之。
“不就是那次宾馆里的事吗?我是脱了你的衣服,可我并没有占有你呀!”我趁着醉意大喊。
“怎么,你还想占有我?你真不知道羞耻,你再大声点儿该多好!”苗圃眼里充满仇恨似的盯着我。
“哼,想不到野兮兮的你满脑子旧社会。还活得蛮像一回事。爱情和处女膜,全学校就你一个人会把它们扯在一起!”我说。
“你是个疯子!”苗圃跺着脚喊,“你以后少喝点酒!”
我承认,对心中所爱,我有一种本能的妥协。抬起她的脸,我淡淡地说:“你不要打击我。我的每一次感情都结束得好好的,因为我听人家说,一段感情收场得好,可以永生。”
“知道!她不是为你打胎了吗?你还是和袁娜好吧,别纠缠我!”苗圃说完就捂着脸哭了。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要天翻地覆起来。
“你在说什么!苗圃!你不知道吗?我和她怎么会有那种关系?再说,她哪里是打胎啊,只是病了几天,打了几天点滴而已,打胎都是开玩笑的话。”我急迫地解释着。
雨停了。前边隐隐现出昏黄的路灯。我稀里糊涂跟着苗圃抽搭。
“你真的不相信我吗?那年秋天和我分手就是因为我和袁娜?哎呀,我到底怎么了?”
“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和谁有什么关系都无关于我,别提袁娜和你的事,我无所谓。”苗圃说。
“那是什么?”我追问。
“你不懂的,你不了解我。”苗圃语无伦次,“你能养得起我吗?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过你,可我们总不能住在马路上饿着肚皮享受爱情吧?”
放下她的脸,我说:“苗圃你听着,我可以养得起你,大学毕业后,我就找工作,我能养得起你。”
“是吗?等你有了大楼房,有了宝马车,有了很多的钱可以给我买很多首饰服装,还有化妆品,我就嫁给你!”苗圃有点激动,声音很大。
我知道我无话可说了,想起父亲妈妈,我有哭的欲望。沉默中,我低下头。
“回去吧,我们不要再这样了。”苗圃抽泣着跑开了。
“苗圃!!”我哑着嗓子喊着,可她仍然没有停下,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站在晚秋的夜里,我腿软软的,几乎要对这个小小的秋天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