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海怪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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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迎亲队

迎亲队在海面上浩浩荡荡经过,是古时中秋之际的海边常见的场面。

那时节,满月照耀在海面上,使海面上交织着月光和雾气。一时间蓝雾蒸腾,随着波浪的节奏,月光和雾气也不断起落,雾气把月光切割成无数碎片,海上光影变幻不定。就在这时,一众吹鼓手簇拥着一乘花轿从海上走过,唢呐和锣鼓声逼退了凌空而降的大浪,花轿的宝顶冲破了雾霾,轿顶的蜃珠投射出一线红光,为整个迎亲队照亮了前进的路。

迎亲队所过之处,海面的波浪仿佛凝固了,各色的脚掌落在上面,就像踩中了土坷垃,浪峰上便有了深陷的脚印。伴着漫天扬尘,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行进,这样的道路仿佛漫无止境,海天茫茫,也不知他们要去往何方。等迎亲队走过之后,那些凝固的浪峰被海水冲散。有渔夫下网,网到了几块带着脚印的浪峰,他双手抱出那浪峰,放在船头细细端详。再看浪峰上的那些脚印,有鸟形的三趾,还有兽形的四趾,脚掌奇大,爪尖深陷进浪峰,俨然都不是人形。渔夫大为惊愕,把那些浪峰一一抛回海里。

它们一回到海里,就立刻融化了,所以没有人相信渔夫所说的一切,这时他才后悔扔掉了几座浪峰。于是,这个秘密便长存在渔夫的心中,伴他走过无数个海上的日夜。他在海上四处寻找那样的浪峰,以证明自己说的一切,却再也没有找到。和所有的秘密持有者一样,他遭逢奇迹,便守口如瓶,把后半生用于寻找,却又一事无成。他为了别人眼中不存在的事物而抱憾终生,没有人能了解他的寂寞。

这些海上迎亲队来来往往,也不知是谁家嫁女,更不知迎娶的是何人,所有的奔走忙碌,都带有末世将至的富贵金粉气。队伍中心通常簇拥着一乘八人抬的大红花轿,轿顶被各色珠宝堆满,散发出七彩之光,整个迎亲队伍都被笼罩在这光内。轿围上绣着古怪的图案,轿子一侧的窗口上跃动着珠帘,新娘的血红盖头若隐若现,轿夫的身形也被映上了红光。周围抬轿子的,多是些一人多高的虾兵龟将,他们当中只有一两个化作了人形,看不出本相,余者都是虾、龟的本身,轿杠在他们的背甲上摩擦,不断溅出金色火星。队伍的前头,还有些冷面的蟹在吹唢呐,他们吹得很卖力,眼珠子都鼓出了眶外。虾兵敲着铜锣开道,队伍缓缓行进,自始至终无人开口说话。新娘也未哭闹,一直端坐在轿子中央一动不动,仿佛木雕泥塑一般。一行人不苟言笑,整个迎亲队气氛诡秘异常,他们只把唢呐和锣鼓搞得震天响,却从未开口说一句话。这巨大的热闹,亦是巨大的孤独。

有人说这是海神纳妾,也有人说是龙王嫁女,或者是海上精怪的自娱自乐式游戏,众说纷纭。直到有一次迎亲队经过,渔夫们远远望见轿中新娘的盖头极为高大,新娘头顶似乎有角,把盖头撑起,看这长了角的头顶,或许就是传说中的龙女了。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只需知道有这样一支迎亲队伍走在海面,那红色的喜气也异常蹊跷,仿佛一路没有终结,轿夫和鼓乐手毫不知倦。

人们所看到的迎亲队,古往今来只有这一支。他们在海上不停步,从一片海域到另一片海域,所走过之处还会重走一遍,所以会被多次看见。甚至有人算出了迎亲队在海上出现的周期,于是提前忙完手中的活计,晚上到海边,躲在大礁石后面观看。迎亲队如期出现,海面上红光一片,紧接着,锣鼓一时大哗,仿佛雷公敲响了铙钹,震得众人耳鼓作响,礁石上不断有碎屑滚滚而下,落在人们的身上、脸上,却没有人感到害怕。虽然看不清楚,但这隐匿的海上秘密,却给人们带来长久的欢乐,于是便有了一次次翘首以待,一次次掐指盘算。

那时节,人们已对迎亲队习以为常了,只有这来路不明的迎亲队,才能抵消生活的平庸和无趣,以身赴险就不足为奇了。每到海上迎亲队出现的日子,礁石后面冒出的一丛黑压压的头颅便是明证。那么多人不顾及一己安危,等候着的却是自己一无所知的迎亲队。

有个船老大在出海时碰到了迎亲队。那支队伍忽然出现,仿佛从水底冒出来,就在船的正前方不远处,船老大只望见整个队伍的后背,那些怪物的背影薄如纸片,仿佛是由剪刀剪出来的,正顺着风向来回摇摆,就连轿子也快要被风吹破了。船老大招呼船上的渔夫都出来看,却看不真切,迎亲队中有云雾缭绕,使队伍中的每个人都面目模糊。为了看得更清楚,大家合力划船往前赶,而迎亲队虽然缓步前行,却仍然遥不可及,船头和迎亲队的队尾总差了两三丈远,这是无法逾越的极限了。

到最后,一船人筋疲力尽,只得放弃追赶,任凭船飘在海上。再看那迎亲队,还在前方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走着,并没有走远,就和刚才一样,对身后的渔船还是毫不理睬。迎亲队仿佛来自另一世界,这热闹的景象与我们的世界毫无牵连,有多少爱热闹的人因此而黯然神伤。

就在这时,厄运降临了。那些唢呐和锣鼓的喧哗仿佛从水下传来,船底隐隐受到震动,船板的接缝一一绽开。木板深处的铁钉弹射出来,在大力的挤压下,这些铁钉都翻卷成了小团的废铁,旋转着飞离船体,破空而去的尖啸不绝于耳。有的铁钉打在了渔夫头上、身上。满船的渔夫们心惊肉跳,手舞足蹈着躲避铁钉的侵袭。这时迎亲队已经消失。铁钉们离开船身,这条船便四分五裂,船上的人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