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泽端无奈地摇摇头:“等珍璃和孙儿一离了赣南,这府里也就只剩下我老头子一人了,唉!郑先生,你是知道的,珍璃的娘亲和弟弟早早离世,这么些年来,我和珍璃相依为命,我哪里舍得送珍璃走?要不是……哎!不说这些了,只是如今赣南城内不宁,郑先生应该也有所耳闻,只怕是小女前脚出门,后脚就要做了人家的刀下鬼,不知郑先生可有良策吗?”
郑作阳稍作思忖,然后道:“眼看着就是元宵节了,按大荔风俗,元宵节不宵禁,不闭城,晚辈可趁机送小姐和孙少爷出城。”
“倒是个好办法,到时候我可以暗中派人保护你们出赣南,只是出了赣南,小女和孙儿的身家性命就全靠郑先生了。”方泽端道。
郑作阳忙道:“请方大人务必放心,咱们甫一进了广西境内,就会有广西巡抚衙门的府病暗中保护,必定不会出一丁点儿岔子。”
方泽端一怔:“郑先生竟与广西巡抚衙门里的人还有交情?”
郑作阳淡淡一笑:“方大人竟没有听闻,年前走马上任的从二品广西巡抚衙门,乃是周炽?”
“周炽?”方泽端蹙了蹙眉,“就是这两年晋升不断的周炽?”
“正是,”郑作阳含笑道,“属下和周炽是自幼的交情,一直追随主上。”
方泽端登时张口结舌:“那那那周炽竟也是……”
郑作阳含笑点点头:“这原本不该告诉方大人的,但是为了能让方大人放心,在下也就顾不上别的了。”
“既是有巡抚大人帮衬,老夫就放心了,”方泽端抿了口茶,缓缓点头,顿了顿,又有些踟躇道,“关于郑先生所提议的……”
郑作阳忙得截住了方泽端的话头:“晚辈为方小姐奔走,乃是一身正气使然,并不愿因此逼迫方大人达成什么交易,请方大人不必有此疑虑。”
方泽端一脸感激,起身对郑作阳深深一揖:“老夫多谢郑先生。”
“晚辈实不敢承方大人这么大的礼,快快请起!”
……
嘉盛二十四年正月初七
宁亲王府。
书房。
“将军,您尽管放心,有郑作阳和周炽在,那方氏母子必然不会出岔子,”杜衡一边说着,一边又指了指书桌上的两封信,“郑作阳和周炽不都是都来信,跟您保证绝对会保证方氏母子安全的吗?”
鹿知山微微蹙着眉,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青花瓷茶碗:“可是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玲珑公主府放出去的侍卫身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且数量也不少呢,足足两百人,看这架势是势在必得,赣南和广西到底不是紧挨着的,中间还隔着个湘地呢。”
杜衡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迟疑:“将军说的也有道理,湘地必定不是咱们的地盘,周炽本事再大,手也伸不到湘地去,倒是玲珑公主的侍卫手持公主令牌,哪儿不能去啊?到时候若是设卡拦截,也是不得了。”
鹿知山点点头:“我正担心此事,自赣南入广西这么一段怎么也得走个三四日,周炽和方泽端下头的府兵身手再好、又怎么能跟宫中的侍卫相较?到时候让郑作阳这么个读书人怎么应对?”
“那将军可有什么高见吗?”杜衡问。
鹿知山抿了口茶,缓声道:“一了百了,断了玲珑公主府的心思。”
杜衡大惊:“将军,你这是要将那起子宫里的侍卫都斩尽杀绝吗?若真是那样,事情必然会闹到御前,若是万岁爷因此竟察觉了这竟是将军的手笔,可怎么得了?”
鹿知山不理会他,放下茶碗,从笔架上取下了笔,一阵笔走龙蛇,然后放下了笔,对杜衡道:“六百里加急,分别送到郑作阳和周炽手里。”
“是,属下遵命。”杜衡忙得封了那两封信,然后匆匆退下了。
……
嘉盛二十四年正月二十
玲珑公主府。
“你说什么?!方氏的马车竟……竟滚落了山崖?!”陈世安脸色惨白,双眼直瞪瞪地盯着面前的侍卫,“怎……怎么会是这样?”
那侍卫一直紧张地看着玲珑主公,见鹿知婵对他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道:“回驸马的话,方氏到底是赣南知府的嫡女,所以咱们在赣南到底不方便下手,赶着正月十五那日方氏带着儿子夤夜出城,属下见时机到了,便就带人一路跟着,打算出了赣南,甫一入了湘地就下手,谁想那夜竟暴雨突至,山路陡峭泥泞,实在难行,方氏一行似乎又察觉到了咱们,马车行得愈发快了,结果转弯的时候,那马车一个不留神竟摔下了山崖,等属下带人到了山下,那方氏母子还有赶车的马夫都被摔得血肉模糊、当场就气绝身亡了。”
“谁让你们这么一味儿死追着的?!”陈世安双目赤红,双手死死抓着那侍卫的前襟,咬牙切齿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取他们的性命?!我说过只让你们把孩子带回来就好了!谁让你们这么死死相逼要了他们的性命?!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鹿知婵坐在软塌上,冷眼看着陈世安这么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自他们相识以来,这男人都是温文尔雅气度不凡的,她竟不知这男人还有这么一副脸孔。
“哼,”鹿知婵讥诮地牵了牵唇,看向陈世安,“是我给他这么大的胆子,驸马可有意见吗?”
陈世安双手蓦地一松,放开了那侍卫,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鹿知婵,他嘴唇颤抖着问:“为什么?公主不是答应……答应要抚养那孩子,不叫他受一点儿委屈的吗?公主怎么……怎么出尔反尔?”
“我是答应过会视那孩子如己出,会好好照拂,但是我却从没答应过会照拂那方氏,自你做了驸马,那贱人早就该死,”鹿知婵冷声道,“况且这是她自己个儿寻死,雨夜驾车上山,还带着个孩子,她这么想死谁拦得住呢?倒是可惜了你那只有两岁的小儿子,啧啧啧啧,听闻那小孩儿眉眼像极了你。”
陈世安蓦地瘫坐在椅子里,他的嘴唇都灰白了,他嘴唇颤抖着,半天才讷讷开口:“所以……所以你是早就存了杀……杀母夺子的心?”
“哼,陈世安你是今日才知道本宫的性子吗?我的东西,谁都不能觊觎,胆敢存了痴心妄想的,那就都该死,”鹿知婵缓步走到了陈世安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陈世安英俊又惨白的脸,华丽又冰冷的护甲轻轻地在陈世安的脸上抚摩着,“陈世安,你可比你的儿子有福气多了,你说是不是?”
陈世安感受着那冰冷的黄金护甲,一下一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化着,从额头到鼻子,又从鼻子划过嘴唇,最后停在了他的喉咙上,他的身上顿时就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浑觉得自己身上下都被恐惧包裹着。
“公……公主,您这是……是什么意思?”陈世安结结巴巴地道。
“你且自己琢磨去吧。”鹿知婵缓缓地收起了手,不屑地盯着椅上瑟瑟发抖的男人,然后转身而去。
……
广西。
南宁城郊的一处别院,别院不大但是贵在清静不打眼,家具齐全,周遭环境也好,这是周炽一早为方珍璃母子准备好的。
郑作阳从广西巡抚衙门回来的时候,别院里的丫鬟就忙得迎了上去,一脸焦急:“郑先生,方小姐今日又没吃饭。”
郑作阳眉头一皱:“还是不愿意吃饭?”
自昨日,他把方珍璃母子安顿在了这里,方珍璃就一直没吃过饭。
小丫鬟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别说是吃饭了,那位方小姐连口水都不肯喝,照这么下去,那可怎么得了?郑先生,要不您进去劝一劝?”
郑作阳点点头:“让厨房这就去做点清粥小菜,我亲自给方小姐送过去。”
“一直都备着呢,我这就给您端去,”小丫鬟忙得去了厨房,转脸就端了托盘出来,两盘清爽的小菜,还有一碗养胃的小米粥,一边递给郑作阳,一边小声嘱咐道,“郑先生,您一定要好好劝一劝方小姐啊,她也真是太可怜了。”
郑作阳没接话,端着那托盘进了后院。
“方小姐,”郑作阳敲了几遍门,里面一直没有回应,他只得轻轻地推开了门,“方小姐,我进来了。”
郑作阳甫一进门,就觉得这房中一派冷清压抑,明明外头还是艳阳高照、温暖如春,他进了这房门,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郑作阳将托盘放在了桌上,走过去将窗户一一打开,让外头的阳光照进来。
“别……别开窗户。”
郑作阳顺着声儿看过去,这才看到方珍璃竟抱膝坐在墙角,郑作阳忙得走过去,俯下身,小声问:“方小姐,这地上冷,可不能一直坐着,对身子可不好,您快些起来吧。”
方珍璃点点头,却也不挪动,仍旧把脑袋埋进双膝中,原本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纸片人,这么窝着就显得更瘦了,郑作阳瞧着她枯黄、披散开来的头发,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