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王妃太小,王爷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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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烂泥

一众人都走了,穆南枝也不撑着了,半边身子都挂在鹿知山的身上,撒娇道:“表哥我和你共骑一匹马回去好不好?人家肚子撑得难受,一点儿都不想骑马了。”

鹿知山哪儿有不同意的,先扶着他家夫人上了马,然后自己也上了马,怕穆南枝吹了凉风,还特意拢了拢披风,然后大手穿过他家夫人的腰侧,握着马缰,穆南枝靠在他的怀里,懒洋洋地甩了甩小皮鞭:“驾!驾!驾!”

落日斜阳下,马儿驮着两人迈着缓缓的步子,透着一股子的闲适恬然。

“表哥,你累不累?”穆南枝仰头着,努着嘴亲了口男人的下巴,男人的胡子总是长得飞快,昨儿才剃过胡子,这时候又长出了短短的硬茬儿,她最怕男人用胡子扎自己了,但是却又总自虐地喜欢亲男人的下巴。

“不累。”男人低下头,轻轻啄了啄穆南枝的灼灼红唇。

“表哥,我觉得这样子好舒服啊,”穆南枝被男人亲的舒服,越发像只慵懒的猫咪,又朝男人怀里蹭了蹭,“表哥,人家都说生于安乐死于忧患,你看我这幅没出息的德行,是不是像极了糊不上墙的烂泥啊?”

“囡囡不需要有出息,囡囡一直这个样子就很好,”男人轻轻地啄着穆南枝的唇,一字一字温柔得似乎往外冒着水,“有表哥在,囡囡可以坦坦然然的做一辈子烂泥。”

“哈哈哈,表哥哪儿有你这样的?怎么能怂恿人家不上进呢?”虽是这么说着,但是穆南枝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往上翘,她握住了男人的手,和男人一起握着马缰,一边笑吟吟道,“表哥,你会不会被我给带坏了啊?”

“早就被囡囡给带坏了,”男人反手把穆南枝的小手握在手里,嘴唇凑到穆南枝的脸侧,一边轻啄她白津津的耳垂,一边坏笑道,“甫一温饱了就开始想着做坏事儿了。”

一边说着,男人一边坏心地朝穆南枝拱了拱身子,穆南枝的后背登时就僵直了,她涨红着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这东奔西颠儿了一整日,亏得你还这么精神。”

男人笑得得瑟又浪荡:“我当囡囡这是在夸表哥。”

……

嘉盛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九

赣南地处南境,冬日本应比北方暖和不少,但湿度却高,又有瘴气,所以反而显得比京师还冷了许多,且今儿又下了大雨,就更冻人了,所以即便临近年关,赣南城里也是行人寥寥,显得有些萧条。

赣南知府衙门。

方泽端一身官服从衙门正殿下来,他面色有些憔悴,眼底乌青,显然是平日休息不好的缘故,他甫一出了衙门正殿,便就有小厮迎了上来,为他撑着伞:“老爷这些天因孙少爷之故,都没得歇息,如今总算能好好歇一歇了。”

自今日起,知府衙门开始休沐,方泽端一边朝后院走,一边问小厮:“始休今日可大好了吗?”

方珍璃给儿子取名为始休。

“孙少爷今日是好了些,比昨日多吃了半碗饭,咳嗽也见少了,现在正睡着呢,这次真是亏得郑先生请了有名望的郎中给孙少爷诊治,不然还不知孙少爷又要遭多大的罪了,”那小厮忙道,面色却仍是不好,顿了顿,又担忧道,“只是那郎中也说了,孙少爷本就胎里不足,身子孱弱,咱们赣南气候也不好,竟致落下了哮喘的病根儿,这病本就治标不治本,全靠平日将养,更看周遭气候,如今孙少爷身子虽是有了起色,却拿不准日后会不会又发作,小的觉得那位郑先生说得很有道理,这么一直在赣南耗着简直就是在拿孙少爷的性命再耗啊,老爷,咱们必得把小姐和孙少爷给送出去才是。”

方泽端叹息着:“再说吧。”

小厮一脸欲言又止,半天才小声开口:“只是老爷,今儿一早小的出门,又被人给跟踪了。”

方泽端顿生一腔怒火:“这是连个安生年都不让咱们过了吗?!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谁说不是呢?”那小厮也是一脸愤愤,“如今那起子人还知道躲着咱们,现在可好了,大大方方地就在咱们后头跟着,还生怕咱们不知道似的,实在是欺人太甚!”

方泽端咬牙切齿:“玲珑公主这般蛮横行事,难道万岁爷都不知道吗?!”

小厮恨恨道:“谁知道万岁爷是不知道还是默许?小的可是一早就听闻那玲珑公主最得万岁爷宠爱,要不然也不会纵着玲珑公主跟小姐抢人,陈世安那白眼狼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幸亏小姐还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光景……”

“住口!”方泽端冷着脸截住了小厮的话头,“这话以后都不许再说了,若是传到了小姐的耳朵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厮忙道:“是,小的再不敢说了。”

一主一仆进了后院,小厮伺候了方泽端更换了官服,只是还没来得及退下靴子,就见一个面色憔悴头发蓬乱的女子推门进来,那女子瘦的吓人,眼圈通红,疾步走到方泽端的面前,“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方泽端的面前:“爹爹,求求您让我把始休给送出赣南吧!爹爹,求求您了!我不能让始休跟娘亲和弟弟一样啊!”

不是旁人,正是方泽端的独生爱女方珍璃。

“珍璃,珍璃,你先起来,”听闻爱女提及早逝的爱妻和幼子,一时之间,方泽端的心都要碎了,打发了小厮下去,忙得伸手去扶方珍璃,但是方珍璃却兀自死死跪在地上,嚎啕不止,怎么都不肯起来,方泽端看着女儿这般歇斯底里,眼圈也跟着红了,他没有再去扶方珍璃,而是重重地坐在了太师椅上,用满是褶皱的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珍璃,别哭了,爹看着难受。”

其实方泽端年纪不大,如今才不过四十出头,但是他却已经两鬓斑白,皮肤松弛,一脸皱纹,乍一看竟像是年逾六十的老者一般,可见他这些年仕途不顺、妻儿早逝、独生爱女又遭劫难对他打击甚重,他在赣南过得很是不好。

“爹爹,我知道我不该抛下爹爹一个人在赣南孤苦无依,但是爹爹……爹爹始休要怎么办啊?始休他才只有两岁啊!我是他的娘亲,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送死啊!爹爹!弟弟当年不是也两岁在赣南丢的性命?爹爹,爹爹,我日日夜夜都怕极了!生怕下一次发作始休就会搭上性命……他……他还那样小……”方珍璃俯地痛哭,瘦削的手指紧握成拳,一下一下重重地捶打着冰凉的地砖,“爹爹,我不能让始休再生病了!爹爹,始休他不能再生病了!我真是再经受不起了!爹爹,求求你让我走吧!求求你了!”

“珍璃,你……你先回去照顾始休,让我和郑先生谈谈。”方泽端抚着女儿的蓬乱的头发,哑声道。

他的女儿才二十五岁啊,正该是女儿家如花的年纪,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早早的枯萎?

他不能。

他怎么能?

“是是是是,我这就叫郑先生过来。”方珍璃如闻大赦,忙得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就朝外头跑去了,方泽端这才看到女儿竟是赤着脚,一时间,更是老泪纵横。

这些年,他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这还是人过得日子吗?!

从前他不争不抢,无私无畏,他对得起头顶三尺的神明,但是他都换来了什么?

他忠君爱国,日月可鉴,但是他忠的君王,又都对他做了什么?

不仅抢了他的女婿,如今竟还要迫害她的女儿,夺走他的孙儿!

怎么会有这么心毒手辣的君王?他竟然还对他忠心耿耿那么多年。

真是荒唐,真是可笑!

……

郑作阳进来的时候,方泽端已经收敛了情绪,他沉默地坐在太师椅上,眼神沉寂又透着股狠劲儿。

“方大人,刚刚方小姐说,您想和我谈一谈?”郑作阳走到方泽端面前,躬身道。

“郑先生,坐下说话吧。”方泽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郑作阳坐下,也不着急说话,目光在房中打量了一圈,这房中家具甚是简单老旧,他身下的这把椅子都掉漆了,这个时节,房中竟连一个火盆都没有,没人会相信这是堂堂赣南知府的居所,也不知是方泽端独居不讲究的缘故,还是方泽端实在清廉,郑作阳心下思忖着,不管是哪个原因,都不算是坏事儿。

“郑先生,你上次跟我提到的,可以送小女和孙儿去广西的事,如今还作数吗?”半晌,方泽端看向郑作阳,缓声开口。

“自然作数,晚辈自认还是个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是必然,”郑作阳忙道,一边又问,“看来郑大人如今是想通了?”

方泽端点点头:“孙儿病情反复,实在不宜继续留在赣南。”

“赣南的确不是养病的好地方,不过广西就不同了,山清水秀,四季如春,最适宜养病了,”郑作阳点头道,一边又叹息道,“若是郑大人半年前就能想通,孙少爷也不会受这许多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