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盛二十五年八月十五
中秋节。
北狄京师。
佳期院。
“夫人，奴婢刚刚去打听了，大汗下了早朝之后就去了艳侧妃那边去了，”贴身宫女小心翼翼进来跟鹿明岚道，“到这时候，大汗还没出来呢，今儿怕是不会过来了。”
“知道了，”鹿明岚对着一桌子的珍馐美味，淡淡道，一边轻轻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是，奴婢告退了。”贴身宫女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鹿明岚看着那桌上菜，一道道看过去，怔怔十二道菜，她从天不亮就去厨房准备，她是大荔最小的一位公主，自幼得先皇疼爱，哪里就有下厨的机会？后来嫁到了北狄，做了卑微的侍妾，又要照料一双儿女，不得不就得学着下厨了，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吃了不少苦，后来到底也做得一手好菜，她人聪明，又吃惯了大荔菜式，所以虽然没人教习，但是却也无师自通，能做的一手大荔菜式。
只是，她还是头一次这么用心准备这么大一桌子的菜。
只是，到底没人愿意来陪她吃。
她也没有了胃口，虽然她今儿也只吃了早膳。
鹿明岚起身缓步走到后院，北狄的八月半，其实已经很冷了，这个时候又是晚上，鹿明岚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正要回房添衣的时候，一件披风已经罩在了她的身上，她嗅着那皮风上的那股子味道，也没有回头，倒是觉得鼻头一阵酸涩。
“这么冷，还出来赏月？”穆远特并肩和鹿明岚站在，微微低头看着她。
四十出头的女人，即便容颜再美，但却也早过了花期，但是岁月却似是格外厚待鹿明岚，她脸上别说是皱纹了，连道细纹都没有，肤若凝脂，乍一看仍似双十少女一般，只是这时候，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白津津的脖颈对着穆远特，穆远特看着那一截儿脖子，心里火烧火燎的。
穆远特乃是北狄当今大汗，已故大汗三皇子。
“一年就这么一次，不来看看，倒似是对不住这轮圆月似的。”平复了心绪之后，鹿明岚抬起头，凝视着夜幕上的一轮圆月，轻轻道。
穆远特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眼中映着的月光，一颗心都要化了，他忍不住朝鹿明岚身边靠了靠，伸手拦着鹿明岚的肩膀，柔声道：“看也看过了，咱们用膳去吧。”
鹿明岚一怔：“你没……没用晚膳？”
“这日子，自然要陪岚儿了，”穆远特抿唇一笑，拥着鹿明岚朝大殿走，一边又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可是瞧见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呢，都是岚儿亲手做的吗？”
鹿明岚听着他一口一个“岚儿”，心里一阵厌烦，又是一阵酸楚：“不是，是下人做的。”
穆远特居高临下看着她，挑了挑眉，也没说再说什么，就这么拥着鹿明岚进了暖阁。
“这是什么？”穆远特指着桌上的一道菜问鹿明岚，“怎么里头还有茶叶？”
“这是龙井虾仁，”鹿明岚也看着那道菜，目光蓦地就柔和了下来，忍不住话也多了，“我娘亲从前是奉茶宫女，一辈子都茶不离手，就连做菜也总喜欢佐以茶叶，她做得最好吃的就是龙井虾仁了，父皇从前总能一口气吃掉半盘子。”
“看着就好吃，”穆远特夹了一个虾仁送入口里，忍不住赞不绝口，“真真是滋饭蔬之精素，攻肉食之膻腻。”
“你读过《茶赋》？”鹿明岚有点儿诧异又有点儿惊喜，“我以为你只看《春秋》《左传》那起子书呢。”
“小时候闲来无事就喜欢看点儿闲书，”穆远特含笑道，一边伸手给鹿明岚也夹了一筷子虾仁过去，含笑道，“你也尝尝，别一直坐着，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茶叶还是有点儿陈了，”鹿明岚吃了那筷子虾仁，微微蹙了蹙眉，“龙井虾仁必得用清明时候的龙井茶炒才好吃，当时我为了这道菜特地留了两罐子龙井茶，只是到底还是放陈了。”
“那为什么清明时候不做给我吃呢？”穆远特心下一动，他其实根本尝不出来龙井茶陈不陈的，只是却很在意鹿明岚的话。
鹿明岚听这话，登时也是一怔，随即目光就有点儿黯然了，也没说话，就近夹了一筷子烫三丝吃，一边催促道：“快些吃吧，都要凉了。”
穆远特瞧着她这幅模样，心里不大自在，却蓦地想起了清明前后，他新纳了一位侧妃，那时候他成日都在那侧妃宫里耗着，似乎都没有来过佳期院。
“岚儿，”穆远特轻声唤，心里且惊且喜，又有点儿讷讷的疼，他放下了碗筷，走到了鹿明岚身边坐下，有点儿迟疑地伸手环住了鹿明岚，“你……其实早就想做这道龙井虾仁给我吃了，对不对？”
鹿明岚眼眶微微的烫，她挣扎着想要逃出男人的禁锢，但是男人却把他拥得更紧了，最后，鹿明岚有点儿泄气地不动了，她嘴唇微颤：“我……我知道了。”
穆远特把下巴搁在鹿明岚的肩膀，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酥了，鹿明岚一直待他冷若冰霜，他一直也不愿意强迫鹿明岚，所以像这样亲密的相处，这还是头一次，一时间，穆远特觉得自己都晕眩得不行了，明明他连一滴酒都没碰。
“知道什么了？”穆远特问，心里有点儿激动又有点儿心虚。
“当初你把山儿押入大牢是为了保护他，”鹿明岚轻声道，“当时宫中大乱，有人想趁机谋害山儿，是你保护了山儿，后来也是你让人悄默声地将山儿放去了大荔，这些我都知道了。”
穆远特一怔，他实在没有想到鹿明岚要说的是竟是这个，一时间有点儿讪讪，他放开了鹿明岚，面色有些阴郁：“所以你才做了这一桌子的菜？就是为了答谢我？”
鹿明岚嘴唇不住颤抖，想说些什么，但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岚儿，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合该，用不着你这么费心地答谢，”穆远特缓缓站起了身，脸色有点儿难看，明显是在隐忍着什么，顿了顿，他又道，“你且好好儿歇着吧，我就不搅扰你了。”
说完，穆远特抬脚就大步朝外走。
“你……你别走！”鹿明岚蓦地也站了起来，有点儿急切地道，“穆远特，你别走！”
穆远特蓦地就停下了脚，他拼命着忍着才绷住没笑，他缓缓地转过身，淡淡看着穆远特：“怎么？岚儿还有别的事儿？”
“你……你刚才不是说要陪我过中秋的吗？”鹿明岚躲躲闪闪地瞄着穆远特，“我还没吃饱呢，你不陪我再吃点儿吗？”
穆远特挑了挑眉：“岚儿，这是什么意思？平素岚儿不是总对我横眉立目、着急赶我走吗？怎么今儿忽然就转性了？”
“我……我……”鹿明岚实在开不了口，她觉得自己实在下贱得不行，人家都不愿留下了，自己却还非死乞白赖想着留下人家，她的眼睛都红了，袖中双手紧握成拳，只是紧绷的后背到底还是蓦地松了下来，她有气无力道，“没……没什么，你要是忙那就走吧。”
穆远特没走，也没过来，就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鹿明岚，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看着她耷拉下来的肩膀，也看着她起伏不定的胸脯。
“穆远特，你走吧，”鹿明岚吸了吸鼻子，半晌又道，“以后也别再来了。”
穆远特没有说话，仍旧站在原地，仍旧一声不吭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鹿明岚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喉头疼得受不了，牙床都咬疼了，她觉得自己丢脸极了，又气恼极了。
“穆远特，你滚！”鹿明岚蓦地指着穆远特，带着哭腔道，“走了你就别来了！”
穆远特蓦地三步两步走过去，俯下身，双手捧着鹿明岚的脸，两人的脸离得太近，彼此的呼吸都喷薄在对方的脸上，鹿明岚半闭着眼睛，根本不敢去看男人，穆远特却死死地盯着鹿明岚，一字一字咬着牙道：“鹿明岚，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我想让你留下来！”鹿明岚蓦地嘶吼道，她双目泪流不止，死死瞪着穆远特，“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以后再不去别的女人那里！穆远特，你若是能做到，那你就留下来，若是做不到，你这就滚出去！以后再不许来招惹我！”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吻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但是她却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了男人，穆远特的力道蓦地就更大了，直亲得她头晕目眩，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