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郡主心下一动,抿唇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我让厨娘给你做就是了。”
杜衡有点迟疑道:“郡主刚才说辣白菜炖肉很热乎舒坦,属下倒是有些馋了。”
静安郡主抬头看向他,有点诧异:“你想吃辣白菜炖肉?”
杜衡有点难为情:“要是麻烦就算了。”
“倒没有什么麻烦的,你不是正好带了野猪肉过来的吗?”静安郡主道,一边又笑了,“只是我府上的厨娘是大荔人,怕是做不来高丽的辣白菜炖肉,倒是我从小吃到大,虽然只是多年前在高丽下过厨,但是大致流程却还知道。”
杜衡忍不住一脸惊喜:“郡主愿意为属下下厨?”
静安郡主脸颊微微泛红,刚才不假思索说出的话,让她后悔不已,只是却也不好再收回来,她垂着头小声道:“我厨艺不精,要不然还是让厨娘给你……”
“不不不不,我很想尝尝郡主的手艺,”杜衡忙截住了静安郡主的话题,实在太兴奋了,生怕静安郡主不答应,他又忙得对静安郡主深深一揖,“属下谢过郡主。”
“你快起来吧,”静安郡主忙得扶了杜衡起来,只是受了人家这么大的礼了,再推辞的话她是说不出来了,顿了顿,她小声道,“这么多年了,我这还是头一次下厨,要是做的不好,你且多担待吧。”
杜衡激动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不会的,郡主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静安郡主看着杜衡的表情,只觉得心跳又不正常了,她忙得转身去取辣白菜了,杜衡也赶紧地去从背囊里取了猪肉出来,两人一高一矮,并肩站在桌前,静安郡主切辣白菜,杜衡切猪肉。
“郡主,不用你动手,你只管在一边指点,我来就行。”杜衡哪里真舍得让静安郡主真的洗手作羹汤?忙得就要去抢静安郡主手里的菜刀。
“我闲着也是没事儿,”静安郡主挽起了袖子,仔仔细细地切辣白菜,一边轻声道,“其实我挺喜欢做菜的,我父皇从前最喜欢吃我做的辣白菜炖肉了,每年冬天都会特地过来尝几次,只是大荔这边等级森严,断断没有主子下厨的说法,所以我自入了大荔,就再没进过厨房了,你瞧,这切菜的手艺都生疏得不成样子了。”
杜衡瞧着那双白皙纤细的手,把火红的辣白菜切成一排排细丝,很是好看,再一开口地时候,他声音都温柔了:“郡主真是贤惠。”
静安郡主苦涩地牵了牵唇,曾几何时,一个不贤之名,让自己从世子妃降为侧妃,受尽姑婆冷眼虐待,虽然如今都过去了,但是每每想起,她还会心酸不已。
那一年,她才十七岁,风风光光嫁入大荔,她是高丽最得宠的公主,她的婆家是大荔最有威望的皇室贵胄,她的夫君是人中龙凤,她自然心气儿高,只是自她进入那座王府,她的憧憬和期待就都被扼杀殆尽了。
她亲手为夫君做的羹汤,被夫君嫌弃,从热到凉一口都没吃,婆婆因此还冷着脸教训了她大半日,说她不懂规矩,自轻自贱,她实在不懂,她不过是为自己的夫君下厨做了顿饭罢了,怎么就自轻自贱了?
但是她不敢问,因为不管是公婆还是夫君都似乎厌恶极了她,阖府上下都对她莫不是横眉冷对,似乎根本没有人欢迎她这个新媳妇。
她不知道原因,又绝没有腆着脸去问的道理,所以,她就只能隐忍。
从那之后,她就再没有进过厨房。
也是从那之后,她的一颗心被蒙上尘。
静安郡主不再说话,只是闷着头切菜,杜衡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是偏生却又开不了口,当下也就缄口沉默,两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并肩站着,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切菜声,却和谐得像是一曲乐章。
……
“别只顾着吃饭,多吃点儿肉,”静安郡主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杜衡,有点想笑,又觉得十分温暖,一边伸手给杜衡夹了一筷子的肋排放到杜衡面前的盘中,“多吃点儿,跑这么远的路,必定累坏了。”
杜衡不住点头,满嘴的饭粒实在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咽下了饭,他忙得对静安郡主道:“这辣白菜炖肉实在太好吃了,不怕郡主笑话,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炖肉,郡主还说什么多年不下厨房厨艺生疏了,我倒是觉得郡主的手艺比那起子大师傅都好。”
静安郡主哑然失笑:“你这话要是被王爷王妃听到了,可必然要生气了,你跟着王爷王妃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哪里我做的就最好吃了?”
“当着王爷王妃的面,我也就这么说,”杜衡满脸毫不掩饰的笑意,闷着头又啃了那块肋排,一边又添了碗饭,用勺子朝米饭碗里泼汤,他太没吃相了,等他自己发觉过来的时候,自然很是尴尬,“我这么失礼,郡主可别笑话。”
静安郡主抿了口茶,含笑道:“你这么肯定我的厨艺,我怎么会笑话你?”
“嘿嘿,”杜衡难为情地笑了笑,一边又道,“别说是猪肉了,光光就是这菜汤就能让我吃三大碗饭。”
静安郡主点点头:“那你多吃点。”
杜衡很听话地埋头继续狼吞虎咽,不消一会儿,一大盆的辣白菜炖肉外加小半锅的饭白饭都下了他的肚,他兀自有点儿意犹未尽,还用勺子去刮碗底的那点汤喝。
静安郡主简直没眼看了:“你要是没吃饱,我再给你做点儿去?”
“不用不用!我吃饱了,”杜衡忙道,一边放下了勺子,取了帕子擦嘴,“就是太好吃了,才吃饱就开始惦记下顿了。”
静安郡主斟了杯茶低到杜衡面前,杜衡捧着个茶杯,嗅着那淡淡的玫瑰香,静安郡主的斟茶手艺并非上佳,但是这杯普洱玫瑰,杜衡却觉得不能更美味了。
静安郡主的目光落在男人捧着茶杯的手上,那双手孔武有力,手指粗长,骨节很大,一看就是双常年习武人的手,和从前小世子鹿知翰白皙修长的手截然不同。
杜衡也看着静安郡主的手,就是这双手刚才在厨房里忙活着,为自己做了这么一顿热腾腾的饭,杜衡心里暖洋洋的,想伸手握住她的手,但是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只是把茶杯握得更紧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直到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杜衡才缓缓抬起头,对静安郡主道:“郡主,属下唐突,想问一下郡主的芳名。”
静安郡主浑身一僵,双手死死地捏住那白瓷茶杯,力道之大,骨节都泛着青白,半晌,她才终于卸下了力道,轻轻道:“我姓金,名秀妍。”
“多谢郡主,”晕黄的烛光下,杜衡看着静安郡主柔和的面颊,看着她柔顺地垂下的头发,一颗心跟长了草似的,他嘴唇颤了颤,想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没说,只是把茶杯握得更紧了,半晌,他终于鼓起勇气,试探地开口,“……阿秀?”
静安郡主蓦地抬起头,甫一对上了杜衡的眼,又忙得低下了头,她的心实在乱的很,她慌忙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她只知道她的一颗心都要破膛而出了。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她又害怕又羞赧委屈又欢喜,下一子,就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杜衡看着静安郡主一瞬之间变红的耳朵,一时之间,他心里简直就像是打翻了蜜罐子似的,他的手紧握又松开,松开又紧握,最后他的手一下一下缓慢地移到了静安郡主的面前,他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静安郡主的手指,那白皙纤细的手顿时就往后缩了缩,杜衡又厚着脸皮朝前追了追,那只手又要朝后缩的时候,却被杜衡蓦地一把给握住了。
“你……你放开,放开!”静安郡主慌乱地抽着手,她觉得杜衡的手实在太热了,简直要把她的手刚给烫化了,她真的太心慌了,“……放开……”
“不放,”杜衡又收了收力道,把静安郡主握得更紧,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静安郡主,“一辈子都不放。”
……
西槐别院。
虽是下午才吃了烤猪蹄,又喝了菌菇猪骨汤,但是回到别院,鹿知山和穆南枝还是要吃一顿的,到底今儿是穆南枝的生辰,只是两人都没多少胃口了,所以晚膳也很清淡,碧螺虾仁、腌笃鲜、菜干南北杏猪肺汤,还有两小碗紫菜虾皮小混沌,菜色不多,但是每一道都很精致,可见大师傅也是下了功夫的。
“天儿又冷了,”用完膳,两人去后花园散步,穆南枝看着柿子树上黄灿灿的柿子,不由得感慨道,“总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上次过来的时候,这树还是绿油油的,现在叶子都掉光了。”
鹿知山握住小孩儿的手:“怎么了?囡囡今儿有心事?不然好端端地怎么伤春悲秋起来了?”
“没有,”穆南枝摇摇头,捏了捏男人的手指,含笑道,“表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做冻果儿吗?”
“怎么不记得?”鹿知山一脸温柔,带着回忆起往事的温情,“我要用长竹竿打柿子下来,你偏要爬上树去摘柿子,非说怕柿子掉下来会给摔坏,我简直不能理解,怕柿子摔坏,竟不怕摔着自己,怎么会有你这么本末倒置的丫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