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祝福你。”周炽看向谢伦沉声道。
“周炽,谢谢你。”谢伦一脸感激。
“你好好儿休息,我先走了。”周炽摆摆手,起身出了寝室。
“谢伦。”
谢伦正坐在床上发呆,就瞧着周炽又折了回来,站在门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什么事儿?”谢伦侧头看着背光站在门框里的周炽,问道,逆着光,他看不清周炽的脸色的表情,但是听着周炽的声音却很平静,周炽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安静平和,又让人觉得温暖。
“差点忘了跟你说,”周炽扶着门框缓声道,“将军的信昨天到了,让你见信之后,即刻启程去青海,与西北大军汇合,将军还说了,打这起,你这辈子都是库伦将军的贴身侍卫,终生负责库伦将军安危,不能离开他半步。”
“当真?”谢伦一脸惊喜,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眉眼都是笑颜色,活脱脱一个俏后生,“将军真的允我去青海了?还让我这辈子都跟着赵靖廷?!哈哈哈!将军怎么好啊?!将军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啊,我当时还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会让你做赵将军的贴身侍卫呢,这不是屈才了吗?”周炽勾了勾唇,对着欢天喜地的谢伦,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必定是将军不忍心让你们两下分离,你瞧瞧,将军总是最心疼你。”
“嘿嘿,谁让我比你们年纪都小呢?”谢伦笑得更欢快了,当下就跳下了床,欢欢喜喜地开始准备行李去了,手上收拾着衣物,嘴里还欢快地哼着小曲儿,“姐儿在房中绣香袋,绣出西厢诸人儿来。这一边绣的是莺莺女,在那一边儿绣的是张秀才。张秀才来你好呆,为何不跳这粉皮墙来,墙又高来那楼又大,姐儿把楼门大敞开。你是谁家的俏郎才……”
周炽靠在门框上听着谢伦唱的小曲儿,谢伦是好唱小曲儿的,而且各地儿的小曲儿都会唱,唱得还特别好,从前他最喜欢听谢伦唱小曲儿了,一坛老酒几斤肉,一众兄弟围坐在篝火边,听少年郎唱这些子南腔北调,又惬意又舒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的目光再也离不开这个少年郎。
应该是从那首《照花台》开始吧,那一夜,月光皎皎下,少年郎一身葱绿长衫,水袖款动,目光盈盈,他的目光就再离不开他。
……
只是,已经好些年没有再听到了。
只是,怕是以后也再听不到了。
“谢伦。”周炽忽然开了口。
“嗯?”谢伦抬头看了一眼周炽,“你怎么还没走啊?还有事儿吗?”
“给我唱一次《照花台》行吗?”周炽走过去,一字一字认真对谢伦道。
“《照花台》?”谢伦一脸别扭,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你好端端地怎么忽然想听那个?”
谢伦还真挺不愿意唱《照花台》,那年除夕,南疆还算太平,鹿知山和一众将士在大营过年,一众兄弟起哄,非要谢伦唱小曲,杜衡最坏了,不知从哪儿寻摸来了一套青衣戏服,然后其他兄弟二话不说上来就扒他衣裳给换上了。
谢伦向来也没皮没脸惯了,再加上那天多喝了点儿,所以当下也不含糊,就穿着那身葱绿色儿的戏服,唱了那首《照花台》,他生的本来就极好,加上那天众人都喝高了起哄得厉害,所以他也唱得卖力,那身段那唱腔,一板一眼,实在美妙绝伦,引得一众将士都嗷嗷叫。
虽然谢伦当时不怯场,但到底后来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从那以后,谢伦就没再唱过《照花台》了,所以这时候周炽冷不丁地想听《照花台》,他其实还是挺别扭的。
“就是想听,”周炽含笑道,“以后咱们天南地北的,怕也难再听你唱曲儿了,好兄弟,临走再给哥唱一回,权当送哥一份离别礼了。”
“好,大舌头哥。”谢伦的鼻头一酸,对周炽笑道,一边清了清嗓子。
“一呀嘛更儿里呀,月了影儿照花台。秋香姐定下了计,她说晚傍晌来。牡丹亭前我们多恩爱,但愿得鸾凤早早配”
谢伦明眸皓齿,十指纤纤,腰肢轻舞,似是又回到了那一年除夕。
“左等也不来呀,右等也不来,唐解元望苍天,止不住的好伤怀,美人呐,秋香哎,勾魂的女裙钗。”
“二呀嘛更儿里呀,月了影儿照花前,华相府困住了,多情的唐解元。痴心的才子,我风流的汉,我在那佛前我求了几千年。”
“不见那女天仙呀,不见那女婵娟,唐伯虎对明月哪顾夜风寒,美人呐,秋香哎,勾魂的女婵娟。”
“三呀嘛更儿里,明月照当空,听谯楼更鼓响檐前铁马声,牡丹亭前我空埋怨,点点的相思长叹一阵风。”
“天边月朦胧,亭前月朦胧,月下老因何故不来拴红绳,美人呐,秋香哎,勾了魂的女花容。”
……
“好听吗?”一曲唱毕,周炽兀自定定地看着谢伦,谢伦被他盯得不大好意思,咳嗽了两声,却见周炽兀自发呆,他只得伸出手在周炽面前晃了晃,一边捂着嘴乐,“就这么好听啊?你都听傻了。”
“好听,这世上再不会有比这更好听的了。”
周炽蓦地一把抓住谢伦的手,力气大得谢伦都皱了眉,不过周炽很快就放开了谢伦的手,然后起身大步而去,头也不回。
“搞什么啊?肉麻不肉麻?”谢伦揉着被捏疼的手,小声抱怨着,转身又忙得去收拾行李去了,一想想就要见到他们家赵先生了,少年郎登时又眉开眼笑了起来,“你是谁家的俏郎才,白布的袜子蝴蝶儿蒙的鞋。前门不见那姐儿打水,后门儿不见姐儿抱柴呀……”
……
曲终人散。
周炽一直都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却不想这个词儿竟会用在他和谢伦之间。
周炽很平静,穿堂过院来到了书房。
“谁都不许进来,”他平静地吩咐小厮道,“今天我谁都不见。”
“是,奴才遵命。”小厮忙得躬身答应。
周炽推门而进,又轻轻地关上门。
他一步步走到桌前坐下,他平静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浅浅地抿了一口。
他一直都很平静,直到他轻轻地来开抽屉,从最下头取出了一副画。
画上有个少年郎美如冠玉,青葱芳华,在月下轻轻吟唱。
他的眼泪这才一点一滴落了下来。
……
“你和姐姐说句实话,真的就从来没有过上心的人吗?”
“有。”
“真的?多久的事儿了?你怎么一直瞒着姐呢?”
“好多年了。”
“那很好啊!那位姑娘谁是啊?她在那儿?也在南疆吗?她可答应要嫁给你吗?”
“他不知道。”
“为……为什么?为什么会不知道?你……你都没告诉过她吗?”
“没。”
“为什么啊?你不是喜欢人家好多年吗?怎么就没告诉过人家呢?!是不是你太怂了,都不敢表白?”
“因为我没机会。”
……
是的,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有机会。
他是的男人,谢伦也是男人,所以,他根本开不了口。
这般悖逆人伦、天理难容的情感,他要怎么开口?
要怎么开口才能不吓着谢伦?才能不让谢伦对他避如蛇蝎?
他开不了口。
谢伦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不仅是他心头的白月光,也是他的生死兄弟,他根本赌不起,所以他只能隐忍不发。
他太悲观了,所以根本没有想过如果也许,更没有幻想过未来,他能做的,就是好好儿对待谢伦,用兄弟的方式,虽然心绪难平,但是那又怎样?
他不敢吓着谢伦,也不敢惊着长姐,甚至不敢面对众人的异样眼光,他这么卑微胆小,就活该压抑苦闷。
那年鹿知山将他留在南疆,他心里竟生出一丝丝的侥幸。
就这样吧,从此天南地北相隔,不再见面,也了无牵挂。
只是……
早知离别切人心。
周炽的眼泪一点一滴打湿了画中人的脸。
……
京师。
太和殿。
万岁爷卧床二十天后,已经能扶着人走几步路了,也能开口说话了,只是暂时还只能少说几个字,多说几字脸就会抽搐,嘴角还会流口水,鹿明巍因此也不乐意开口了,虽然身子大有好转,但是鹿明巍的心情却一日坏似一日,尤其是嘴角总是不受控制地流口水。
整个太和殿的宫人,包括赵如海觉得如今的差事是越发难做了,鹿明巍一直不是个宽和好相与的,整时候性情更加古怪了,一众宫人日日都是惴惴不安的,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万岁爷,该喝药了。”赵如海端着药碗进来,小心翼翼地送到鹿明巍的面前。
鹿明巍木着脸喝下了汤药,赵如海忙得递过去茶水给他漱口,又递过去了帕子,鹿明巍靠在软枕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如海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玲珑公主鹿知婵进来的时候,鹿明巍正坐在床上发呆,她轻手轻脚地靠近,跪坐在了床头,轻声唤道:“父皇,儿臣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