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若是肯听,那儿臣就接着昨天继续读《无量寿经》,”静安郡主含笑道,赵如海忙得搬了绣墩放在了软榻一侧,静安郡主坐下,一边翻开经书,一边含笑对鹿明巍道,“从前太后看的最多的就是《无量寿经》,万岁爷也爱听《无量寿经》,可见是母子连心。”
“难为你这么有耐心,日日入宫给朕这个老头子读经。”鹿明巍抿了口茶,缓声道。
“儿臣尽孝父皇乃是天经地义,何况儿臣日日在府上待着也是闲来没事,能入宫给父皇读经,乃是儿臣的福分,”静安郡主含笑道,“儿臣瞧着父皇的身子比昨日更好了,儿臣高兴得紧,回府一定再多拜拜药王菩萨。”
“这么好的年纪,日日对着菩萨经书到底是虚度了,”鹿明巍勾了勾唇,难得露出一个慈祥和蔼的笑来,“静安就没想过再嫁吗?”
静安郡主侍奉太后时日久了,性子温和安静,很得鹿明巍喜欢,比起野心勃勃的玲珑公主,还有身为宁郡王妃的安乐郡主,纯良无害的静安郡主就更入鹿明巍的眼了,他做久了冷硬心肠的君王,这时候缠绵病榻心却也软了下来,只是对着静安郡主,他这腔慈父心肠才能安然吐露。
静安郡主一怔,随即垂着头道:“儿臣没想过,儿臣只想好好儿侍奉父皇,再无其他心思。”
“到底你还年轻,一个人孤零零的总是可怜,”鹿明巍叹息道,“你先别忙着推辞,朕给你留意着,有好的贵子,只要你点头,朕自会给你做主。”
静安郡主脸色都白了,忙得跪地叩头道:“可是父皇,儿臣实在没想过……”
“从先开始,要想想了,朕也是为了你好,”鹿明巍缓声道,一边又道,“起来念经吧。”
“……是,”静安郡主只得起身坐回了绣墩上,手指颤颤地翻开了经书,“诸根智慧,广普寂定。深入菩萨法藏,得佛华严三昧,宣扬演说一切经典。住深定门,悉睹现在无量诸佛,一念之顷,无不周遍……”
……
伺候了鹿明巍用药之后,赵如海正端着药碗出去,迎头就看见了急匆匆朝大殿走来的御林军统领邓景峰。
“邓统领,有事吗?”赵如海问。
邓景峰一脸着急:“劳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属下有事要当面禀明万岁爷。”
“万岁爷静养,任谁都不见,”赵如海有些为难,“邓统领若是有事,不如去找三位王爷禀报吧。”
“公公,这事儿还非要禀报万岁爷不可,”邓景峰凑到赵如海面前,小声道,“丽妃娘娘殁了。”
赵如海一怔:“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儿一早毓庆宫的小宫女发现的,丽妃娘娘在寝殿自缢身亡了,”邓景峰道,顿了顿又压着嗓子道,“可是我瞧着丽妃娘娘的死因颇有蹊跷。”
“这可是大事,”赵如海忙得把手里的药碗交给了小安子,一边对邓景峰道,“邓统领你先在这儿等着,老奴这就去通报万岁爷。”
“是,有劳公公。”邓景峰抹了把汗道。
……
静安郡主告退之后,邓景峰急匆匆地进了寝殿。
“你说丽妃殁了?”鹿明巍淡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邓景峰。
“是,今早毓庆宫的宫人发现丽妃娘娘在寝殿自缢了,”邓景峰恭恭敬敬道,“属下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去,只是……”
“只是什么?”鹿明巍眯着眼问,轻轻拨动手里通透莹润的翡翠佛珠,这次大病之后,鹿明巍忽然对佛法起了兴致,吩咐人将太后留下的佛经都挪了过来,时不时翻阅两页,这串佛珠也是太后从前的爱物。
“只是属下觉得丽妃娘娘死因蹊跷,并非自缢。”邓景峰道。
“那你倒是说说看。”鹿明巍扬了扬眉,似乎很有兴致,连手上的佛珠都给放下了,赵如海忙得端了茶水送过去。
邓景峰道:“皇上明鉴,凡自缢身死者,脖上索痕长不过九寸,微勒于喉下,相交于左右耳后,无交叉,眼合口开,舌抵其齿或留于齿外,口角处有咸沫流出,丽妃娘娘虽悬颈于房梁,看似是自缢无疑,但是丽妃娘娘脖上索痕一尺半,还交于颈后,舌未抵齿,显然是先被人勒死之后再被悬于房梁之上。”
“都有几个人知道了?”鹿明巍民乐扣茶,缓声问。
“启禀万岁爷,毓庆宫的宫人皆知丽妃娘娘自缢身亡,属下已经吩咐他们不许多言,”邓景峰一怔,随即又道,“属下的推测也并未与任何人说起。”
“那就到朕这儿就算了吧,剩下的事儿你不用管了,”鹿明巍抿了口茶,淡淡道,“行了,你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邓景峰躬身退下。
鹿明巍浅浅地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回了小几上,一边道:“如海,去请惠郡王过来。”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忙得应声道。
……
太和殿。
鹿知城匆匆赶来的时候,鹿明巍正坐在软榻上,看那本《无量寿经》,还一边轻轻拨弄手里的佛珠。
“儿臣拜见父皇,“鹿知城行至软榻前,跪地磕头行礼道,“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来了,”鹿明巍仍旧看着手里的经书,眼皮都没抬,“最近都忙什么呢?”
鹿知城忙恭恭敬敬道:“启禀父皇,儿臣这程子一直在和兵部、户部商议筹备军需战备一事,刚刚也是从兵部赶过来的。”
“筹备的怎么样了?”鹿明巍淡淡道。
“兵部和户部全力配合,所以很是顺利,”鹿知城道,“若是父皇想知道具体进度,儿臣回去就拟折子呈给父皇过目。”
“不必了,你办事向来利索,朕很放心,”鹿明巍淡淡道,一边放下了手中的经书,一边缓缓拨动着佛珠,昏黄的眼睛看向鹿知城,“再说了,就算朕不放心,你们不是也做得好好儿的吗?”
“父皇,您早先不也是命儿臣备战来着吗?”鹿知城小心翼翼道,鹿明巍语气中的不满,着实让他很是胆战心惊,他揣测不出鹿明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轻易不敢多说一个字。
“从前为了朕忙活,现在为了你大皇兄奔波,你倒是勤快。”鹿明巍抿了口茶,讥诮道。
鹿知城硬着头皮道:“父皇明鉴,儿臣为了大荔江山社稷,甘愿鞠躬尽瘁。”
“朕的儿子若是个个都似你这般忠君爱国,朕就能安心了,”鹿明巍轻轻地呼了口气,一边又看向鹿知城,“倒是你忠君爱国之余,也不能全然不管你的母妃。”
鹿知城心里一凛,蓦地就想起了那日鹿知婵在膳房对他说的那起子话来,登时额头就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小声问:“父皇此话何意?”
“毓庆宫的宫人今儿一早发现你母妃自缢身亡了,”鹿明巍慢条斯理道,目光在鹿知城的脸上流连,不放过鹿知城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只是邓景峰觉得这里头有些蹊跷,到底你是丽妃的儿子,不如你亲自过去瞧一瞧,虽然你母妃乃是戴罪之身,但好歹也育有皇子公主成年,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就送了性命,你好好儿去查一查吧,不必有什么顾虑。”
鹿知城一脸惨白,他目光放空,半晌才缓过神来,嘴唇哆嗦得厉害,声音更是:“母……母妃她……她殁了?”
“你母妃也不过四十出头,实在是可惜了,朕原本还想着过阵子就找个由头赦她罪责,啧啧啧,到底还是可惜了,”鹿明巍轻轻摇头叹息,一边又对鹿知城道,“记得叫玲珑也去瞧一眼。”
“……是,儿臣告退。”鹿知城咬着唇叩头道,他头晕目眩,手撑着地才勉强站了起来,然后跌跌撞撞朝外走。
“城儿。”鹿明巍忽然又叫住了鹿知城。
鹿知城顿住了脚,缓缓转过身来:“父皇还有别的事儿吗?”
“朕想不通你母妃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自缢,你知道原因吗?”鹿明巍抿了口茶,看向鹿知城,“朕虽然囚禁了她,但是却也从来没亏待过她,这么些年她都忍过来,怎么这时候忽然就忍不住了?丽妃从前最疼你了,你说说看,你可知道其中原因吗?”
“儿臣……儿臣不清楚。”鹿知城的脸更白了,嘴唇也抖得更厉害了。
“不清楚就给弄清楚,”鹿明巍淡淡道,一边又拿起了小几上的经书,“朕忍着不杀的人,到底是谁比朕还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