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并不是想这么说,他其实想说的是,她真是个……好女人。
是的,好女人。
十六岁的青涩儿郎,从那一日才知道什么是关关雎鸠,什么是窈窕淑女。
但是他到底还是管住了嘴。
“多谢五弟,”鹿知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五弟年幼,还是少喝点吧。”
鹿知山比他高出一头有余,那么站在他面前,那样俯视着他,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压迫感,更有屈辱感。
他坐回了桌子,又一口闷了一杯桂花酒,皇子的婚宴虽然风光,但是却永远都不如市井庶民的婚宴热闹,就连这喜酒也都是不醉人的桂花酒。
但是不知怎么的,鹿知城却觉得那天的桂花酒烈得很,他明明也没有喝多少,但就是醉得厉害。
等贴身侍卫过来小声劝他节制的时候,大殿里的人都忽然都起哄叫嚷了起来。
“大皇兄,这酒席才开始,您就要退席啊!”鹿知婵笑声最大,女人尖利的声音,都刺痛了鹿知城的耳膜,“大皇兄,您这也太不矜持了!大天白日的就着急忙慌地想入洞房来着!”
“长姊!”他蓦地一把就拉住了鹿知婵的手,声音冰冷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不许你这么说大皇兄!”
“城儿,你喝醉了……”鹿知婵皱着眉看着他,一脸不耐烦,一边伸手招了他的侍卫过来,“城儿喝多了,你这就送他回去。”
“是,属下遵命,”侍卫忙得过来搀扶他,“殿下,回宫了。”
他靠在侍卫的身上,踉踉跄跄地跟着侍卫朝外走,一回头,鹿知山也踉踉跄跄地朝外走,只是他朝大门走,而鹿知山一脸带笑地朝后院走。
那一身醒目的火红刺痛了他的双目,他忙得就闭上了眼。
……
“殿下,您怎么哭了?”侍卫惊诧地小心询问,“殿下,您是不是喝多了难受?”
鹿知城没有说话,仍旧闭着眼,任由眼泪轻轻滑落。
“殿下,别哭了,咱们这就回宫了,”那侍卫又宽慰道,“等喝了醒酒汤殿下就不难受了。”
……
那天,他真的喝了醒酒汤,喝了还不少。
丽妃喂了他三大碗醒酒汤,他兀自头疼得厉害,肚子鼓得溜圆,他难受得再床上直翻腾,丽妃只得又唤了秦律过来给他诊脉,秦律帮他催吐,他吐得一塌糊涂,连苦胆都差点吐了起来,满屋恶臭里,他反而抱着个弹弓,安安稳稳地睡了。
……
鹿知城手指摩挲着茶杯,自幼习武的缘故,他的手指上有不少死皮老茧,即便再滚烫的茶水,他也不嫌烫手,只是一颗心就仍柔软脆弱得要命,尤其是在那个女人的面前,而如今,那个女人就端坐在他面前,用一种欣慰又期许的目光打量着她。
那种目光,让他想起了他的娘亲。
他苦涩地勾了勾唇,她是打开他心门的那个女人啊,而他却只是她眼里一个懂事的弟弟罢了。
“嫂嫂玩笑了,我今年都二十二岁了,”鹿知城含笑看着穆南枝,平静地道,“四年前就行加冠礼了。”
“是哦,我想起来了,你就小我三岁,我却总觉得你长不大似的,”穆南枝也跟着笑了,低头抿了口茶,又忽然放下茶杯,笑吟吟对鹿知城道,“是啊,你都二十二岁了,也该娶亲了。”
鹿知城的手指一颤,差点打翻了茶水,他忙得握住了茶杯,勉强地挤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来:“眼看着就要去南疆前线了,小弟哪儿有娶亲的心思?嫂嫂说笑了。”
“那也不能总一个人,你府上也该有个管家主事的人,”穆南枝道,一边又觉得自己说这个有点不合适,一边忙得转向鹿知山,“表哥你说对吧?”
“夫人所言不错,”鹿知山看向穆南枝,满眼都是化不开的宠溺,一边又接着穆南枝的话头,转头对鹿知城道,“你嫂嫂说的不错,你年纪不小了,也是时候成家了等,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你才知道好。”
鹿知城手指不可控制地又颤了起来,他将茶杯放回了桌上,一边轻声道:“皇兄和嫂嫂所言甚是,只是婚娶之事怎么也得等我从南疆回来再说。”
“这是自然,婚姻大事,自然要你自己拿主意,”穆南枝含笑道,一边对鹿知山道,“你话虽如此,不过你这做兄长的可得为五弟多看着点儿,有家世清白秉性纯良相貌又好的贵女,你可得多为五弟留意着。”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哪儿就好留意什么姑娘家?倒是你这个做嫂嫂的,平素可以多帮五弟长长眼。”鹿知山含笑对穆南枝道。
穆南枝也对鹿知山笑:“嘿嘿,那我得拉着静安郡主,她眼光比我好。”
鹿知城瞧着他们俩一来一去说着话,明明在讨论自己的婚事,但是倒似是把他这个当事人给忘了似的,鹿知城觉得尴尬又好笑,他也没什么好说的,索性就闷着头喝茶。
“王爷!”
三人正在大殿喝茶叙话,就瞧着宋福急匆匆带着一个人进来了,那人鹿知山和鹿知城都认得,是马瑞林从前在巡防营的副将,唤作严立钊,如今仍是马瑞林的副手,如今是从二品兵部左侍郎。
鹿知山和鹿知城瞧着严立钊的表情,登时心里都是咯噔一声,忙得都站起了身:“严侍郎,发生什么事儿了?”
“兵部出了大事,马尚书请两位王爷赶紧去一趟兵部,”严立钊气喘吁吁地道,连行礼都忘了,“怀亲王已经在路上了,左右相爷也都有人通知了。”
鹿知山和鹿知城也没有再说什么,抬脚就朝外走,鹿知山走到大殿门口,又顿住了脚,折返回到了穆南枝面前,小声对她道:“今晚我可能回不来了,囡囡不用等我了,早点睡,要是怕黑就叫吉祥进去陪你。”
“好,你快去吧,不用管我。”穆南枝也知道宫中必定出了大事,忙得催促鹿知山快走。
鹿知山也没有再耽搁,忙得又转身出了大殿。
……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鹿知城和严立钊并肩站在宁郡王府门口等鹿知山,鹿知城凑过去小声问他,“这么急匆匆地过来,不会是明日运往南疆的物资出了事儿吧?”
“王爷所言正是!”严立钊压着嗓子道,“明日王爷就要带着物资启程赶往南疆,所以整个下午,兵部和户部都在盘点物资,谁想真的就发现竟少了一万把军刀,一万件铠甲,另外户部也少了将近一万斤的粮草。”
鹿知城登时就瞪圆了眼:“这怎么可能?兵部和户部仓库都在京师,这么大宗的兵刃粮草,怎么能运出京师?”
严立钊正要说话,就瞧着鹿知山匆匆出来,鹿知城正要和鹿知山通报此事,但是鹿知山却沉着脸摆摆手:“有事到兵部再说。”
“是。”鹿知城忙道。
宋福忙得把马牵了过来,三人匆匆上马,直奔兵部。
……
兵部。
鹿知山、鹿知岳、鹿知城端坐上位。
“都是微臣办事不利,若不是今日盘点仓库,竟不知兵刃丢失了这么些,请王爷降罪!”马瑞林叩头道,急得脸都白了。
户部尚书徐青舟跪在他的身边,也叩头道:“户部粮仓也造失窃,都是微臣疏忽,恳请王爷治罪!”
“治罪是当然的,只是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把丢失的兵器和粮草给找回来,”鹿知山冷声道,一边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马瑞林和徐青舟,“上一次仓库盘点是什么时候?”
马瑞林忙道:“启禀王爷,是十日前,兵部和户部的仓库都是半个月一盘点,但是因为明日就要虽惠郡王运往南疆,所以微臣和徐大人商量一下,下午加急盘点了一次,谁想就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那就说明,十日之前,物资还并未失窃?”鹿知山沉声道。
“是,王爷所言正是,”徐青舟忙道,“十日之前,兵部和户部就战备一事谈妥,微臣亲自参与盘点了送往南疆的物资,当时微臣就在当场,绝对没有纰漏!”
“那也就是说,十日之内,有人盗窃兵部户部大宗物资,”鹿知城沉吟道,“一万件军刀、一万件铠甲,还有将近一万斤粮草,这么大宗的物资,便是再怎么分拆,再怎么遮掩,也是绝对不可能运出京师的,所以这批物资很有可能现在仍旧还在京师。”
怀亲王鹿知岳也点头附和:“惠郡王所言不错,本王也是这个意思,那现在就连夜搜查京师各地吧,本王就不信找不到丢失的物资。”
“怀亲王说得有理,”鹿知山瞥了怀亲王一眼,一边又转头对马瑞林道,“即刻下令京师九门、京兆府尹衙役开始搜查京师各地,上至王爷重臣府邸、各部衙门,下至庶民家院、酒楼饭馆都要搜查,一户都不能放过!”
“是,属下遵命!”马瑞林忙得起身退下布置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