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他把穆南枝一把抄起,抱在怀里,顺手从软榻上取了块毯子把穆南枝裹得严严实实的,拔腿就朝后院奔去。
……
荷花茶在杯中缱绻舒展,绽放成硕大妩媚的花朵,一如此时此刻的穆南枝。
……
后院。
寝殿。
一场情事下来,穆南枝乏得厉害,趴在床上不想动弹,偏生出汗太多,实在难受,鹿知山让吉祥准备了洗澡水,就直接在寝殿里沐浴了。
“表哥,万岁爷真的病入膏肓了吗?”穆南枝忽然睁开眼看向鹿知山。
鹿知山面色一沉,点点头道:“秦太医已经无能为力,今日一早过来跟我禀报,说是能否撑过年关都是问题,我已经命内务府着手准备寿衣等一干物件了,也算是冲一冲了。”
“哦,太突然了。”穆南枝闷声道。
鹿知山轻轻抚着穆南枝的长发,柔声道:“囡囡难过?”
“说不上来难不难过,”穆南枝靠在鹿知山的身上,眼睛盯着摆在床头的那个和合二仙大葫芦看,一字一字轻轻道,“他是我舅舅,虽然对我一直很疏离,但是对我还算很照顾的,这些年来,在位份和食邑上,他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我。”
鹿知山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听着穆南枝说。
“我以前觉得他是我最亲近的人,比爹和娘更亲近,说起来,我其实算是半个孤儿,表哥你是知道的,我娘亲性子又好强又古怪,对我这个亲生闺女一直严苛大于亲昵,幼年之时,我就特别怕娘亲,后来又因为……因为一些别的事儿,我和娘亲一直不睦,如今娘亲处境艰难,我虽忧心,盼她平安顺遂,但是却也仅此而已,若是日后她能回归大荔,我会让她住最好的房子,吃最好的饭食,穿最贵的绫罗,送最妥帖的下人,但是,我不会和她朝夕相处、日日晨昏定请侍奉她,也不会像寻常人家的母女那般亲近。”
“说到爹爹,那就更是没什么印象了,表哥,说起来你肯能不信,我都没叫过爹爹,一直叫他大汗,到现在我都记不得他的模样了,”说到这里穆南枝自嘲地勾了勾唇,“表哥,说起来我也是个不孝之人吧?”
鹿知山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轻轻地亲了亲穆南枝的发旋,一边把穆南枝搂得更紧了。
“所以万岁爷对我来说,是很亲近很重要的……亲人,”穆南枝缓声道,水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轻轻掐着手心,“至少从前是。”
“我刚到大荔的时候,对我最好的人不是太妃,也不是太后,而是舅舅,”穆南枝继续道,“我那时候才刚刚六岁,不过是蛮夷小国庶出的公主,娘亲也只是从前先帝爷的庶出公主,自是没人瞧得起我,我住在建福宫的一个小偏殿里,身边只有一个不顶事儿的吉祥,还有一个年迈的香嬷嬷,受欺负是难免,忍耐也是必然的,但是我六岁生辰那天,舅舅忽然就来建福宫看我了。”
“他给我带了好多稀罕物过来,什么千层酥,什么桂花糕,什么绫罗,什么绸缎,又什么白玉簪,真真让我目不暇接,不仅如此,他还陪我一道用了膳,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到羊肉锅……”穆南枝吸了吸鼻子,声音稍稍带着暗哑,“怎么会有那么好吃的东西呢,真的太好吃了,香嬷嬷一再提醒我要注意仪态,断不能在御前失礼,我开始的时候也的确一直注意着,舅舅吃的不多,一直坐在对面看我,他目光温暖极了,那种长辈对晚辈的温暖,是我从娘亲和大汗那里得不到的,后来就在舅舅目光的注视下,那天我吃了小两斤的羊肉,香嬷嬷和吉祥的脸都白了,生怕舅舅因此厌恶了我,我后来心里也忐忑极了,但是舅舅却没有一点儿不耐,走得时候,还特意吩咐了御膳房,让御膳房每个月至少给我做两次锅子,还说玲珑公主我和年纪相仿,以后会让玲珑公主来带我玩儿。”
鹿知山听到这里,不由得心里一突,他一直不清楚玲珑公主为何会和穆南枝相熟,直到今日才知道渊源竟在鹿明巍这里。
“从那之后,我在宫里的处境就好多了,太后和皇后也都关照我了,年节时候都会想着赏赐我点儿,就连玲珑公主也总过来找我玩儿了,我知道她那么高傲的性子,自然是瞧不上我的,但是有舅舅在,她还是不得不三不五时来找我,”穆南枝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一边看向鹿知山,有点儿得意,“表哥你说,舅舅是不是很疼我?”
鹿知山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没有说话,而是又把穆南枝搂进了怀里,他不能再看小孩儿的眼睛了,他都要心疼坏了。
“我一直以为舅舅很疼我,直到……直到嘉盛二十一年,北狄变天,”穆南枝靠在鹿知山蜜色精壮的胸膛,眼泪润湿了男人的胸膛,“舅舅不愿意救娘亲和山儿,他明明可以救的,但是他却什么都没做,他明知娘亲为了他、为了大荔江山牺牲付出了那么多,他明知道娘亲在北狄受辱,山儿生死不明,但是他却什么都没做,反倒是和新大汗达成新的协议。”
“我那时候特别恨他,但是一想到他对我的疼爱,又不忍去恨,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很多事由不得他,他自然有他的难处,娘亲再要紧自然也要紧不过江山社稷,那段时日,我这样劝说自己,麻痹自己,但是后来……他竟逼着我嫁给康亲王府小世子,他明明一早答应过我的,明明说了嫁不嫁都由着我的,但是……但是他却还是翻了脸,”穆南枝使劲儿地吸了吸鼻子,“那时候,我真觉得没法儿过了,那时候我才恍然大悟,这人不是舅舅,乃是九五天子,当年就是他逼着娘亲嫁去了北狄,娘亲这一生的所有悲苦的源头都是他,后来也是他逼着我往火坑里跳,他对你好,就像对一只小猫小狗好一样,高兴的时候喂块肉,不高兴的时候一脚踢开,甚至可以随时要了你的命,凉薄从来都是君王的天性……”
“表哥,那时候你要是不愿意娶我,我真的就只能去死。”穆南枝双目紧闭,却泪流不止,一如那日,她闯入宁郡王王府后院逼婚之时、泪如泉涌。
只是那时候她仓皇无助,如今她拥抱着男人,就似是在拥抱全世界所有的美好。
“囡囡,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鹿知山紧紧拥着穆南枝,一下一下不住亲吻她湿漉漉的眼,他的心都要给疼碎了,他那么宝贝的小孩儿,如今在他面前哭得都上气不接下气了,他都不敢再多看穆南枝的眼泪了,他只好把穆南枝的头又摁在了自己的胸膛,“囡囡,别哭了,你要心疼死表哥吗?”
穆南枝摇摇头,小脑袋拼命朝男人怀里钻,整张脸都似是要嵌进男人的皮肉里一般,她都窒息了,但是心里却舒坦平静了下来,等再仰头看男人的时候,情绪明显就平复了下来,虽然声音还暗哑着:“表哥,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鹿知山显然是知道穆南枝说的他们是谁。
“你会是个好皇帝,更是个好……”穆南枝声音越说越小,到这里顿了顿,穆南枝眨巴着眼,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男人一眼,甫一对上了男人的目光,她又忙得别开了眼,“好夫君,一直……一直都是。”
“囡囡这个评价太高了,表哥受之有愧,但却还是恬不知耻地笑纳了,”鹿知山含笑亲了亲穆南枝的发旋,一边轻轻揉着穆南枝的耳朵,一边道,“囡囡,明天咱们去天香街好不好?”
穆南枝知道天香街是京师里专门买花的一条街,听说那里头的花儿又多又好看,她早就想去了,这时候听鹿知山主动提起,自然高兴,只是却也很担心。
“可是表哥,明天你不用入宫的吗?”穆南枝小声问道。
“自然要入宫,不过下了早朝还有大半天的功夫呢。”鹿知山轻轻抬着穆南枝的下巴,逼着穆南枝与他对视,看着穆南枝蓦地放亮的大眼睛,他的心一下子就没了节奏,他忍不住俯下身又把穆南枝翻来翻去亲了几遍,“只是要委屈囡囡晚些用早膳,听闻天香街有家粥铺不错,表哥想和囡囡一起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