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块就送囡囡了。”鹿知山笑这抿了口茶。
穆南枝嘟了嘟嘴:“堂堂郡王爷,出手竟这么小气,送帕子也就罢了,还不送块新的。”
鹿知山一本正经问道:“要不然再送囡囡十条?囡囡是想要丝绸的?雪缎的?还是浣花锦的?”
穆南枝:“……”
……
嘉盛十八年十一月初八
今日是郡君穆南枝的十五岁寿辰,大荔女子十五岁成年,所以今日还是她还要行及笈礼,她的父母不在大荔,所以太后恩典她入宫行及笈礼,平日里伺候太后梳头的姑姑亲手为她梳了个元宝髻,太后赐她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皇后凤体违和出不了宫,让四皇子鹿知岳代她去寿康宫走了一趟。
鹿知岳如今已经娶了魏氏过门,那魏氏本是右相的嫡孙女,从小就是朝着太子妃的方向培养的,这冷不丁地正妻变侧妻,连一早准备好了的正红色的大婚礼服也穿不了,最后不过是穿着次红的礼服委委屈屈地被塞进了次红的婚轿,从偏门被抬进了宫,当夜鹿知岳忙着替鹿明巍处理几件要紧的政事,连后院都没有进,魏氏更是一肚子苦水,在寝室里流了一夜眼泪,第二天红肿着一双眼去前院伺候鹿知岳用早膳,鹿知岳本就劳累了一个晚上,这时候怎么愿意看魏氏这幅哭丧脸?当场就拂袖而去,留下魏氏一人在膳房里抹眼泪儿。
京师就这么大,鹿知岳不喜魏氏的消息不胫而走,魏氏越发觉得失了颜面,终日垂泪,鹿知岳就更加不待见她了,右相魏俊辰实在忍无可忍就在鹿明巍面前问了一嘴子问魏氏安好,鹿明巍不疼不痒地训斥了鹿知岳几句,转脸皇后又训斥了魏氏不贤不淑,反正右相是再不敢在圣前多嘴了。
鹿知岳今儿在寿康宫和太后、玲珑公主、忠远侯夫人邓氏、穆南枝一道用的午膳,还送了一只金镶玉手镯给穆南枝做及笈礼礼物,穆南枝很喜欢那只手镯,偏巧今日她又没戴手镯出门,所以当下就给戴上了,羊脂玉晶莹和润,衬得穆南枝的手更是白皙娇嫩,太后和玲珑公主都说好看,夸四皇子会挑礼物,鹿知岳忙道是母后的眼力的好,他不过就是来跑腿的,穆南枝忙谢了皇后恩典,又谢了四皇子。
鹿知岳还是第一次看穆南枝穿一身红妆,红裙婀娜,少女娇俏,鹿知岳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下感慨不已,就是这么个明艳少女却要嫁给个白斩鸡似的干巴小子,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实在是糟蹋了。
邓氏冷眼瞧着穆南枝喜滋滋地品看腕上的手镯,心下冷笑连连。
……
宁郡王府。
书房。
“郡王,谢伦来了。”宋福进来禀报。
鹿知山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了身:“让他进来。”
谢伦跟在鹿知山身边已经小二十年,功夫极佳,最善轻功,本是鹿明巍赐给他陪练功夫的,到现在已经是鹿知山身边最得力的侍卫之一。
谢伦挑着帘子进来,瞧着鹿知山刚刚在写字,忙得投了块帕子递给鹿知山,鹿知山一边擦着手一边问谢伦:“是忠远侯府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吗?”
“是,将军真是一猜就中,昨夜晚间忽然有一位道士入了侯府,邓氏与他密谈了好一会儿,他才离开,只是离开的时候那道士面上有隐隐怒色,”谢伦从鹿知山手里接过帕子,顺道也擦了把脸,才把帕子放了回去,又道,“只是那道士前脚一走,就有个侯府侍卫在后头悄默声地跟着,属下觉得这事有蹊跷,也就跟在了后面。”
“后来行至西大街的时候,那侍卫仗着四下无人,忽然亮了刀,我见那道士有危险,便装作醉鬼,撞开了那是侍卫,然后纠缠那侍卫撒泼骂街,惊了那道士,那道士随即就跑进了小巷,估摸着那道士跑远了,属下这才放开那侍卫,后来那侍卫只得无功而返。”
“那道士呢?”鹿知山并不关心那侍卫。
谢伦又道:“说来也怪,我寻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那道士,谁想在刚刚傍晚的时候,我却瞧见那道士进了京师府尹衙门。”
鹿知山皱了皱眉:“昨晚你可听清了邓氏和那道士究竟在争执些什么?”
谢伦摇了摇头:“属下不敢离得太近,只约莫听到了小世子的心疾,邓氏还似乎提到了穆郡君,其他的就再听不清了,将军,现在需不需要属下去京兆府尹探听一下?”
鹿知山抿了口茶,缓声道:“京师府尹赵立仁和忠远侯府平素没有往来,这件事儿你先在旁边盯着,先搞清楚整件事来龙去脉再说。”
“行了,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谢伦走后,鹿知山一直靠坐在软榻上,他想不明白邓氏和那道士究竟在争执什么,为什么还要牵扯上穆南枝,就像他也一直想不透忠远侯府为何要苦苦隐瞒世子患心疾的消息,反倒还主动求娶穆南枝,这里头究竟都有些什么隐情?
“郡王,晚膳已经备好了,您现在要用吗?”宋福挑着帘子进来。
“酒也备下了吗?”鹿知山一边起身出去,一边随口问。
“是,奴才已经从酒窖里头取了十五年的女儿红,已经给郡王热着了,”宋福笑着道,“郡王自从西南回京之后,还是第一次要饮酒,下午奴才去酒窖取酒的时候,那看酒窖的老王还一直问奴才,今天究竟是个什么好日子,郡王竟要喝酒。”
鹿知山勾了勾唇,没回答。
今天……很特别。
那个躺在他怀里朝他咿咿呀呀吐口水的小婴孩儿长大了。
鹿知山心里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和骄傲。
当然若是没有忠远侯府家的那档子事儿,他会更加高兴,不过应该也过不了多久,忠远侯府这档子事儿就会了结,即便没有这个道士,他也有的是法子。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茄盒、水晶猪蹄、炒青笋、龙井虾仁,还有一道荷叶羹,鹿知山让宋福下去,他靠着个窗子,自斟自酌起来。
他以前是好喝酒的,军营里也都是能喝的,他最喜欢和一众将士对月畅谈,踌躇满志、热血飞扬。
只是从顺化那死人堆里被抬出来之后,他就再没喝过酒,饮酒需逢知己,也要有个好心情,而如今这两样他都没有,但是今天他却忽然很想喝一杯。
滚热的女儿红从他的喉管一路向下,四肢百骸,从骨头到脚都充斥着温暖舒坦,鹿知山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有些入神。
十四年前北狄的那个冬夜,比现在要冷得多,在滴水成冰的北狄哪怕一丁点儿的温暖都会让人格外留恋,比如说皇姑的眼泪,还有那小婴孩儿躺在他手上的重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年经历的苦难和血腥太多太多,他实在珍重那股子温暖。
穆南枝进来的时候,就看着男人临窗把盏的画面,只见他一头乌发如瀑,直坠腰间,一身月牙白斜襟锦缎长袍,没系腰带,显得很是慵懒随意,穆南枝忽然想起那年初一她过来拜年的时候,鹿知山靠在软塌上熟睡的场景。
这个男人真的很特别,相貌不是一等一的好看,但是这一身的气质却怎么都让人挪不开眼,有点孤寂,有点闲适,有点沧桑,还有点儿深沉。
穆南枝看着男人将手中的白玉杯送到嘴前,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男人那微启的嘴唇、滚动的喉结,还有那一小截露出来的锁骨,她觉得自己的喉咙痒痒的,身子暖暖的,似乎喝下那杯酒的人不是男人而是她自己。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明明只是这么随意地喝了一杯酒,却偏偏举手投足皆成画。
“囡囡?”鹿知山瞧着小丫头一身红妆站在门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表哥,你一个人在这儿赏雪饮酒,这么风雅的事儿竟也不叫我,”穆南枝忙三步两步坐在了鹿知山的身边,自己动手倒了杯白水,忙不迭喝了大半杯,才嘟囔着嘴道,“外头真是冷死个人了。”
鹿知山打量着少女被冻得红彤彤的脸颊,鼻尖细细密密的汗珠,还有有些繁复的发髻,现在那发髻已经有些松垮了,额前鬓角都是碎发,有些凌乱,却更显娇俏,鹿知山甚至能够想象,刚刚梳洗更衣完的少女,该有多娇媚明艳。
“既是冷,怎么不好好在府上待着?”鹿知山唤了宋福进来给穆南枝端了一杯热腾腾的牛乳茶进来,“也不怕人看见,喝完这杯茶就赶紧回去。”